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现代言情>被标记的金丝雀>第二十七章 只有身在黑暗里,才能感知光的存在

张姨尝了口锅里冒泡的排骨汤,惦记秦冕偏爱咸味,又额外抖了半小勺盐。

远庖厨的秦冕站厨房外敲了敲门,“张姨,这是什么?”他手里掂着一本烫金的相册,翻开来却有整页工整文字,看着像本人物传记。

张姨放下汤勺,习惯性在围裙上抹了把手,“夫人让我拿来的,说上头边都是名门后的闺女,说不准还有秦家未来的儿媳妇儿。”

“……”秦冕这才想起过年时候就被家里念叨过一次,当时以‘只有照片不熟悉品德’为由拒绝,不料这回不仅有照片,照片后还附加上篇幅不短的人物介绍。

比应聘时的个人简历还周全详细。

张姨语重心长,“小冕,立业之后该成家了。身边没个人照顾你,别说夫人,就是我都会担心。”

感情问题上,秦冕向来深闭固拒,“我不需要人照顾,何况这都是些谁家的大小姐,指不准谁照顾谁。”

“我替你看过了,上面的姑娘个个水灵漂亮,难道一个都入不了你的眼?”

秦冕微一沉吟,脑子里竟窜出白鹿的脸来,“什么样的叫漂亮?我上回带来的那个人他漂亮吗?”

张姨手中动作一顿,似在回忆,“那天晚上那个年轻人?”

“对。”

她又琢磨半天,“挺漂亮的。”

秦冕一挑眉,“比她们如何?”

张姨叹了口气,“比她们漂亮。”

秦冕不禁挑起嘴角,一副莫名其妙的胜利者嘴脸,“我也觉得。”他见张姨欲言又止,当机打断她,“汤煲好了就吃饭吧,吃完我还得出门一趟。”

白鹿电话里说自己下午还有工作,让秦冕适时直接去约定的酒吧等他。

秦冕本以为地点是先前故事里的青萍,可白鹿却报出另一个地名。那里秦冕并不陌生,虽没去过,但他知道那个酒吧的owner,是圈子里的大名人,皮条兼外围经济,梅老板。

秦冕不习惯迟到,掐着时间到达时仍比约定的早了一点。就这一点儿,他站在门口已被两个陌生人前后搭讪。

不耐烦拒绝第二遍时,余光又瞥见正向他靠近的第三个。

到底有完没完,他心想。

第三个靠近的男人不光迎难而上,甚至面带笑意,大胆又不失礼貌地问他,“这位先生,可以请你喝杯酒么?”

秦冕皱眉动作很轻,“你终于来了,迟到两分钟。”

白鹿见他来这种地方还穿着平日里那身正装,想必这人正经惯了,怕是心里没少抱怨自己挑的地方,“那等会儿我自罚两杯好不好?”

虽然白鹿嘴上说很久没来,对酒吧环境却并不陌生,“这个小卡远离舞池相对安静。”他熟练在酒单上勾画两笔,将现金一同递给服务员。

那人走后,秦冕挑了挑眉,模仿着白鹿先前的口气,“你请客吗?大方的白先生。”

白鹿听笑,“有差别么?反正都是花秦先生的钱。”

酒吧从夜场开始会有DJ亲自操盘,音乐风格也与两人刚进来时明显不同。

白鹿突然竖起耳朵,模样几分认真,“就是这一首。”尽管背景声嘈杂,他特殊的声线也并不难被听见。

“这一首怎么了?”

“大一刚辍学那会儿,很迷茫。想回学校找杜覃生又不敢,无处可去,不知不觉溜达到附近。当时我站在门口听见的,就是这首歌。”

服务员适时插进来,将白鹿点的两件啤酒抱上桌。

“……”秦冕盯着二十多瓶啤酒,面无表情问他,“你酒量很好?”

“不好。可有些话不喝点酒,说不太出来。”白鹿随手抓起一瓶,轻车熟路用桌角打开,“今晚就委屈秦先生陪我尝尝廉价酒了。”

秦冕将啤酒倒进杯子,第一杯又递给白鹿,“没关系,我酒量还行。你要是断片了,我至少给你扔一个能遮雨的地方。”

白鹿猝然一笑,“这话听起来还真是让人安心。”笑容发自内心,却给人曾经沧海的错觉。秦冕心房某处,与那笑容同时,隐隐作痛。

见到杜覃生是开学前最后一天,对方姗姗来迟态度也不友好。他到寝室时只见到白鹿一人,便理所当然拍了白鹿一掌,指着自己床位说,“你上去,把床铺好。”

之前白鹿不明白为什么总被杜覃生‘青睐’,现在回想来看,不过是自己太傻,最好欺负。

两人关系明显变化是第二学期四月份的某一天,秦蔚来寝室找白鹿,人没找到却撞见隔壁床的杜覃生。那时秦蔚是学生会预备主席,白鹿在科协打杂。两人曾在聚餐时认识,秦蔚知道白鹿内向,平时就忍不住多照顾他一些。

被杜覃生得知两人关系后,他对白鹿的态度反而好起来,甚至还不知从哪里搞了只泰迪,养在寝室美其名曰供白鹿解闷儿。

他说泰迪是他和白鹿两人的狗,别人概不准摸不准碰,狗掉的毛都不准捡。

白鹿那时觉得杜覃生霸道幼稚,但心眼不坏,以至于有一天被对方抵在墙上时,突然就红了脸。

像一场晚来十年的青春期,他第一次对另一个人产生某些不可名状的欲望。

虽然杜覃生没跟白鹿表白,但寝室没外人时他总喜欢让白鹿坐他腿上,或者,蹲他腿间。

至少白鹿认为,他们在一起过。

秦冕来学校演讲那天,原本该由杜覃生亲自去打招呼。可他玩游戏一时半会儿走不开,就把还在午睡的白鹿叫醒,让他代替自己。

平静的日子不到半年,白鹿就因考试作弊被学校开除。

起先杜覃生还信誓旦旦跟人保证,说他大哥已经去教务处沟通,问题不大。可不到一天时间学校就点名通报,白鹿被迫辍学,毫无余地。

杜覃生那时精神也不太好,似乎跟杜衡生吵过,但无果。他冲白鹿抱怨,“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被开除就被开除呗,大不了以后我养你就是。”

这句话终于惹怒白鹿,他们第一次吵架,也是最后一次。

白鹿离开学校才惊觉一年过去自己连个关系稍好的朋友都没有,原来他所有的时间,全部都给了杜覃生。

刚辍学的几天,他天天都在校门口晃悠,想进去又不敢。他怕保安认出他,怕自己再一次被学校赶出来。这个酒吧离学校不远,出了巷子拐两个弯就到,白鹿第一次走到附近,正好是个傍晚。

他站在酒吧外听到这首歌时,很快就有人过来搭讪,那人说想请他喝一杯酒。

“可是我身上没有钱。”

“没关系啊,我很喜欢你的眼睛,我真的只是想请你喝一杯而已。”这是离校后第一次有人主动搭理他。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坏人,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

白鹿在这酒吧里被人递上第一张邀请名片,是一份替人按摩的工作。他去了那处才知道,那不是单纯意义上的按摩。除了正常的精油推拿,还有隐形项目,是一套用手和嘴替别人***的服务。

他当晚逃走未遂,被保安堵在门口又抓回去。一同工作的前辈还耐心开导他,“开头难了点,后面就容易了。”

白鹿死活不从,跟对方对峙两天后被店里的打手拖进小黑屋威胁。警告他要是还不懂规矩,他们就当场强奸他。

高额的违约金让白鹿毫无办法。六个月,合同的期限是六个月,他暗示自己,咬一咬牙,坚持过去就好。

前辈知道他想法后却不理解,“你这张脸呀,就适合干这些。不然你还想做什么?”

他第一次替客人做完蹲在厕所吐了半个晚上,被一群陌生的‘同事’围观嘲笑,他们讥他连最简单的手活都做不好。

白鹿抱着马桶直到吐晕过去,第二天醒来反而平静下来。

他想明白自己的处境,本就没认识两个叫得出名字的人,他在这个城市毫无退路。而唯一能够帮他的,却是亲手把他推进黑夜的人。

工作几个月后他遇到一个特殊的客人,那人主动向他伸出手,他问他,“你要不要跟我走?”

后来才晓得,原本以为的善意不过又是一双将他推向深渊的手。

这个人便是秦冕也熟知的‘大人物’,梅老板。

他嫌‘白鹿鸣’的名字拗口,便自作主张替他改名叫‘白鹿’。被对方成功洗脑后,白鹿差一点被赤裸着推上第一个客人的床。

是顾先生出面及时制止。

顾先生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罩在白鹿身上。他说白鹿跟那些人不同,要好好养着,放长线,钓大鱼,不能随便给人糟蹋了。

许是天不绝人愿,不久之后白鹿还真遇上他的‘大鱼’。

有个大方的客人愿意高价买下他,当得知经历后又轻易放过他。

他突然自由了,可心态再也回不到当初。

两年的辍学经历让他不再是当年单纯的白鹿鸣,他的新名字如同他崭新的社会人身份。那时候起,白鹿开始留长发,刘海的长度最好能遮住眼睛,像是一种特殊的自我保护。

接下来,他换过很多份工作。不同的,是工作时间长短;不变的,是那些工作或多或少,都用得上他这张脸。

最初一段时间没地方住,各处辗转时在这个酒吧遇见个半面之交的熟人。在那人帮助下,白鹿偷偷睡了一整周的员工休息室。

那是他两年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周,尽管墙不隔音,至少一天没做过奇怪的梦。

像是一段过去戛然而止,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接下来就是第二个故事开头,白鹿拿着酒吧兼职的工资租下城中心旧楼的地下室。

曾以为新的前路总该有光。可人总是健忘,忘记只有身在黑暗里,才能感知光的存在。

不到半小时,白鹿的杯子已经空了六七次。

“慢一点喝。”秦冕刚替他倒上,那人又整杯灌下,胃像个无底洞。

白鹿喝酒上脸,苍白的皮肤染上蜜色,终于有了人气。他戳戳桌面,“我没告诉师兄,其实去年年初在这里,我还见过他和他男朋友。”

“黄非?”秦冕不动声色移开对方酒杯,不料白鹿噘着嘴凑过来又把杯子夺回去。他倾身动作不小,秦冕几乎以为这人是要扑上来抱他。

“嗯。”白鹿没醉,眼神却不停瞎晃,这是上头的表现。“他们一起跨年……很温馨,很……很羡慕。那时候我后悔了,如果没有主动离开,那坐在师兄旁边的人,会不会是我?可我没办法留下来……这么多年,师兄总是光风霁月,而我……”白鹿皱着眉头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嘴角不受控制上扬,仿佛笑着笑着就能哭出来,“而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奢求别人对我好呢。”

“别喝了。”秦冕不容分说按住白鹿添酒的那只手。他没料到这人酒量不止是不好,简直奇差。三瓶酒上头,再喝五分钟估计得趴下。白鹿一口气点的两件,完全是虚张。

上头的白鹿比平时放得开,也许是强行回忆有撕开伤口的快敢,又忍不住说多两句,“会所的工作是师兄给的……工作的第一双皮鞋是师兄送的……我的命是师兄救的……连高扬都喜欢他……秦先生你说,你们秦家人……是不是把这世上所有好处都占光了?”该是平时压抑太久,他竟还大胆伸手放秦冕大腿上,一副并不熟稔的登徒子模样。

“……”秦冕叫住路过的服务员,让他把啤酒撤走,换成无度数果啤。

“我讲完了,秦先生还有问题么?”白鹿突然又放开他,仰头窝进沙发里,觑着眼睛,情不自禁舔了舔嘴。

这些小动作令秦冕心痒,但他丝毫不露声色,“上次那个名流是怎么回事?他该不会就是你的‘大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