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柔记忆力很好,尤其擅长记仇,哪怕时间隔的再久,他都会清楚记得某人某天某时某地对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虽然跟南烛表面没有再产生摩擦,也心甘情愿有第二次亲密接触,却并不代表他忘记了先前的仇。
次日一整天他都在处心积虑的想着如何展开报复,以至于食不知味,连午休都取消了。
第二日依旧如此,纪宁看他闷闷不乐,便问其故。
江怀柔道:“钟离荣紫说不定明天就要被送回东宁,我们得赶在他走之前做点什么。”
“公子想杀了他?”
“那岂不是太便宜了他?”
纪宁点头,犹豫道:“公子觉得皇上是喜欢您多一些,还是喜欢他多一些?”
江怀柔眼睛挑成柳叶状,“你说呢?”
纪宁也知他一向自负,好的坏的只要能胜过常人的帽子都喜欢自个儿头上戴,忙道:“呸,我说错话了,他什么东西,怎么能跟公子比。皇上已经连着两天住在路们永乐宫啦,听说之前都是从来没有过的事。钟离荣紫他不是一向很喜欢皇上么,听说又是个醋坛子,就连齐妃都曾吃过他的苦头。”
江怀柔敲他额头,“你究竟想说什么?”
纪宁故意卖关子,冲他挤眉弄眼道:“公子这么聪明,应该懂得怎么做才能让他更难过。”
他不把话说的太明,故意让江怀柔自己去理解行动,以免将来形势不对推卸责任。
江怀柔虽然聪明但缺乏对人性的认知,纪宁先前同他讲述过的宫外经历皆是真事,却有意隐瞒了一些东西:辟如南烛让人给他指路,又许诺了他一些东西……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曾吃过南烛的亏,如今已是不举之身,再也无法享受鱼水之欢。但除了色之外,他还喜欢财,喜欢依伏权势的那种狐假虎威感觉。虽然信誓旦旦保证再不会背叛江怀柔,但也曾在之前对南烛立下过效忠誓言。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眼下这情形在他看来,摆明是南烛喜欢上了江怀柔,所以才不允许自己再存半点非份之想。在纪宁看来,两人长相出身无一不般配,个性虽有天壤之别却能相处融洽。如果能凑到一起,对他们对自己来说都不失为一件美事。
江怀柔琢磨了片刻走出去,纪宁连忙跟上,却被他劝住,“你不必跟着。”
“公子……万一过去动起手来没人帮着你哪!”
江怀柔毫不客气的拒绝他,“你连我都打不过,跟着能帮什么忙?老实在这儿呆着禁足!”
明明是自己出的主意,却没法跟着看热闹,这让纪宁感到委屈又失望。
南烛说了要禁足三月,宫门口自然要守上几名侍卫。
江怀柔大摇大摆走出去,也无人敢上前阻拦。
昨晚半夜南烛抱着他回来,有眼睛的人都看到了,再说这人动不动就有心病,真真假假的,谁嫌命长敢惹他?
夜池宫殿布局跟月华大不相同,江怀柔迷糊转了半天才走到正殿,平常整天闲着,几圈下来膝盖竟然累得有些发软。
门口老太监看到他先是一愣,随即陪笑招呼道:“江公子,您怎么来了,可是皇上诏见的?”
江怀柔扶着腰摇头,大喘息道:“南烛现在做什么?”
“批折子,正在发脾气呢,说是谁都不见,这不把奴才都给撵出来了。”
江怀柔伸头探望,“为什么事啊?”
“这个,奴才可说不准,您是要喝杯茶歇歇脚还是等晚会再过来?”
“不,我现在就进去。”
老太监为难的看着他笑,“诶,那您自个儿进去?”
“嗯。”
江怀柔撩开下摆迈进殿中,此时南烛正一手撑着太阳穴,一手飞快的翻着奏折,眉头紧紧皱成川字。
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严肃认真,江怀柔放轻了脚步想吓他一下,却不想南烛看到气时,直接将硬皮折子丢了出来,不偏不倚击在江怀柔脑门上。
“唉呀!”
南烛抬头,语带困惑,“怎么是你?”
江怀柔捂着捂头惨叫,“咝~你这死人不长眼睛么,想要杀我不成?痛死了!”
南烛起身走过来,将他手拉开,“让我看看伤着没。”
“肯定伤着了,流血了没?有没有破相?明天肿个包的话我该怎么见人呢?快点拿药……请太医……”
“哪有那么严重,嗯,红了一点,呼……好点没?”
江怀柔被他吹的耳朵发热,一脚将奏折踢开,“不要你假好心!”
南烛被他逼退半步,笑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进来之前怎么不先招呼一声?”
江怀柔这才想起正事,捂着额头道:“你现在还忙不?我们出去转……吡……转。”
南烛不解道:“我们?去哪儿?”
江怀柔心虚道:“钟离荣紫应该是明天走吧,我有些话想跟他说。”
南烛挑眉,“什么话?”
“你不用问了,一会儿不就知道了么,”江怀柔拽起他胳膊,“走啦,走啦。”
江怀柔拖着南烛走出正殿,穿过御花园时却不小心踩到卵石跌了一跤,膝盖重重在地上磕了下,腿抖个不停,这下连路都走不稳了。
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气恼道:“我早就说过,一碰上你我就倒霉,昨天被人咬了一口,今天又被你差点砸破脑袋,现在连块石头都欺负小爷!该死的……”
南烛感觉冤枉的不得了,嘴上却明智的不作辩解,去拉他被屡次推开,怎么劝都不肯再走了。
南烛摇了摇头,在他跟前蹲下身,江怀柔戳着他背道:“你这是在干嘛?”
“背你啊……要不要?”
“真的背我么?”江怀柔开始怀疑他的脑袋是不是又抽了,这家伙应该还记得自己身份吧?他可是皇帝啊!
记忆中好像只有一个碧瑶背过他,除此之外再无旁人了,童年的记忆好像很不错……
南烛道:“愣什么,我数一二三,不上来我就自己走了啊,让你一条腿蹦回去。”
江怀柔这才起来爬上他背,两手圈住他脖子,笑哈哈道:“这可是你自己提出来的,不关我的事!”
“嗯,我自找罪受。”
“我很重吗?”他背比自己宽多了,江怀柔感觉新鲜的不得了,已然忘记呻吟喊痛。
南烛道:“还没有头山猪重。”
江怀柔僵住,“山猪?!”
南烛见他反应也忍不住笑起来,“是的,很久之前我在山里曾捉到一只山猪,将它在身上背了五天。”
“你背山猪做什么?”对江怀柔来说,他整个人都像谜一样神奇,时不时冒出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话,要不就说出一些让人匪夷所思难以想象的往事。
南烛道:“那时在进行野外生存训练,没有人提供你食物跟水,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双手去找,野菜、草菇、鱼、青蛙、蛇……甚至老鼠,所有可以吃的东西生的都可以往嘴里送,甚至连这些东西都找不到,所以只能将山猪背在身上一路带着。”
江怀柔听得新奇又惊讶,“你为什么会过那么苦的生活?”
“苦么?”南烛嘴角扬了扬,仿佛陷到某种回忆里去,声音也比平常温柔许多,“那是我最怀念的时光。”
江怀柔偏头打量他,自语道:“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南烛问:“你确定要去见荣紫,不怕被他反过来笑话?”
江怀柔将贴在他后背上的脸抬起来,“怕什么?是你在背我又不是我背你,要笑也是笑你才对。”
两人正说着,钟离荣紫出现不远处,拿着纸鹞有些不知所措,“皇……上……”
见他眼神中愤怒与痛苦精彩交织,江怀柔喜笑颜开的同南烛咬耳朵,道:“叫你呢。”
南烛把江怀柔放下,他扶墙站稳后道:“你走开,我有些话要单独跟他说。”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钟离荣紫冷冷的拒绝他,一双圆眸紧紧盯住南烛不放。
南烛道:“我去亭下喝杯茶。”
“皇上!”
南烛笑道:“不用担心,朕不会消失。”
待南烛走开后,钟离荣紫的脸迅速拉了下来,所有温柔都已消失不见,阴沉沉的瞪着江怀柔道:“你要说什么?”
江怀柔笑眯眯道:“你很喜欢南烛是么?”
“是,”钟离荣紫压着怒火道:“不过这不用你操心。”
江怀柔道:“你以为我想操心?只不过想要告诉你,他喜欢的人是我。”
“你少自作多情!令狐冲他不过是……”
“令狐冲?你居然还叫他令狐冲?他在这宫中光是女人就不计其数,又怎么会是宠你一人的令狐冲呢?大傻瓜。”
钟离荣紫握起五指,冷声道:“你不一样可怜,又有什么资格说我?”
其实不一样,嘴上这么说,钟离荣紫心里却明白。从南烛看他的眼神中,从方才背着他走过来时,他就知道不一样。
南烛在自己跟前,虽然谈笑自如却始终感觉高人一等,宠溺之中透着更多的命令和强迫。
江怀柔句句带刺的那股随意劲儿,还有嚣张跋扈的样子,自己在他面前永远都做不了。
在别人面前,他是骄傲尊贵的钟离公子,可是在南烛跟前,他永远只是一个小小的追求者,那么渺小黯淡。
这一点,在一年前他就已经看清楚了。
江怀柔笑的甜蜜而恶毒,“那家伙有在晚上带你去看流星吗?有跟你道歉吗?有没有在人前背过你甚至抱过你?没有吧……无论在私底下他对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全都是假的,在人前跟你亲昵都嫌掉身份的家伙,你敢说他喜欢你?还有,你知不知道他已经答应做我老公了。老公的意思你懂么?说是这辈子同我相濡以沫,疼我、宠我、只喜欢我一个人的人……”
他每说一句,钟离荣紫的脸便青上一分,脚步也迟疑的开始缓慢后移,自欺欺人道:“不,他说过他喜欢我的。”
“他是不是只在床上对你说过这话?”看到钟离荣紫反应后江怀柔愈发得意,慢慢逼近他,“骗你的,这都信?大呆瓜!”
“不,不是!”
江怀柔将细白的手腕伸出来,炫耀上面吻痕给他看,“瞧,这就是他昨天留给我的,你有么?”
经过一年前惨烈的变故后,钟离荣紫再不曾经那个冲动少年,如今的他本性虽然尚在,却已有了审时度势的世故圆滑。竭力控制住快要燃烧起来身体,他咬牙道,“幼稚的家伙,你说完了么!”
居然未激中他,江怀柔愣了下,瞟着眼不远处的南烛,将声音压低了些,“我还有些话跟你说。你喜欢他,他却不喜欢你。他喜欢我,我却不喜欢他。你可望不可及的东西,在我眼里不过……是弃之如敝屐……”
“住口!”钟离荣紫抓住江怀柔衣襟,“江怀柔,我不准你污辱他!”
“污辱?真是可笑,好像他多圣洁似的,我还怕他污辱了我呢!”
钟离荣紫一拳击在江怀脸颊上,待他欲再度挥拳时,手却被人牢牢的钳制住,南烛语气平淡的问:“你在做什么?”
“令狐冲……我……”“他打我!”江怀柔恶人先告状,肿着脸泪眼朦胧的模样好不凄惨,南烛却未理会。
钟离荣紫咬了咬唇,“不是,他……”他无法重复江怀柔不堪入耳的话语。
江怀柔其实说的不错,在他心中,南烛就是最圣洁不可侵犯的,就算是自己也一样,不允许任何人玷污。
南烛没继续追问原因,只道:“回去收拾东西吧,明天还要上路。”
江怀柔白吃了一拳,自然不依,伸手去扯钟离荣紫后领却被南烛强拽了回来。
眼睁睁看着钟离荣紫离开后,江怀柔依旧感觉到难以置信,“他方才居然敢打我,你就这么就他放走了?!”
南烛看着他,眼眸冷洌似冰,“你还想怎么着?指望我这个破鞋帮你报仇么?”
江怀柔登时一幅被噎到的表情,捂着脸再也不敢轻易出声。
跟着南烛走了两步,江怀柔在后面一瘸一拐道:“等等……你背我。”
南烛道:“破鞋没力气,去找你的新鞋吧。”
江怀柔蹲下来抱住头道:“我只不过是想气气他而已,没有想过要真的骂你……再说了,我说话声音那么低,谁想你耳朵居然还那么尖。”
南烛头也不回的往前走,江怀柔在身后拖着长尾音叫:“南烛……老公……”
见南烛脚步顿了顿,江怀柔又道:“你已经说话不算话过一次了,还要再骗我第二次么?”
沉默了会儿,南烛转回来背起江怀柔,却是任他如何挑逗都不开口,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回到永乐宫后,把江怀柔丢床上人就出了去,江怀柔对着空气嘀咕道:“我还以为有多大胸襟,原来也开不起一点玩笑,小气鬼!”
咚!咚!咚!南烛居然踩着重步转了回来,江怀柔从来没见过他这么阴沉的脸,忍不住床角里缩,“你,你想干什么?”
南烛伸出两手紧紧握拳,作势要揍他却迟迟没有下文,半晌后松开手捏住他脸用力往两边扯,“法克,老子在上你之前还是个处,你他妈竟敢说我是破鞋?!”
江怀柔垂眼看到自己被拉长的脸皮,嘴巴更是快要撕裂苦不堪言,心道这次算是栽了,白白挨了一拳不说还把这家伙给彻底惹毛了,自作孽不可活!
徒劳挣扎了会儿,江怀柔疼得吱唔着哭了起来,“放手……呜呜……我错了,对,对不起……呜,呜,我是破鞋……我是破鞋还不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