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大玩家/酒狂>第74章 形同陌路

江怀柔来到同纪定约定好的客栈,遣送走秦江海,对他道:“你是个人才,不应该跟着我被埋没。我知道你妹妹尚在宫中,回去找她吧,依南烛为人应该不会为难你。”秦江海面色沉重的告辞而去。

这些日子纪宁因为担心江怀柔,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圆脸活生生变出一个尖下巴来,兴高采烈的询问道:“公子,我们离开京城,接下来准备去哪里啊?”

江怀柔沉思片刻,道:“去瑶兰吧,那里好歹还有个落脚的地方,说不准能碰上符离跟杜英呢。”

两人雇了个车夫跟辆马车,连夜离开京城。

纪宁路上只喝水极少吃东西,如此这样过了两日,江怀柔才渐渐察觉出不对来,便问:“你到底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手伸过来我看看。”

纪宁老实伸出手,“没什么,只是胃口很差,近来都不怎么想吃东西,闻到气味就想吐。”

江怀柔只觉他手心潮热,替他把了脉后忧心冲冲道:“还有哪里不舒服?舌头伸出来给我看看……”

“啊,有时觉得胸口很闷,晚上睡觉会出很多汗。”

“这里,疼不疼?”江怀柔用手指点着他胸口处。

“好像……疼,又好像不疼。”

“这种情况多久了?”

纪宁想了想,道:“也就这大半月时间,公子,我应该没事吧?”

“没,没事。”江怀柔有些恍神,把身上的狐裘脱下来给他披上,“不过还要找个大夫看看,开些药吃,这样总饿着可不行。”

纪宁推托道:“还是不用了吧。”

江怀柔态度坚决道:“不能讳疾忌医,有病一定要及时去看,以免给耽误了最侍治疗时机。”

“可是公子,”纪宁吞吞吐吐道:“咱们带的钱不多了,还要留着路上用呢。”

他连夜收拾行李,一时情急居然忘记了带钱,两人此行费用还是秦江海掏出来的。江怀柔没有什么金钱观念,再加上出宫时恨不得与南烛一刀两断,哪里会再拿他的钱?

也是到了现在,江怀柔才体会道什么叫做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咬了咬牙道:“身体要紧,先看病再说。”

纪宁小声道:“这荒村野外的,看病又贵又难……咱们这点钱,一路上吃烧饼馒头或许还能抗到瑶兰,若是看病,恐怕连出诊钱都不够。”

竟然已经窘迫到如此境地了么?江怀柔问他,“咱们还剩下多少钱?”

“十五两。”

这么少啊,江怀柔沉默了下来。

晚上在一座小镇歇脚,江怀柔下车便去找了当铺,将自己一块贴身玉佩当了。

老板看他脸生,再加上又要的死当,本来价值连城的东西却只给了他五十两。

江怀柔问:“这些钱够请大夫么?”

老板笑道:“瞧公子这话问的,倘若是头疼脑热之类小病,够您请十个八个的了。”

“这便好。”江怀柔自语着走出去,就近找了间客栈住下,让小二去了个大夫过来。

却不准大夫当着纪宁面说病情,待他看诊完后两人走到院子里轻声详谈。

江怀柔送完大夫回来,纪宁眼巴巴的望着他,问:“公子,我是不是得了什么大病?要不您为什么要跟大夫背着我说话呢?这两天我这心里总是堵的慌……”

“大夫说的都是术语,就是怕你听不懂胡思乱想才到外面去说的。别担心,只是受了些风寒而已,小二已经跟过去拿药了,我让厨房做了几个好菜,你待会儿多吃些,这样才能好的更快。”

纪宁点点头,愧疚道:“对不起公子,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江怀柔道:“没什么,往常都是你照顾我,现在颠倒过来照顾你一次也是应该的。”

待晚饭送过来后,纪宁在江怀柔反复劝慰下吃了一些,喝过药后陷入沉睡之中。

江怀柔在他床上坐了一会儿,听小二在外面敲门,便走出去问:“有事么?”

小二眺望一眼房内,拿着碎银递给过来,压着声音道:“公子,这是您的房钱,我家掌柜说……明天一早,就请两位尽早离开。”

江怀柔料是他跟去医馆拿药时向大夫问过了纪宁病情,便道:“来之前我打听过,附近只有贵店这么一处客栈,而且这两天化雪,路上泥泞难走……麻烦小哥行行好,让我们多住两天。”

这一生他都未用过如此低三下四肯求语气同人说话,是以说的断断续续情感真诚。

小二见他衣着不凡又生的清雅俊秀,也不忍口出恶言,面露为难道:“不瞒公子说,我家掌柜的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一心只往钱眼里钻。他既然吩咐了我来,便是铁了贴了心的要赶人,再加上里面那位公子的病,万一传染给了别的客人该怎么办……”

江怀柔连忙掏出身上的银子,“我会小心照顾他,一定不会给店家带来麻烦,就让我们在此多住三五日,待他病情稳定了住再上路,行么?”

小二摇头,将银子推了回来,“抱歉小人只是给人打工帮忙,实在做不了这主,公子就别再为难我了。”

看江怀柔一脸无助便动了些许恻隐之心,劝道:“说句老实话公子莫见怪,这得了痨病的人,哪里还能再治得好?就算人参仙草山珍海味供着,也不大可能活得下来。公子还是省些钱,留着用来办后事吧。还有件事要跟公子说……您雇的那个车夫,已经连夜逃回家去了,好在不是没良心的人,把马车给留下来了。小人刚去喂过饲料,明天您可以放心的赶路……公子您接着歇息,小人这就不打扰了。”说罢摇头而去。

江怀柔神色黯然关上房门,桌上蜡烛被窗户隙风吹的扑簌扑簌直淌眼泪,丁点火焰最终挣扎着被黑暗吞噬,视野里伸手不见五指。

他摸索着走到床前坐了,只觉周围寒气浸袭而来,将他身上最后一丝残存温暖也夺了去。

纪宁睡的并不踏实,极重的喘息声中偶尔夹杂着几句梦语,“娘,娘……别不要我……我好难受……公子……”

江怀柔将他伸出来的手轻轻放回被窝里去,以袖子拭着他额头的冷汗自语道:“你娘不要你没关系,我是不会不要你的。”

夜深了,江怀柔伸了伸快要坐麻的腿,小心掀开棉被坐了进去,贴着纪宁身上传来的一点点热气,慢慢合上了眼睛。

次日吃完饭就要上路,纪宁奇道:“公子不是说要再住几天的么?”

江怀柔笑道:“昨夜我想通了,咱们还是早些赶到瑶兰,到时再替你找个更好的大夫看一看。”

纪宁狐疑着问:“怎么不见那马夫?莫非也生病了还没起床?”

“不是,他家里人昨晚追过来,说有人生了重病唤他回去照顾,所以只剩下我们两个啦。”

“真的么?”

江怀柔一本正经的扬着鞭子,道:“骗你做什么?之前跟杜英一起瑶兰的时候,路上都是我在赶车。你就好好休息吧,有事就叫我一声。”

他把狐裘脱下来垫在马车上,好让纪宁坐的舒服一些,又将周围布帘围的密不透风,自己戴了斗笠坐在前面赶车。

路上冰雪融化,道路坎坷泥泞,遇到车轮隐入低洼之中,江怀柔便不得不下来推车。

湿透的靴子被寒风一吹,整个人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虽然已经到了二月,野外空气却依旧冷峭如冬,几个时辰下来,他感觉自己像是置身在寒池里不着片缕,从头到尾都被风吹了个透,一双白净的手已经冻肿麻木,鞭子都无法在寒风里挥舞开来。

他不觉得疼痛,也不觉得心酸苦楚,曾经那个被人宠着疼着的江怀柔于他仿佛是场光鲜的梦,距离现今已经越来越远了。

孤注一掷抛弃帝王身份选择斩断情丝过往,容许自己掉进南烛的温柔陷阱,他心甘情愿,亦不后悔。

然而江怀柔并不知道,这仅仅只是他跌下云端的一个小小开始。从他离开夜池皇宫起,一双报复的眼睛便紧紧盯住了这主仆两人。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抛弃了奢华与安乐的江怀柔到了此时,才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一样,强迫自己去学许多之前不曾接触过的生存之道。

譬如怎么在野外结冰的池塘里捉鱼,站在闹市上面不改色的讨价还价,怎么去无微不至的照顾一个人,如何忍辱负重看别人脸色去说最合适的话……

纪宁病情始终没有转好的迹象,尽管被江怀柔尽心照顾着,身体却一天天衰弱下去。

这几年来,江怀柔的变化点点滴滴都被他记在心里,但是直到离开夜池,才察觉他仿佛脱胎换骨,除去华服仪表和架子,乌亮的眉目之中充满坚毅,他开始活的像个真正的男人。

江怀柔呵气暖着手,听到车内传来纪宁压抑的咳嗽声,便道:“阿宁,你如果感不到舒服,就先拿片甘草含着,待会儿到了镇上歇息一晚,明天就进瑶兰地界了。”

纪宁收起掩在唇边的手帕,闭着眼听窗外呼啸的风声,道:“知道了,公子,你现在冷不冷?”

“不冷,在外面活动着,都快要出汗了呢。阿宁你坐好,前面的路有些簸……”

“嗯。”真的不冷么?纪宁的眼角不由有些潮湿。感觉空气里都渗着冰渣子,光是听耳边风声嘶吼都觉得肉疼,他那个娇生惯养的公子,把狐裘留了自己,居然还在马车外说他不冷……

马车嗄吱嗄吱行过小道,最终停在一家镇上的小客栈里。

江怀柔扶着纪宁走下马车,不小心车辕碰到手,不由咝的抽了口凉气。

纪宁拉过他的手一看,只见被冻伤的地方又龟裂开了,血红嫩肉触目惊心的外翻着,十根手指竟然无一处完好。

江怀柔看他哽咽,笑着用袖子给他擦眼泪,“又哭又哭,先前是杜英,现在是你,全都是水做的一样,动不动就掉金豆子,眼泪真不值钱。”

“公子,您的手……”

江怀柔的眼睛乌黑细长,很亮的仿佛闪烁着流光,嘴角却微微翘着说:“没什么,一点冻伤而已,不疼。别哭了,让别人看到笑话,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

两人在客栈住下,用过饭后早早休息,为方便互相照顾两人路上都是睡在一起。

到了半夜,江怀柔隐约察觉床前有人走动,眼皮却沉重的一条缝隙都睁不开。

待天亮睁开眼,才错愕的发现行李全都消失无踪,包括供纪宁盖在被子上的狐裘。

两人将房间找了个遍,确定是被贼人偷盗,而且连后院的马车都不见了。

江怀柔找了小二来问话,对方却死活都不肯承认,反借口以两人无钱付房钱将人给赶了出来。

屋漏偏逢下雨,两人清早便孤零零的立在大街上,均感觉前所未有的落寞无措。

纪宁咬着嘴唇道:“我觉得这事蹊跷,那么多人,为什么只有我们丢了东西?一辆马车,又不是几串钱,怎么可能说偷就被偷呢,店家肯定跟那贼人串通好的。”

江怀柔叹气,“就算如此,咱们也没有证据,还是另想办法好了。”

两人对视皆双手空空,非本地人氏而且都没有什么谋生技能,哪里还有别的办法好想?

江怀柔两手在身上摸了个遍,目光最终放在手腕那串红珠子上,这是李瑞当时送他的贡品,应该值得几个钱。

这算是朋友心意,无论如何都不敢轻易当掉,可是到了如今的境地……

等过两个时辰,两人步行找了家当铺,将串珠拿下来询价,店家还算忠厚,看他们主仆落魄便开了二十两银子。

纪宁辩解道:“您再看看,这可是采自西山的天然红玉,颗颗圆润饱满价值连城,怎么可能只值十两?”

“东西不可否认是好东西,但是……”店家打量了四周后小声道:“这可是贡品,不好销出去而且还有杀头的危险,这是偏远小镇才敢接纳,您换别的地方看谁敢收留?”

江怀柔咬牙道:“二十两就二十两,当了吧。”

结了钱后,两人添置了几件棉衣,剩下的钱再买辆马车是绝无可能了。

可徒步去瑶兰京都,怕是要走到猴年马月去,无疑是在痴人说梦。说话间两人都有些饿了,找了路边小摊要了两碗面。

纪宁问:“公子,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江怀柔沉默半晌后,道:“你放心,我有办法去弄辆马车。”

纪宁不解道:“上哪儿弄?”

江怀柔捧着热茶喝了口,脸孔沉浸在缭绕雾气里模糊不清,“你忘记咱们马车是怎么丢的了?”

“啊?您是要去偷……”话未说话便被江怀柔捂住了嘴巴。

“别叫,生怕别人不知道呢。”

纪宁小声道:“可是,上哪儿偷啊,万一被人发现,岂不是要被打死?”

江怀柔心把一横,道:“反正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不如铤而走险一博。”

纪宁咬着唇,“公子您不能做这种事,如果真要这么做……我去!”

江怀柔并未应他,两人默默吃完了面,找了镇上另外一家客栈住下。

白天里,江怀柔一直在窗口打量往来客人,最终敲定一行的四五个中年男子身上。他们好像是富商,出手极其阔绰,车子极尽奢华,几匹良驹全都肥的膘肥流油,极其适宜在雪地奔走,这对江怀柔毫无疑问是个极大的诱惑。

江怀柔在园子里转几圈,偷偷折了些夹竹桃跟黄蝉树枝,取了脸盆打来开水,将树枝剥皮折断浸在水里,反翻将树枝换了四五回,盆中水渐渐呈现浅绿色。

“公子,您这是在做什么?”

“嘘,不要碰,这都是有剧毒的……”

“剧毒?”

“嗯,时间太紧,没有时间跟材料去做的别的毒了。但愿我能控制好份量,不会闹出人命……阿宁,你忍着饿,晚上不要吃店里的东西,更不要喝水,知道么?”

纪宁小心翼翼点头,见他把毒汁倒到牛皮水袋中后便要走,急忙拉住他问:“公子,您要去哪儿?”

江怀柔道:“你不要管,先休息着,待子夜时分帮我打开客栈的大门就好。”

“公子要小心啊!”

江怀柔冲他温和笑了下便溜出去了。

纪宁看着他背影,只觉温暖又辛酸,却又想不出方法来帮助他,情急之下觉得胸口堵塞,口鼻仿佛被人捂住了一样呼吸艰难。

他扶着桌子半弯下腰,好半天才挤出一声咳嗽,腹腔豁然开朗的同时嘴角也渗出一丝红渍。他用手帕擦了擦直接收起来,对上面的血迹视而不见。

好不容易熬到子时,纪宁悄悄出了房间,院中只有一盏高挂的灯笼,角落皆是漆黑。

他蹑手蹑脚躲到暗处,观察了半天,不见一个人影,才放心偷偷过去开门。

江怀柔已在外面守了多时,伸手将人扯了出去,将身上的银子皆数塞到纪宁怀里,“顺着这条路一直向北走,我一会儿就去驾着马车去找你。如果半个时辰等不到人,你就直接改道往东直接去月华找我大哥,千万千万不要回来,知道么?”

纪宁哭道:“我不,我要在这儿等你。”

江怀柔一把推开他,板起脸怒道:“你难道忘记自己身份了?连我的话都不听,去前面等着!”

纪宁从未见识过他这般严厉的一面,当下被喝斥的泪眼朦胧,僵持了会儿小声道:“好,我去前面等你,不过公子一定要小心啊。”

江怀柔拍了拍他的肩膀,偏头靠在墙壁上冲他微笑,“去吧。”

纪宁一步三回头,见江怀柔也不急着走,站在暗处冲他不耐烦的挥手。

送走了纪宁后,江怀柔进了客栈内,看了看楼上下,一个亮灯的房间都没有,这才放了心去后院。

在马圈摸索了半天才解开了缰绳,那马却仿佛认主,死活不愿跟他走,还发出响亮的鼻息跟喷嚏。

江怀柔轻轻抚摸马鬃安抚,最后抱上马脖子,才渐渐平息它的愤怒。好不容易将马牵了出去,正准备将马车往上套时,却见楼上黑影一闪,一个尖锐的声音划破夜空,“来人哪,有人偷马!”

江怀柔心惊,想逃走却舍不得已经到手的马车,咬着牙不理会对方喊话继续去系马腹上的皮绳。

对方喊了十几声,院子里依旧一片安静,江怀柔已经利索的整理好马车,抬起鞭子扬手一挥,马车便飞快闯了进去。

顺利出了客栈后,江怀柔难抑心惊,因方才受到惊吓的缘故,激动之余胸口隐隐作痛。

江怀柔以鞭柄抵着胸口道:“真是疼的不合时机,不过……还好现在已经安全了,不怕不怕。”

他庆幸的似乎早了一些,就在快要转弯的时候,方才客栈的黑衣人居然凌空追了出来,壁虎一样贴伏在马车顶上冷笑,出言讽刺道:“堂堂月华三皇子,竟然轮落为宵小之辈,可怜啊可怜,可悲啊可悲!”

这话像针一样刺着江怀柔的心,他勒住马车,转脸看着近在眼前的黑衣人,“你是谁,想要干什么?”

黑衣人跳下来,笑道:“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就算报出名来你也不见得认识。不过怨有头债有主,总是你得罪过什么人才对。对方不要你的姓命,却要你比死了更难过……”

“我们之前丢了行李跟马车,也是你做的?”

“对,不仅如此,你那个侍从无缘无故染上痨病在下也功不可没。”

江怀柔握缰绳的手指微微发抖,“你对他做了什么?”

“相信我,你不会想要知道的……”

江怀柔扬鞭朝他打去,“畜牲!”

那人轻松扯过鞭梢,用力一拽把江怀柔扯下马车,拿鞭子将他绑了个结实,丢上马车,居然又把马车原路赶了回去。

江怀柔脸贴在车板上,胸口一阵一阵的泛着疼,疼的他脸整张脸都跟着抽搐,剧烈的晃动让他意识都有些恍惚了。

待重新回到客栈后,院子里已经灯火通明了,门口聚集着许多人。

黑衣人毫不留情的把江怀柔抛下马车,笑着对众人道:“偷车的小贼,我帮你们抓回来了。报官还是私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身着褐色厚袍的男人率先冲了过来,一脚踩在江怀柔的头上,“娘的,连爷的马车你都敢偷,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又有两个人走上前,皮靴重重踹在江怀柔身上,“报关?私了?都太便宜了你这小子,给我打!重重的打,打死了爷负责!”

黑衣人在旁边抱着拳冷眼看着,待众人发泄的差不多时才上前扯住江怀柔的头发,“啧啧,多漂亮一个美人,居然落魄到如今境地……在下去将此情形回禀给雇主,他想必一定会很高兴。”

江怀柔抿着嘴唇不说话,额头带着伤痛半边脸上沾着泥土,乌黑的眼珠像寒星一样注视着黑衣人。

没有求饶跟对方乐于看到的凄楚,他身上下里外带着伤,狼狈不堪的卷曲着身体躺在如冰的冻地上,神态却一点都不卑微,神情清冷骄傲的跟个皇子一样。

黑衣人怔了下,松手后冷笑一声离去。

周围人们都在窃窃私语,其中为首的中年男子摸着下巴道:“奇怪,这人好生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一人拉着江怀柔把他扯了起来,江怀柔推开他,在对方注视下擦了脸上的土碴。

“大哥,他跟公子书房的那副画儿好像……”

男人眯起眼睛,问道:“你可是姓江?”

莫非又是一个寻仇的不成?江怀柔淡淡道:“是又如何?”

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对他态度蓦然转为客气,男人拱手道:“在下不知道是江公子,方才出手太过鲁莽,还请见谅。”

江怀柔笑着抹去唇角的血迹,“你又没做错事,见谅什么。”

有人立刻奉了热气腾腾的毛巾,江怀柔也不客气,直接拿过来了擦净了脸。

对方露出惊喜交加的表情,斟酌良久道:“公子现在手头不方便么?”

已经轮落到这步田地自然也没什么矜持好装,江怀柔干脆道:“是。”

那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奉上银两,江怀柔不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实不相瞒,在下家主曾与公子有过一面之缘,近来思慕成疾……倘若公子不弃,不妨收下这些银子,也算是家主的一点心意。再倘若……得了闲跟在下去瑶兰走一遭,也好让我家主人略尽地主之谊。”

“你们都是瑶兰人?”

“是。”

江怀柔将毛巾递给旁边的人,“我正要去瑶兰,也好……不过我还有一件事。”

那人喜道:“公子但讲无妨,只要在下能做得到。”

“我有个侍从,现在北边那条路上等我,麻烦派人将他请回来。”

“好说好说,在下这就派人过去,此时离天亮还早,公子还是……,”那人说了一半脸色开始隐隐作呕,愧疚道:“抱歉,昨晚吃的东西好像有些不干净,夜里身体一直不适……”

江怀柔道:“让厨房准备些加盐的温开口催吐,再喝些绿豆汤就好。”

众人不知中毒原因,还将他再三感谢了一番。

一盏茶功夫后,瑶兰人将纪宁带了回来,两人相拥良久。

为首的瑶兰人喝了绿豆汤,脸色慢慢恢复正常,同江怀柔道:“在下沈荣光,路上有什么需要公子尽管开口,几个兄弟也可随意吩咐使唤。”

江怀柔见其举止不凡,想必是出身大户人家奴仆,却也无心追究他家主是谁,一心只想借助他们尽快到达瑶兰,安定下来好替纪宁治病。

次日下午,众人恢复的差不多了,才一起出了夜池前往瑶兰。一路上对江怀柔跟纪宁百般照顾,两主仆也总算暂时苦尽甘来。

这夜夜池宫中,李瑞急匆匆闯了进来,内侍拦他不住,急道:“将军,这大半夜的,您有话改天再说也不迟啊!”

李瑞道:“此事耽误不得,倘若那人有个好歹,岂是你我能够担当得起的!”

南烛床上听到争吵声,打着哈欠走出来问:“什么事这么急?”

李瑞将红色珠串奉上,“禀皇上,这是……您当时赏下臣的,臣后来转手送给了江公子……”

南烛神情一冷,眸色暗了下来,“你好大的胆子!”

其一,皇上赏赐的东西他竟然敢随意送人!其二,他竟然觊觎皇上的情人!无论哪条都够他万劫不复的,李瑞扑通一声跪下来,“皇上,您听臣把话说完再责罚不迟。”

南烛用力捏着珠串,“说。”

“因为上面刻着将军府的标记,不久前有人将它送了回来……说此物是他从远阳当铺中买回来的,当它的人只得了二十两银子!在下派人沿途去查,传回来的消息说……”

南烛面上若无其事的将手下珠子捏成齑粉,“说什么?”

“跟在公子身边的纪宁得了痨病,车夫闻讯逃了回来,不仅如此……还有人偷了他们的马车跟为数不多的银子,离开客栈时两人身无分文,至今下落不明。”

房间里冷的仿佛结了冰一样,南烛垂了眼睛,“知道了,你退下吧。”

“皇上!”

“别让朕的话重复两遍!”

李瑞难以置信的瞪着他,半晌后默默退了出去。

沉默了一会儿,南烛扬声道:“张公公,宣季香入宫。”

一个时辰后,季香伏地跪在南烛脚边,一动也不敢动,气氛压抑紧张的令他大气都不敢出。

南烛道:“你是不是认为朕不会杀你?”

季香头上的汗悄无声息滑落下来,“属,属下不懂皇上的意思。”

南烛弯下腰,手指卡着他的下巴将季香整个人提了起来,“在朕面前装傻?景阳宫太后举办的酒宴上让人下毒诬陷江怀柔不够,你居然还敢落井下石?别以为朕不跟踪不打听就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事情!”

季香感觉下巴都要被他捏碎了,晃了晃脚尖却始终触不到地,这才露出慌张恐惧起来,“皇,皇上,属下知错了,您看在我往日忠心的份上,饶了属下这次吧……”

南烛蓦然松手,季香扑通一声摔趴在地上,又艰难的摆成跪姿,拼命磕头,“谢皇上,谢皇上!”

“先别谢,你现在最好祈祷自己对他没做什么过份的事,否认让我出来……”

季香身体一僵,泪眼婆娑道:“皇……皇上,您不是已经答应了江公子,不再跟他有任何牵扯么……”话未说完,整个人再度被南烛抓着衣襟提了起来。

第一次,季香发现这个死心跟随了几年的帝王红了眼,脸上张扬着杀气腾腾的暴戾,“这是朕跟景轩之间的事,不用你们这些外人来过问。更何况,就算我们两人形同陌路,也不代表他可以被你任意欺凌羞辱!季香……”

叫着他名字的南烛目光一瞬间似乎变的很温柔,手指轻轻放在他的脸上摩挲。

他这幅神情,只是因那里有江怀柔留下的字迹。明知道这份温柔并不属于自己,纪香还是忍不住痴痴的望着他的脸。

南烛的声音却像是来自地狱的催命符,“如果你让他受了什么委屈,我一定亲手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