搜罗小说>现代言情>被标记的金丝雀>第六十六章 是罗康最多柔情的年份

俯仰之间,从季夏就到幼冬。抬眼不见新绿,低头已是皑皑。

世间千花一夜换了白雪,眨一眨眼,原来半年光阴又给漏去。

骆洲同他父亲一样偏爱红酒,早在十多年前,骆家就在西北先后投资建造了两个葡萄酒庄。这半年时间,白鹿一直两地辗转,跟着骆洲听人介绍新引进的酿酒葡萄种类,顺道把庄园里的赤霞珠和黑比诺都吃了个遍。

他来时不满六月,如今已是十一。酿酒的葡萄都换了第三番。

白鹿对着镜子抓了抓已快遮眼的刘海,心想着回去之前还得剪个头发。

骆洲每月都会飞来一次,除了卖酒,顺便看一眼白鹿是不是还活着。白鹿从逃跑那天开始,就再没有开过手机。外边所有的情况,都是骆洲每回来时,跟他顺口提上两句。

直至九月底杜衡生出国,走了个彻底,白鹿才重新盘算起回去的计划。

小心翼翼活惯了,一点风吹都听不得。所以即便晓得杜衡生不再找他,白鹿也没敢掉以轻心。跟这些翻云覆雨的人玩儿心计,一招不慎,命就没了。他已经死过一次,现在只想老实活着。

白鹿算了算时间,躲藏这么多天仍然无事发生,看来杜家人是真没打算跟他死磕到底。

十一月的西北已经落雪,天地苍莽,再见不着夏季里看惯的暖色格桑。

白鹿大多时候都窝在沙发里看书,看乏了文字就换个东西来看。

手机的加密相册里,除了乔医生给他的几张秦冕私人,还有一张是他一直舍不得删掉又不敢轻易回顾的旧照。

相片上的两个男人靠得很近,白鹿在笑,骆河的右手就自然放在他肩上。

那是两人唯一一张合照,没记错的话,那天正好是白鹿的生日。

午餐之前,骆河特地开了一瓶他出生年份的干红。

那时候白鹿还看不懂酒,对酒名印象不深,只模糊记得那天的酒水价格不菲,跟隔壁的拉菲一样,是LaRomanee-Conti的一款梦幻典藏。

骆河将醒好的红酒递给他,“尝一尝,看看能喝出个什么东西?”

白鹿只小尝一口,就被满嘴的青涩酸了眉头,“有点涩嘴,还有种甜味……是回甜……像植物,像发酵后的果实的味道。”

“还有呢?”男人声音醇厚,似乎很有耐心等他回答。

白鹿连着又喝两口,他咬着嘴唇,局促地摇摇头,“还很苦,像个发霉的东西……”

骆河听笑,宠溺地将人拉近怀里,“那是玫瑰,是皮革木屑和香料混合后的滋味。”男人脸上的笑容不深,目光沉得令人心醉,“你出生的时间很好,是罗康的酒最多柔情的一个年份。”

那时的白鹿刚从第一轮黑暗里挣扎出来,来不及歇口气就莫名其妙被男人领回家里。

这里没有逼迫和屈辱,骆先生待他极好。

兴许是天性就拒绝不了别人的好,又或者是伤害还不够刻骨铭心。他又一次犯错,将柔软的肚皮露出来,毫无保留地,盲目依赖。

白鹿始终忽略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别说几年前最迷茫无助的时候,就是如今,他对这个喜怒不显于色的男人,仍然一无所知。

骆洲今日才下飞机,顾不得尝酒就绕路过来捉人。

刚一进门,瞥见沙发上把自己缩成一团的男人,连往日固定的几句调侃都给省略。骆洲两三步走到白鹿背后,从上往下看他,“你是不是给手机充电了?为什么老头儿突然知道你在这边?”上飞机前,他接到一通骆河的来电。对方开口就质问,“酒喝够了没?人你还要藏到什么时候?”

白鹿正在发呆,手机界面还停在秦冕那几张私房的相片上。尽管他收手够快,仍被骆洲瞥见个男人轮廓。

“还挺年轻的,原来你喜欢小鲜肉啊。”

白鹿清了清嗓子,一股脑坐起来将手机藏在腿下,仰头望着居高临下的不速之客,“你看错了,都是我以前的照片。”

“是吗?”骆洲挑一挑眉,“我看脸型不像啊,你还削过骨?”

“咳咳,你刚才问我什么?骆河先生那边,是我主动打的电话。”白鹿见缝插针转移话题,“三月份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当面跟你父亲确认赊欠的数额。虽然他不是那种人,但我一直都蛮心虚。万一突然翻脸不认账,那种数字,我可真赔不上第二次。”

“你走得匆忙还不都是因为他。”骆洲哭笑不得,“差点忘记告诉你,老头儿早就查到那些照片的流出。之前他手下有人破坏规矩犯了点事儿被剁掉一只手,那人怀恨在心想要报复。不过亏得被发现得早,照片至今还没两个人见过。你说的那个杜什么生,他的手机电脑,但凡能够联网的东西都变成废铁了。”

白鹿表情不深,只在听见‘剁手’时才微微蹙眉,“当初我逃跑未遂还没被打断双腿,这么看来,骆河先生对我可真是‘情深义重’。”话虽羽夕读家说得不带感情,后腰下方那处旧伤的位置,却在隐隐作痛。

骆洲并未察觉白鹿话中异样,“现在你怎么打算?”

“反正都要回去了,打一个电话是打,打两个也是打。”

骆洲不明所以地瞪大眼睛,“你还联系了谁?你就不怕那边等着捉你的人知道定位?”骆洲吃了一路冷风,说话时,厚重的白气直接拍在白鹿脸上。

“放心吧,讲个电话而已,又不是谍战片,哪来那么多定位。”白鹿好声解释,“况且我也没在这里面打电话,就算真有定位,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你的酒庄来。”

骆洲眉头不展,脸色还没转好又冷下去,“哎不是,你到底在想什么?让他们知道你在这里对你有什么好处啊?偷偷摸摸回去不好吗?要是下次再要藏起来,这片地方可就不能用了。”

“没有下次了。”白鹿信誓旦旦,“我已经跟人透露了模糊的地址。但我今晚就会跟你一起离开,等他们找来这里,正好能跟我擦肩错过。打完这个时间差,不光能知道哪些人还在找我,我也有足够的时间准备下一个动作。”

“调虎离山?”骆洲眼皮一跳,语调抬高八分,“你还有下一个动作?!”

“你上次来时不是跟我说么,这个月十八,也就是后天,正好是季先生古稀。七十大寿,他今年准备大办,目前为止已经邀请了不少人。”

“对啊,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邀请的人都是圈子里有头有脸的,明晚他们都会成为那场事故‘真相’的见证者。”

骆洲听得一头雾水,“你小子究竟又在打什么主意?等等,你该不是明晚也去?”

“当然。”白鹿爽快承认,“这次宴会可是季先生专程替我办的,我怎么可能不参加呢。”

“……”骆洲一时没理顺这个逻辑,却无端想起之前听过的两三句闲言,不由得失声,“他为什么要给你办宴会?他能对你这么好?”男人倒吸口气,“难道你真是季昀的私生子?!”

“……”白鹿不料对方想法如此偏颇,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往年生日他从来不祝,今年却一反常态搞这么隆重,你们这些被邀请在列的人,真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骆洲无言以对,他的确没想太多。若不是白鹿这么一说,他压根儿也没打算要去。

白鹿继续坦白,“是我先前偷偷联系过季先生,拜托他给我这次机会。做事必须有始有终,杜家的事情,我想在明天全部交代完。”

同一时间,飞往国内的国际航班上。

黑皮绿瞳的空乘将一杯英式的起泡酒放在秦冕手边,用地道的美腔问他需不需要冰块。

秦冕摆摆手,用不太熟稔的幽默口气说,“我需要休息。”

空乘大方地笑笑,一欠身,替他拉上隔间的门。

秦冕有机上饮酒的习惯,舱内干燥的空气会使某些酒水的口感发生翻天的变化。用某个品酒师的话来说就是:那些液体在地上或许是个淑女,可飞上天空就成了妖妇。

秦冕小啜一口就闭上眼睛。酒精的刺激让他无端想起几个月前,秦斯源曾说的两句无关紧要的话。

虽然最后也没从那人口中听得更多有用的东西,但男孩说的,也不尽都是废话。

“你知道白鹿告诉我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秦斯源故意跟他卖关子。

“不会说话就少说多听。”

“哈哈哈,秦总可真会猜。”男孩喝了酒,闪烁的眼睛出奇地漂亮,“白鹿还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不过那不是他教我的第一件东西。”

“那是什么?”

秦斯源调皮地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嘘声手势,“秦总可要保守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你说。”

“我认真观察过白鹿一周时间,发现他每次工作前都会喝一口酒。”

“喝酒?”

“我问过他原因,可他不说,只说让我试试就知道了。”

“没听明白。”

“我当时也不明白呀。”秦斯源用三脚猫工夫倒好两杯酒,一杯给自己,另一杯推给秦冕,“不过后来我喝明白了。”

秦冕接过杯子一饮就是半杯,“酒精能使人神经兴奋,与客人聊天时会产生更好的气氛?”

“对啊,但不全对。”男孩毫不犹豫,突然一个干脆转身就跪在地上,“虽然公关与客人同坐,但其实这才是我们真正的位置。”

“我猜白鹿一定不喜欢这份工作和他的大部分客人。甚至可以说是,他觉得他们恶心。毕竟我不止一次见他跪在厕所里掏喉催吐的样子,他的表情看上去痛苦极了。”

“可我们又碰巧长了一张看得过去的脸。不做可惜,做了后悔。”

怎么办呢?

“这时候啊,就有了工作前的那一口酒。要取悦别人,得先说服自己。”秦斯源同白鹿一样,喝酒上脸,精巧的眼骨下像涂了一芽胭脂,“我之前不晓得他也是新人,第一次被秦总嫌弃后,可难过了。我问白鹿,要努力多久才能做得像他那样,能得到秦总你这种人的青睐。”

“那个男人说话时眼神特别柔软。”男孩刻意模仿白鹿的口气,“他跟我说,一直保持努力最好。在这种地方,必须体面地穿着衣服成为别人脱光陪睡都无法替代的,才不会被轻易抢走客人。”

这正是秦冕不久前刚见识过的白鹿。外柔内刚,凶狠倔强又一意孤行。

他分明长着张八面玲珑的脸,却多余一颗清峻傲冷的心。就那副柔弱得一捏就碎的小身板,非得不知好歹去举一把千斤重的剑,剑尖还对着自己。

白鹿。

不晓得从哪一刻开始,这竟成了个让秦冕只一听见,就莫名心痛的名字。

“所以秦总你知道吗?”秦斯源看着他骄傲地笑了,眼中的温柔一如白鹿,“除了你,至今为止我没有被抢走一个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