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现代言情>被标记的金丝雀>第五十七章 你看,你的身体在发抖

讲台上的卫森比会所见过的那人,更高挑板正。投影仪时不时扫过男人面门,却一点不给人滑稽的印象。

简单介绍完工作中会用到的设计软件后,他便开始侃谈跟建筑设计有关的各种学问。由浅入深,从无到有。

会议室里济济着七八十颗脑袋,视线所及葱茏一片,都是陌生面孔。人群中一双熟悉的眼睛突然锁住他视线。好在脸上一瞬而过的惊诧并没打断思路,卫森盯着那人,语气中反倒添多扬抑。

白鹿知道他看见自己了,冲他微微颔首,附上个笑。

卫森似乎也点了点头,动作比他更轻,随即移开视线。

这不足几秒的短暂‘叙旧’本不应该被人察觉,可坐在白鹿左边的男人突然朝他歪了歪身子,“你们认识啊?”

白鹿一怔,心虚否认,“不认识。”

坐他右边的秦蔚闻声侧目,盯着白鹿左边那人,又问,“你们认识啊?”

白鹿看看那人桌面的名牌,摇摇头,“不认识。”

可对方倒不认生,翘着板凳后仰身体,绕过白鹿对秦蔚笑,“秦蔚,我知道你,老总的弟弟。”

秦蔚也后仰过来,“你是人力派来的奸细吗?”

“之前群里发过这届新人名单和联系方式。人力那边粗心,忘把备注抹掉就发出来了。”

“这我知道,不过不是半分钟就撤回了吗?你动作还挺快。”

男人更得意了,“半分钟够我记住所有人备注了。”

秦蔚也笑,“难不成你还过目不忘?”

男人耸肩,“差不太多,你也是吗?”

秦蔚指指白鹿,“我不行,不过我朋友这方面有天赋。有机会你们可以比一比。”

男人瞥了眼白鹿面前的名牌,正在思考这个‘白鹿’是谁。他可真不记得今年进来的新人里边有叫这名字的人。

恰好秦蔚这时候叫他,“原来池一鸣就是你啊,出国回来的那个?”他又上下扫他一遍,就是个普通人相貌,“长得挺正常的嘛,没见着人时还以为臂有四肘,头顶光环呢。”

池一鸣将自己的名牌翻了个面,将‘池一鸣’三个黑体大方正对秦蔚,“你怎知我国外回来的?”

“你的毕业作品一鸣惊人,听说简历厚得堪称自传。还有一些事迹不知真假,在公司内部已经传了个遍。比如什么天才儿童,如今单身,家底殷实,会七八门语言,喜欢短发气质女等等等等。趁覆水能收,我劝你赶紧出面澄清,保不准这两天就有大妈来问你接不接受中国的特色仪式——相亲。”秦蔚伺机又调侃,“不过讲道理,你还真配得上这名字。”

池一鸣不置可否,“那我是不是该庆幸一下我叫‘池一鸣’,而不是‘池惊人’?”

秦蔚冲他比了个拇指,“新青年,有想法。”

谁知对方却面露遗憾,“可我不喜欢‘一鸣惊人’这个词。我告诉你们啊,我的‘鸣’其实是‘不平则鸣’的‘鸣’。”语气严肃得跟讲道理似的。

秦蔚登时觉得这个天才有点中二,看来聪明人脑子都多少不太规范,“你替谁鸣不平了?”

池一鸣愉快坦白,“我的理想是世界和平。”

“……”这回不止秦蔚,连白鹿都扭头多看他一眼。

秦蔚几乎被他逗笑,“那你去美国学什么建筑啊?直接去竞选议员完成使命拯救地球呀!”

池一鸣跟着他笑笑,却一本正经解释说,“我喜欢建筑,但我也希望世界和平。”他见二人一脸茫然,清了清嗓子,“你们在国内可能不清楚,现在世界上还有好多人缺衣短食,流离失所,这并不是狭义上的穷人的意思。马斯洛的‘需求塔理论’听说过吧,就是那个人类需求满足层次。别说被人尊重,那些人连底层的安全需求都无法保障。你们能够想象吗?人活一辈子,没有一天彻底安全过。睡着觉呢,保不准一夜政变,一颗子弹就从你脑门儿尖飞过去了。若枕头垫得再高一点,人就直接给睡没了。若你们真正见过那些人,在那种环境中生活过,就一定知道我在说什么。”

白鹿问他,“所以你‘不平’的是战争,你是个反战拥护者?”

池一鸣认真补充,“也‘不平’那些对弱小生命的随意作践。敬畏生命应该是人类本能。”

“……”秦蔚听得摸不着头脑,他不晓得话题高度为何突然拔地倚天,眼前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地球超人?

上课三人坐一块儿,下课白鹿回会所,剩下两人就窝在一处。三四天过去,秦蔚仍然对这人管中窥豹,雾里看花。只言片语间唯一能够确定的事情——池一鸣是个背了一身故事的人。比如他每年都能拿到高额的特等奖学金、曾在加州跟好莱坞巨星拍过大头照、凭借一百美元公路旅行绕了西海岸大半圈、甚至毕业前一年主动休学,离开学校。

倒不是应聘时说的身体原因,而是他有一个在非洲工作的表哥,时不时会跟他讲一讲那边的情况。某天睁眼醒来,池一鸣心血来潮就买了张机票飞去真正的第三世界,想亲眼看看他表哥口中的‘人间地狱’。之后两人又一同在埃塞做了大半年的志愿者工作,从此这人便多了个‘世界和平’的念头。

秦蔚不禁感慨,“镀金回来的洋龟可真多想法,跟我们这些本地土鳖就是不一样。

白鹿眸中带笑,“心怀天下,还学了建筑。你这不就是现实版的‘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么?”

池一鸣瞪大眼睛,嘴巴微张,随即狠一拍掌,“白鹿你懂我!”

秦蔚不满地咧嘴,“我靠,别臭美了!他为什么要懂你啊!你谁啊你!”简直恨不得将白鹿藏在兜里,不给人看。

开年第二个星期,何亦准时出现在公司楼里,尽管秦冕给他的假期远远还没结束。

白鹿在公司意外撞见何亦正好是个中午。

那时刚过餐点,秦蔚作为培训期间临时指定的‘班长’,被几个关系稍好的女生打发出门去买排队半小时的人气咖啡。池一鸣正从洗手间出来,甩着手上的水珠,就听见白鹿在与一个陌生声音说话。

那人口气十分客气,似乎在问白鹿身体状况。白鹿态度也很谦逊,一边道歉一边询问对方伤情。

他本想出来看一看那人是谁,不料却听见一句,“我当时不知道跟你见面的人是秦蔚少爷,否则应该提前准备好更合理的借口。”他稍有犹豫,“不晓得这事后来有没有给你造成困扰。”

接着是白鹿的声音,“何先生太客气,那天若是没遇见你,恐怕我也没有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这份恩情不小,至今也不晓得能不能还上。”

两人的声音其实不大,内容也足够隐晦。可池一鸣听来听去就是觉得这番谈聊过于隐私,此刻就这么出去可能会吓到外面的人。于是‘体贴’地卡着死角,原地立着,等他们把话说完。

陌生的声音又说,“我知道说这些话不够妥当,但我和秦总想法一致,若是白先生有意愿走出来,不管什么事情,我们都愿意提供最大帮助。”

白鹿似乎笑了一声,“秦先生现在在公司么?”

“在的,秦总没有午睡的习惯,你可以直接上去找他。”

池一鸣还没摸清楚这两人究竟在说些什么,外边草草两句又没了声音。他这才故作轻巧走出来,正好看见一身褚褐色西装,是个背影挺直的男人。而白鹿,正冲着渐远的人影鞠了个九十度深躬。

待那人完全消失,他才走上前去,手搭白鹿肩膀晃了晃人,“久等了吧,不好意思啊,突然拉了个肚子。”说话音落,池一鸣才察觉古怪,他盯着白鹿眼睛,“你在跟谁行礼,你很怕他吗?”

“嗯?为什么这么说?”白鹿反应比以往要迟钝,连眼神都有些涣散。

“你没觉得你在抖吗?”池一鸣抓起白鹿的手拿给他看,“你看,你的身体在发抖。”

他抖的当然不是何亦,而是那一晚再次想起来的东西。

肮脏的,凌乱的,见不得人的。

白鹿静静看他,眼神空洞,像被抽走了魂。好半天才恍惚回神,他开口不作解释反而又泼了把雾,“你先回会议室吧,我还有个地方要去。”

眼前的白鹿异常陌生,虽然他们本来也不够熟悉。池一鸣顿时对这人多了兴趣,“要去哪里啊?我可以陪你呀。”

对方果断拒绝,“不用陪我,秦蔚回来见不着人会抱怨的。”

池一鸣一想也是,“那你快点回来啊,万一他找不见你肯定得赖我头上,我可不想被他记仇。”

“他不会记仇。”白鹿安抚说,“若他回来发现我们都不在,这倒是可能算你头上。”

白鹿乘电梯坐到一楼,跟三两个职员一同走出去后并未离开。他在原地溜了半圈,等电梯下到负二再升上来时,又一个转身钻了回去。

池一鸣从隔壁电梯窜出来时,正好看见白鹿闪身又进去的侧影,他站在关闭的电梯门外,看着电梯一层不停,最后直达三十三楼。

穿制服短裙的小姑娘刚走过池一鸣身边就被这个男人笑着叫住,“漂亮姐姐,请问一下这里三十三楼是什么地方啊?”

姑娘想了想,“三十三楼什么也没有,是个中转,那里有可以上到三十六层的电梯。”

白鹿不是第一次上来,对这里并不陌生。他似乎有话要跟里面的人说,可都站在秦冕办公室门外,却仍然下不了决心。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门外小憩的秘书已经抬眼发现他的存在,白鹿才局促地冲她点头,飞快转身离开。

下午两个钟头的培训结束,白鹿离开公司时离正点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还没出门就见着何亦将轿车从地下停车场开了上来,停在门口。

白鹿下意识收脚,往后连退两步,躲在一边静静盯着外边动静。他正心诽着今晚秦冕该是又有应酬,就见那人已经从后门绕路过来。

那个方向是VIP电梯直达的方向,去年他去过一次,都走到电梯口了才被告知临时维护,只能楼梯上去。

与秦冕一起出来的还有别人,论穿着也是领导上下的级别。两人先后坐进轿车,却一直谈论工作。

白鹿突然挑了挑眉,他分明看见秦冕今天带了个随身手包,A4纸大小。没猜错的话,里面应该装着他的个人笔电。

不多犹豫,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就给对方发去一条信息:我想见你。

白鹿离开不久,池一鸣就勾手挂人肩上拉着秦蔚要往外走。

秦蔚嫌弃地将人甩开,“干嘛啊,还没下班呢?”自从把白鹿找回来后,秦蔚就再不习惯跟别的男人亲近。

“肚子饿了,想出去买点东西吃。附近不熟,你带我啊。”

“你不才喝了咖啡吗?”

“咖啡不顶饿,再说我倒时差呢。一倒时差就特容易饿。”

“吹牛逼吧你,谁没出过国似的。倒时差哪里会饿,那是困。”

“我体质特殊,冬天怕热夏天怕冷,你信不信,连肝肺长的位置跟你们都是反的。”

秦蔚指指头顶,“你继续吹,可别让上面的牛掉下来把咱俩砸死。肝就算了,肺是对称的这点我还是知道。”

死费劲儿才把人给诓了出来,池一鸣直入主题,“你认不认识一个姓何的人?那人会称呼你作‘秦蔚少爷’。”

“啥?”秦蔚斜他一眼,“何亦吗?嘶……什么少爷不少爷的,酸不拉几的,你是不是故意恶心我啊?”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池一鸣继续问他,“何亦是谁?跟你大哥是什么关系?”

秦蔚心思简单,毫无他想,“我哥司机啊,也是一张面瘫脸,怎么?你想认识啊?”

“难怪……”池一鸣醍醐灌顶,“哎秦蔚你听过一个故事没?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没听过。”秦蔚耐心不多,口气敷衍,“要是实在憋不住你就讲吧。”

池一鸣也不计较,“世上曾有公子小白和公子纠,李世民和李建成,嗯……再比如曹植和曹丕,还有……我想想啊……”

秦蔚受不了他,直接喊停,“你这叫故事吗?你究竟想说什么啊?”

池一鸣见这人确实无心故事,索性做了个良心又不失隐晦的总结,“兄弟如手足,不能因为一时利益就相恨相杀。”

秦蔚斜他一眼,翻了个眼皮,“没生病吧你。”

七夕番外——故事时间在此书彻底完结之后

柜台小姐第三次偷偷抬眼,瞄了眼面前漂亮却全程不笑的男人。

“两位先生真是很有眼光。此款手表虽然是品牌中的小众,可名气一点也不小。由于近几年流行天然返古,这一款便是结合往年经典款项改良设计后,非常纯粹的计时表。表身是坚硬的904钢,盘内镶嵌玛瑙,奢华却不高调……”她介绍的同时还没忍住转头瞥了眼站在旁边的另一个男人。

那人目光沉敛,同他周身气质一样。对方一开口,就是稳重好听的男低音。

“怎么,不喜欢我挑的?”秦冕从另一个柜台收回视线,缓缓走来,与白鹿并肩站着,“我看过了,你手上那个确实是今年最好的。”

柜台小姐赶紧补充,“是的先生,这款手表上架还不足半月时间,是今年的限量。全球只有五百只,我们店里也只拿到这一个。”

“不是不喜欢……”白鹿抿着嘴唇,皱了皱眉,“它很好看,只是……”

“只是什么?”秦冕从他手里拿过表来,贴在白鹿腕上横竖着比划,“没有戴表的习惯?”

白鹿垂着眼,看着男人替他将手表调到最合适的卡扣,“我对这些东西没有执念,这一个表肯定不便宜,没必要破费的。”

“破费吗?”秦冕象征性问了句价格,听见的数字果然有些离谱。

白鹿肩膀一颤,当即就要摘掉,“我不要了。”他手上戴的哪里还是一块手表,简直就是一栋房子。

“可你戴着很好看,我不想你取下来。”秦冕捉住他纤细手腕,反复打量,“这又不是消耗品,只要值价,为什么不要?”

“太贵了……”白鹿再不跟他委婉,表带与皮肤接触的那一圈,烫得人魂不守舍。他知道若是不明确拒绝,气氛顺水推舟,秦冕肯定是铁了心要买的。

“贵吗?”男人挑眉,嘴角轻轻翘起,是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当然贵!”当着外人的面,白鹿不能跳起来跟他讨论‘败家’的定义。只得压低声音,“不是说好出来只吃个饭么,为什么要给我买这种东西?”

男人含情脉脉,一双眼睛沉得似要将人吸进去。他完全无视对方后面说的那一长窜,只以左手牵起白鹿右手,下一个瞬间已经单膝跪在地上。

他抬头看他,口气宠溺极了,“既然鸣鸣要我跪下,那就跪吧。”

他将他戴好的手表重新调整角度,锃亮的表盘正好朝上,映出男人始终英俊的脸。

那是一双毫无掩饰的深情的眼睛。

秦冕声音一如既往温厚,“不多花一点心思,怎么体现得出你对我如此重要?”

趁人愣神之际,他穷追不舍,竟还是头一次与这人郑重其事说。

“鸣鸣,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