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沈郎归>第81章 千古风流阮步兵②

拉莫人以洞穴为主要居所,众人随着拉庸步入巢穴,越至深处,洞穴顶底距离越大,至最里处,已无异于一处室内天地。周围山壁上悬着骷髅无数,每隔约五步生一篝火,照得穴内敞亮通明。

沈越和拉庸并排,走在最前。拉莫人没有洗澡的习惯,因而跟随在后的汉人兵士,或掩鼻或远离,极尽所能避开恶臭,而沈越却似浑然不知。

在一口三足巨鼎前,拉庸停下脚步,沈越也随之驻足。巨鼎与沈越齐高,四人合抱方能环绕。眼下其内滚油沸腾。

然,拉庸却好整以暇,对沈越做了个‘请’的姿势:“沈将军。”

周副将明白这是拉庸明显的挑衅,要拿沈越‘烈火油烹’之意,正要拔剑示威,却被沈越按住,只见沈越对拉庸礼节性一笑,说:“那本将就恭敬不如从命。”说着,径直绕过巨鼎,登上台阶在主位坐下。

拉庸‘哼’一声冷笑,也陪着坐下,接着数十穿毛裹皮的小卒捧上碗来,最后上来的是一位身裹豹皮的少年,手捧一泥瓮,眉眼与其他小卒的粗犷不同,清秀中透着温润,笑容和顺而无害。

拉庸介绍道:“沈将军方才不是喊‘渴’么,想必其他将士也疲劳多时,此乃羊乳酒,是拉莫一族强身壮体的圣品,拉庸以此招待各位,略表诚意。”拉庸话毕,那捧瓮的小卒渐次给各位斟酒。此酒腥臊难闻,众将士捂鼻都来不及,遑论喝下。

然,沈越接过,仰头尽数灌下,末了还大喝一声:“够劲儿!再来一碗!”

拉庸喝酒的同时,盯着沈越,没放过沈越的纤毫神情,直到沈越看回来,拉庸才对捧瓮小卒说:“给本王和沈将军满上!”

“是。”沈越才发觉,这捧瓮小卒不但人长得清秀,连嗓音也如百灵般婉转。

怎么会将他跟百灵联系起来?沈越蓦然想起,自己与寻壑初遇时,寻壑的艺名,就叫百灵,不过,他的嗓音要比眼前小卒动听上百倍。

“沈将军,怎么突然笑了?莫非,这酒勾起了您的回忆?”拉庸蔑视的神情已然不在,转为关切地询问。

沈越点头,如实道:“行军日久,而今战情稍缓,开始想念内眷了。”沈越说完,放眼阶下,只见众将士无不一脸尴尬,捧着酒碗如同捧着个烫手山芋,沈越无奈道,“罢了罢了,这帮没见过世面的井底蛙,琼浆玉液在手都不知品尝。让你们留在这里也是扫兴。”沈越吩咐周副将,“带兵士们外面候着吧。”

周副将一手按着腰侧剑柄,义正词严:“将军,我陪您留在此处。”

“这儿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听我的话,下去!”沈越使了个眼色,周副将才迟疑着带兵退出洞穴。

“沈将军,好胆量。阿青!”拉庸一声呼唤,捧瓮小卒即刻上前,拉庸又吩咐,“去给沈将军接一碗山泉。”

不多时,阿青端着水碗过来,其后另一小厮捧着的……沈越定睛一看,觉得怪像痰盂。

拉庸解释道:“羊乳酒腥膻味重,闻着恶臭扑鼻,方才沈将军留小王薄面,才全数饮下。小王对此已深为折服,现请沈将军漱口去味。”

沈越先是错愕,转而释然一笑:“你说得没错,这酒闻着恶臭无比,可一旦下了喉咙,竟能千回百转,而今我这腹内,都还热乎乎呢,可见这酒,补!”

拉庸听完,哈哈大笑,执起沈越的手,感叹道:“汉人官员中,罕有沈将军这般有趣的人,小王,先干为敬!”说罢对着沈越又饮下一碗酒,阿青接过碗要走,却被拉庸抓住,“等等。方才碍于人多,没能给沈将军介绍,这位就是拉莫一族的族母,我的王妃。”

这一揭底让沈越啼笑皆非,只得朝男王妃略一躬身:“方才让王妃屈尊了。”

“嗨,有什么屈不屈尊的。我的子民们为守护拉莫领土,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别说王妃,就是我,给子民端个茶倒碗水算得什么。我不吃你们汉人那一套礼法规矩,这里众生平等,所不同者,各司其职罢了。”

沈越会心一笑:“大王有此等远见,难怪能迅速称霸一方。对了,刚刚洞外没能纠正,‘天时地利人和’出子孟子之口。不过孔孟一家,大王日理万机,小有纰漏,在所难免。”

“是嘛?让沈将军见笑了。我母亲乃汉人,汉人的儒学道学理学禅学,母亲生前粗略教了我些,是以了解。另外,子民们的汉语,也是我教的。”

沈越却抓住重点:“你母亲是汉人?”

“是啊,这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简单来讲就一句话,汉人礼教吃人,我母亲绝境下遇见我父亲,姻缘就此结下。”

阿青端来果盘,沈越拣了一片瓜,边吃边问:“怎么说?”

“我母亲本是富家小姐,可外祖父为了强强联姻,竟把我母亲许配给权贵家的傻儿子,母亲不从,出嫁那天,被外祖母生生捆了抱上轿子。那天恰好父亲出巡,其实就是你们说的‘打劫’,母亲见了我父亲,丝毫害怕也没有,反而直叫我父亲带她走。阴差阳错,父亲便把她带回了山洞。而后,便有了我。你们总视力我们为蛮人,不懂婚配,胡乱|交|媾。其实不是的。我父母定情后,很快成婚,我父亲终生只有我母亲一个女人,他们,恩爱到老。”

听着听着,沈越觉得眸中温热,哑声道:“两个人彼此钟情,相伴到老,是世间最难得的事。你父母很幸运,遇到了对方;你也很幸运,能够出生在他们的怀抱里。”

拉庸人高马大,然而一双眼却极有神,此刻温情浮现,璀璨仿若星河。阿青适时俯身,抱着拉庸并轻拍他脊背。拉庸扶着阿青坐下,继续说:“我母亲授我知识,父亲则教我做人。我父亲常说,人最难做到的,不是功成名就,而是面对真实的自己。也许你们会觉得可笑,我竟然立一个不能诞下子嗣的男人为妃。可我爱他。我无法违背自己的心意,去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很幸运的,我的亲弟弟,他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我,而今,他还把唯一的儿子过继给我,作为未来的王储。”

沈越忙不迭解释:“大王过虑,这些我都深深理解,也祝福大王能携手挚爱度此余生。”因为,我爱的,也是一个男人。

拉庸正要追问,周副将突然冲入,禀报道:“报告将军!”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那……那个,张大壮醒来不停喊疼,我……我特来请教将军可否使用麻沸散!”

沈越白眼一翻:“就为这点事进来打搅!”

拉庸按住沈越,对周副将道:“哎,好歹是条人命,把人抬进来,我这儿有解毒药。”见周副将出去,拉庸在沈越耳边低声道:“你这下属是个实心人,打着这么个幌子进来确保你周全。”

沈越无奈:“让大王见笑了。”

很快,人抬进来,拉庸使了个眼色,阿青青起身上前。拉庸对沈越解释:“我家阿青懂医术,一般十天好的伤口,经由他手,五天封顶。”

沈越远远看着,见阿青果然手法熟稔,张大壮咬着面巾,只‘呜呜’两声,伤口就已包扎好了。

帮着周副将把张大壮抬进来的另一小兵,全程半跪在病人身侧,沈越端详些时,发现二人长相极为相似,便问:“你是?”

小兵一心关注病人情况,阿青拍了他两下,小兵才如梦初醒:“啊?回将军,我叫张小壮,是大壮的同胞弟弟。”

“难怪。好,你俩兄弟情深,堪为表率。这样,在你哥哥一百两赏金的基础上,再加一倍。”沈越走到张小壮身旁,拍拍他肩膀,“余生,你哥哥都将行动不便,劳你今后多照顾些了。”

张小壮半脸泪水,赶忙朝沈越跪下:“哥哥已经昏迷,小壮代哥哥叩谢将军恩典,我兄弟俩必将……”

“欸欸欸,”沈越打住,“照顾好你哥哥,就是最好的回报了。”沈越回身,对拉庸说:“坐久了腿麻,大王方便的话,不如带我走走,观摩滇南的风土人情?”

拉庸爽快答应,二人先后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