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相处,对江怀柔来说无疑是一种痛苦煎熬,白辉容若有所思的眼神跟井岚铁青的脸色都让他如坐针毡。
吴雪嫣看出江怀柔的为难,便道:“天有些晚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井岚却皱着眉道:“抱歉在下还有些事要同公子谈,能否麻烦白兄先将吴大小姐送回府中?”
还嫌局面不够冷么,竟然两人还要单独相处?江怀柔搪塞道:“井岚,我们不妨改日……”
“砰!”井岚手中杯子瞬间没入桌面一半,江怀柔立刻噤声。
白辉容起身道:“吴大小姐请。”
“可是……”
“有井亲王在,没有谁敢伤害公子。”
江怀柔也尴尬摸站鼻子道:“雪嫣,委屈你先回去,改天得了空我再出来找你。”
两人前脚刚走,井岚便掷出一锭银子,对小二道:“二楼我包了,麻烦把多余的人全部请出去。”
小二见他们衣着尊贵出手阔绰,自然不敢得罪怠慢,迅速将楼上客人清了空。
江怀柔忐忑不安道:“不知道井岚想同我说什么?”
井岚盯着他片刻,终于问:“皇上消失的这一年,都经历了些什么?”
江怀柔也敢不瞒他,小声道:“没什么,就是四处转了转,顺便在南烛那里做了会儿客。”
“陛下跟南烛并无交际,做的什么客竟达一年之久?”
“过去无交际并不代表现在无交际,而且南烛……待我还是很不错的。”
井岚脸又阴上几分,“是怎样的不错?”
“这个说起来话就长了,我如今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井岚你还这么紧张做什么?”江怀柔故作轻松的笑。
井岚却未给他什么好脸色,紧握拳并未松开,“皇上应该时刻谨记着自己的身份,莫轻易让有心人给利用了去。”
“利用?”江怀柔看着他笑起来,眼神澄清干净如新月,“此点不劳井岚提醒,我现在一刻都不敢忘。”
气氛有些尴尬,沉默了会儿井岚面色凝重道:“皇上不在的这段时间,京中发生了许多事情。”
江怀柔撑着下巴,道:“譬如井岚娶了我皇姐,一跃成为井亲王?”
井岚一语不发的注视着他。
“再譬如月华同东宁开战,而率军上阵的却是一名女子?”
“皇上是在怪为臣么?”
“我没有怪谁,”江怀柔垂下睫毛漠然道:“我知她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变得了。”
井岚看他神色落寞,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道:“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不会让自己留下任何遗憾。”
“井岚喜欢过我皇姐么?”
“没有。”
“那碧瑶她……知道么?”
“大婚前我曾明白告知过她。”
似乎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的答案,江怀柔心中一颤,低喃道:“那她为什么还要嫁你?”
“为臣不知,”井岚冷眼反问他,“皇上以为呢?”
江怀柔握了握拳,胸口有刹那间已停止心跳,用尽浑身力气方镇定道:“我也不知。”
如同井岚不喜欢碧瑶,而碧瑶也绝对不会喜欢井岚,却强迫他成了亲,如果没有半点利益存在,这于情于理都不合。
江怀柔感到浑身发冷,或许只有一个可能才能解释得通……碧瑶已然知道了井岚的真实身份,她想以此彻底断了江怀柔的念想。
夜池使团突然求亲、大婚前夜吴雪嫣无故被人强暴、自己被掳去夜池一年却安然无恙、诱捕钟离荣紫、碧瑶诛杀夏侯敏之……一桩桩表面看来并无关系事件发生后,所有一切又重新回到起点,最终得利的却是表面最受伤害的自己!
这一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在幕后操纵着串联起来,江怀柔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碧瑶一身铁甲皆数被射穿,身中数箭嘴角却噙着笑,“江怀柔,我自己的仇自己报,无须你插手。如今一切圆满,皇姐归还本就属于你的江山!”
“我的弟弟,将来是要做皇帝的,你若敢再碰他一根手指,江碧瑶定要你好看!”
“虽然成年后我待你不好,心却同你是极度亲近的。”
“二十年姐弟情归土,从今魂游天地间。”
……
疼,胸口仿佛被植入一根紧绷的弦,每下跳动都能牵动全身的痛觉神经。
见江怀柔满头冷汗目光散乱的寻不着焦点,井岚脸色一变,快速扶住他的肩膀,“皇上,您怎么了?”
江怀柔捂着胸口虚弱道:“疼,井岚,我心口好疼……”
井岚急道:“皇上可有随身带药?”
江怀柔恍若未闻,身体渐渐向下方滑落,“好疼……”
井岚二话不说将他抱起来,两人像仿佛飞燕一般直接从楼上掠了出去。
在井岚记忆中,他幼时曾犯过几次类似病症,每次都痛不欲生差点熬不过去,所以皇上对他素来放任不多强求。最后一次病重约是在六年前,昏迷了半个月才救回一条命。以后下人侍奉他便愈发小心谨慎,冷热食物都严格控制,事事都尽量顺他心意。皇上皇后也只敢责骂,并不向对待另外两位皇子一般动则杖责体罚严厉。
该死!本想这病已经全愈了,怎么今天又复发了?
江怀柔伏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全身虚弱的像棉花一团,嘴里不断的念碧瑶,一会儿又换作井岚,如此反反复复。
井岚心揪结成团,一路马不停蹄将人送往太医院。
祝太医编制医书恰逢困惑处,见人冒失闯进来正要发怒,看清来人后连忙起身,“井亲王怎么亲自过来了?”
“不必废话,皇上心疾突发,快些过来看看。”
“皇上?”祝太医大吃一惊,试试江怀柔呼吸,已然十分微弱了,急道:“请速将皇上置到软塌上放平,另劳烦召集易少卿及诸位医官。”
井岚脚步此刻心急如焚,脚步置在榻前却如重千斤如何都迈不动,“皇上他不会有事吧?”
祝太医谨慎替江怀柔施针,正色道:“臣不敢妄言,须同几位医官商议后方能回复。”
井岚强逼自己出得门去,火速集结了太医院所有医官,杜英闻得消息匆忙赶来,跪在井岚脚前哭道:“明明出去时好好的,怎么无故又犯了这怪病?”
井岚本就烦恼,被他吵的愈加心神不宁,“闭嘴!莫吵到祝太医治病。”
杜英捂住嘴爬起来,井岚拦住他,“去哪儿?”
“我要去禀报太后……”
兹事体大,纵使井岚想瞒也瞒不住,想了想叮嘱道:“去了只准往轻里说,不可惊吓到她老人家。”
杜英点头,一溜小跑冲了出去。
江怀柔一直处于昏迷中,隐约似乎看到碧瑶来看过他,却站在床前什么都不讲。待她走后不久,已故的老皇帝也来了,声色俱厉的喝斥他,“你这孽子,把朕气死自己做了皇帝,还是这般不争气,连自己的姐姐也照顾不好!月华数百年江山迟早要断在这混账手里!”
又有面容模糊不清的人道:“我替你了却心愿后,你便跟着我吧。”
最后两个人道:“任谁都看得出,三殿下一向对你令眼相看……”
“我同他之间的血海深仇,岂是三两句戏言就能抵消的?早晚有一天,我也要让他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江怀柔南烛,你们欺我骗我,此仇不报,我钟离荣紫誓不为人!”
“碧瑶走了,难道你也要抛弃母后么……”
……
疼,仿佛有尖锐的钢针在戳进了胸口,每下都扎在心上,江怀柔猛的一阵抽搐低咳,痛苦万分的苏醒过来,眼前慢慢呈现出许多重复的人影。
房间立刻一阵强烈骚动,“醒了,皇上醒了……”
江怀柔用力睁大了眼,辨出了床旁之人,用嘶哑的声音艰难叫道:“母后。”
太后握住他的手,红着眼睛颤声道:“在呢,母后一直陪着你,还疼不疼?”
他勉强摇了下头,“不疼。”
“你这孩子……,”太后拿湿巾润着他的唇,“疼就说出来,别忍着,母后一并替你受着。”
江怀柔想笑,脸上些许表情却都仿佛重重牵动着脆弱的心脏,终是笑不出来。
井岚上前道:“既然皇上已醒,太后不如暂且回宫休息,为臣会好好照顾皇上。”
见太后眼下阴影重重,似有多天不曾休息过,江怀柔愧疚的将手慢慢抽出来,“母后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儿臣不会有事的。”
太后犹豫良久,最终点头,被人搀扶着走了出去。
江怀柔看到她肩膀微微耸动,心中五味俱全。
井岚及时出言提醒,“皇上,太医吩咐不可暴怒惊喜,应尽量避免情绪变动。”
“喜不得怒不得,”江怀柔淡淡道:“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对了,我昏迷了多久?”
“九日。”
“这么久……,”江怀柔低咳两声,“杜英,召吴丞相进宫。”
井岚却摆手让杜英暂行退下,对江怀柔道:“臣有件事须先回禀皇上。”
“你说。”
“皇上卧病期间,吴丞相已向太后商议过退婚之事。”
“退婚?”江怀柔一愣,“是吴丞相主动提出来的么?”
“听说是其女吴雪嫣提出来的。”
这样么,江怀柔神色黯然道:“也罢,我这样的身体,怎么能糟蹋了人家的好女子。”
井岗却神情不屑道:“是她配不上皇上。”
江怀柔诧异道:“怎么?”
“只是些市井流言而已,皇上不必当真,眼下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
江怀柔知他顾忌自己情绪,便道:“你放心,我什么都能接受得了。你说清楚,究竟是什么流言?”
“她行为不检有失女德。”说完见江怀柔目光呆愣,连忙住改口,“皇上,您没事吧?”
“那雪嫣她?”
井岚道:“为臣街上见到过她几次,扮着男装混若无事的闲逛游玩。皇后母仪天下,自然要找身家清白的女子,出了这样的传言,不管真假,那女人都不配为后。”
江怀安静听完,什么情绪都没有。
倘若真如井岚所说,那吴雪嫣想必应该走出往日阴影了,两人虽然婚事不成,幼时情份却是在的,如今……算了,有缘无份罢。
只是为何真相被隐瞒了整整一年却在他大婚前夕突然走露了消息?如此看来,吴雪嫣去年出事便是有人故意从中作梗,此次又是,目的便是要他大婚不成,对方到底是谁……
“此事既已作罢,皇上大可不必再忧心烦恼,眼下只要养好身体。”
杜英在外面小心翼翼禀报:“皇上,安王、信王两位门外求见。”
是他两个哥哥江铭跟江诚,江怀柔在井岚帮助下勉强坐直身体,微微颔首,“请他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