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沈郎归>第71章 小溪鸥鹭静联拳①

楚野恭将沈越对江浙一带实行‘改稻为桑’的建议上报朝廷,得到朝廷批红,可推行时却遭到村民们的强烈抵抗,楚野恭动摇之时,朝廷新任丞相新官上任三把火,急着干出超过子丞相的政绩,便拿江浙改革作为突破口,责令推行改稻为桑,楚野恭只得硬着头皮上。

在多次劝解无效、村民组织人员抗衡的情况下,楚野恭手下的李副将决定以暴制暴,出动兵马将原耕地践踏破坏,闹得民怨沸天。

僵持了半个月,楚野恭和沈越书信往来时提及此事并问询良策。沈越自觉身体无恙,便驾马奔去改革试点永康、新秀二县。

乡野田间,遍地是断折歪倒的禾苗,废墟之上,一波披鳞带甲的劲装士兵正与麻布破衣的村民们两相对峙,哪里注意到边上新添了二人。

沈越叹气。

楚野恭无奈,笑说:“别叹!这场面算和美的了,得亏我前天下了死令,命官兵只准抵抗不得攻击。”

楚野恭一说话就引起了官兵注意,村民们也纷纷看向这二人,其中一位村民胆大,对着楚野恭大声道:“楚大将军,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其他村民闻言陆续附和,要楚野恭主持公道。

沈越问:“看这些百姓还是相信你的,你做了什么?”

楚野恭眉头早拧在一处:“没,就是刚刚和你说的,要官兵不得伤害村民,不知怎的传出去了。”

沈越点点头,对适才带头喊话的壮汉问道:“改稻为桑,朝廷出此下策就是为改善民生,为什么不愿配合?”

这汉子高声道:“我叫张大壮,这次行动是我带的头,大人治罪尽管冲着我来,不要为难其他人。”

沈越安慰:“大壮,现在不谈治罪,是问你为什么不配合?”

闻言,村民们不再义愤填膺,张大壮拨开拦截在前的一根长戟,上前交代:“大人有所不知,我们永康县村民世代务农,突然要我们把稻苗拔了,这不等于要我们的命嘛!再说,桑苗能不能活,明年能产多少,谁料得准?今年虽然歉收,但秕谷好歹能充饥,可要改种了桑苗,歉收年我们总不能拿桑叶充饥吧!”

“对啊!”

“朝廷也要为我们想想啊!”

“就是嘛!”

……

待大致了解了情况,沈越低声问楚野恭:“上面没拨款补助?”

楚野恭瘪嘴:“别想了。国库早被挥霍一空,新帝接的就是个烂摊子,兼之百废待兴,何来闲钱拨给我们折腾?”

沈越皱眉,斟酌些时,才道:“朝廷不给补助,那就政策上做些利好,比如免除改稻为桑试行地三年的地税户税。此外,成帝有意修生养息,这几年边境应该相对安稳,申请免除永康、新秀二县的徭役,让百姓安心耕作。再者,那带头的大个子,他担心的,不就是怕明年收成不好连饭也没得吃嘛。野恭,改稻为桑要真推广开了,你是头等功臣,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拿出一些私房来,百姓的底兜好了,心也就安了,自然会跟着你干。”

楚野恭一把把沈越推开:“明摆着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拿出多少,不就等于昭告天下我吞了多少么。这我不干!”

沈越难得主动,又靠前去:“傻!找几个商人作幌子不就得了。”

“也是。不过,我和商户往来不多……”

“欸,这有什么好犯难的,我家那位交代一句的事,第二日自会有商人来找你。”

“嚯!我当你是替我着想,到头来竟是给丘老板攒名声!沈越,过去你可不是死心塌地的人,老实说,丘老板是不是给你下蛊了!”

“没有的事。我定会安排商人统一口径,朝廷问了,就说是受楚将军你的点拨,决意出资做慈善,这样放心了吧。”

“得得得!你尽管逮着机会献媚去吧!”

村民们见楚大将军和一名布衣男人推搡着,举动甚是亲密,不由好奇:“这位也是官人?”

沈越摆摆手:“不是。我和各位一样,都是要下地劳作、出入庖厨的布衣。你们楚将军是个广开言路、为民着想的好官,特意找了我商量对策,接下来由楚将军跟大家伙说说解决办法。”

或许是沈越一番肯定引起了村民的认同,楚野恭开口之时,竟引得百姓陆续鼓掌叫好。当天,村民们就拾掇走充当武器的大小农具,各自散去,等待朝廷批准优惠新策。

批文顺利下来,桑苗下种当日,楚野恭特意把沈越叫来见证。岂料沈越在家务农上瘾,一见了苗木就手痒,率先背了一篓下地栽种。楚野恭趁机公布沈越身份,村民们无比震惊:昔日的一国将军都下田干活了,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卖力?!

遂激得村民们热火朝天,即刻耕耘。

永康、新秀两县毗邻,农田广阔,新苗栽种需得耗费时日,沈越想着寻壑这几日也在为织造局的事忙活,无暇温存,索性修了一封家书说明情况,自己便留在农田同百姓一齐耕作。

整整忙活四天,桑苗才基本栽下,接连几日暴晒,沈越直接晒蜕一层皮。收工时村民甚是热情,俱邀还家。

张大壮率先自告奋勇:“沈将军,我家水牛昨天摔死了,丈母娘本来要整条拉去集市卖了的,被我拦下,留了肋下最筋道最够味的肉犒劳沈将军!”

“我老婆新腊了禾花鱼,黄酒也是今年新酿开封,沈将军,不如到我家吃顿饭吧!”

……

沈越连连摆手:“不了不了,好几天没回家了,家里人会挂念的。”

楚野恭拿手肘捅捅沈越,低声问:“怎么,丘老板定了时限?”

沈越拍走楚野恭爪子:“没有的事。”

“噢!”楚野恭登时高声道,“沈将军刚刚告诉我,他不要各位的饭菜,只求家里有黄花大闺女的乡亲们,给他介绍介绍,不然沈将军孤身一人,寂寞的很哎呀!你打我!”转眼看到沈越冷黑一张脸,楚野恭再不敢放肆,“得得得,开个玩笑而已,这么较真。”

可百姓却不这么想,东家懂纳鞋的黄三姐,西家善烹饪的郑小妹,南家会裁衣的赵大妞,自乡亲们嘴里纷至沓来……

“够了够了!”沈越大喊,“楚将军和你们开玩笑的,我……我已有家室了……”

一老大爷快嘴道:“有家室要紧么?哪个大人物不是三妻四妾,就说我家赵大妞,从小我就给她讲孔融让梨的故事,最懂谦让了,收进屋里,保证不给沈爷添乱。”

“就是嘛!”

……

沈越挣扎着从人群中脱出来:“不了不了!没有可能的事。”

又有百姓追问“为什么?”紧接着有人起哄,“难道是沈夫人厉害得很?沈将军不要怕,你可是天上地下的头等人物,上得战场下得农田,夫人算什么!她有意见,抄家伙教训她!”

沈越终于无奈,止步解释:“各位乡亲们的好意我领了。我家夫……夫人非但不凶,反而是世间最温柔的人,任谁也舍不得伤害她。”

有个小伙子特意跑到沈越跟前:“能把沈大哥套这么牢,温柔应该还是其次,最要紧的是漂亮吧!”

沈越实在不耐烦了,应付道:“对对对,天上有地上无,世间头等大美人!”

“我想去见见沈夫人!”

“我也想!”

一溜儿村民呐喊着尾随,田间农妇见自家丈夫追着赶着,不明就里也跟随其后大喊:“沈夫人最美!”

……

终于在天黑前赶回江宁,进了城门沈越突然想起一事,便调转马头往郊区奔去。马匹撒蹄子跑了两刻钟,晚霞漫天,一排平房连绵延伸,沈越稍加辨认,拐入一条村道。

盘旋着篱笆而生的牵牛已经阖上,栅栏圈起的院内摆了一桌,桌上人家正在吃饭。

“孙大爷!”

坐在东首的一老者放下饭碗,端详些会儿,问道:“你是丘郎中的随从?”

“是呀,是我。”沈越拎起才买的一只鸡,朗声道,“正好路过,就想着过来看看大爷。”

“哎呀,看望就看望!带鸡作什么!儿媳儿,快快给官人添一副碗筷!”孙大爷说着站起,看着大儿子引着沈越入内。

大儿子不肯接过沈越带的母鸡,沈越只得将其放在地上,和孙大爷并排着坐在一块儿。

“哎哟,官人这几日奔波劳碌,这脸都黑了一色,来,喝碗你大娘熬的绿豆汤,降降暑!”

盛情难却,沈越谢过后接了,一饮而尽。怕耽搁太久,沈越单刀直入:“孙大爷吃的是可是自家种的米?”

孙大爷摇头:“今年收成不好,这粮,还是江宁知府从邻县调来的,知府蒋大人体谅我们百姓的苦,特意折价卖给我们。”

沈越点头:“孙大爷可知这米来自临近哪个县?”

孙大爷摇头:“官人怎么追问起这个?莫非……”

沈越摆手:“老人家过滤了,这米没有问题,只是上次品尝后,我家主子觉得美味,惦记至今。”

“哎哟,丘老板准是山珍海味吃腻了,才会看上我这糟糠秕谷。老婆子,”大娘应声而起,孙大爷继续吩咐,“给官人装一袋稻米!”

未想大娘抱出一大包裹,沈越见了惊道:“大娘破费了,不用这么多,我带回去给家里主子尝尝,味道对了,我再去邻市采买便是。”

孙大爷砸吧一口旱烟,了然道:“原来如此,好,那给官人意思意思,包起来。”

沈越回到仙眠渡,已经繁星漫天了,饭菜香气自兰秀深林飘出。甫一见面,引章就拍手道:“哈哈,说曹操曹操就到!给公子剥螃蟹的人来了!”

果见桌子中央摆了一盘螃蟹,沈越对寻壑笑道:“八月不到就吃起螃蟹来了,嘴这么馋?这些年学会自己吃螃蟹啦?”

引章快口道:“和沈爷分开后公子就再没吃过螃蟹!”

寻壑赧然,淡笑,本就素净一张脸更显纯粹:“菜色是引章吩咐下去的,我不知道会有螃蟹。”

沈越净手后坐下,拣了一只螃蟹熟门熟路剪开,嗓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日子还长着呢,以后会有很多个日子,我剥你吃。”

在座其他人一副‘我听不到我看不见’埋头饭碗的模样,唯有芃羽莫名其妙看着情意绵绵的二人,末了天人感应终于明白过来,一个打颤差点儿把手中饭碗摔下地去。

沈越突地想起要事,自怀中掏出包裹,交给边上侍立的丫鬟,吩咐道:“蒸一碗米饭。”

寻壑奇怪:“怎么?”

“待会你就知道了。”

等丫头端上一小碗米饭,沈越才解释:“上回你不是说想念织造局孙大爷家的米饭嘛。回来路上,我绕过去要了一包裹稻米。尝尝看是不是那个味。”

寻壑不由得面红耳赤,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这么麻烦何必呢……”

沈越温声敦促:“尝尝看。”

寻壑夹了一撮饭粒放入口中,霎时眼前一亮:“对的,就是这个味道,比别的米饭要香。”

其他人不由得眼巴巴看着寻壑,寻壑让出碗,说道:“你们也尝尝?”

众人立刻低头,扒拉碗里米饭。

晏如坐在寻壑身旁,寻壑听他小声道:“吃了会被沈爷砍死的。”

“没事,你尝尝。”果然是好奇胜过畏惧,晏如挑进嘴里就嚼开了,待吞下去,一脸茫然,“没差别啊!哪有更香了!”

“你要品得出来那就不是你了。”沈越笑道:“这米是隔壁单县调来的,这两天我差人买些回来,大家都能吃上。”

沈越心细,蟹腿按节剪开,拿银签挑出蟹肉,寻壑捡起来一吸溜,肉块便滑入嘴里。吃了一会儿,引章突然拍掌:“对了!就剩沈爷不知道了!”

沈越抬头:“什么?”

“我曾说过,咱们公子是送子观音,对吧。嘻嘻,上回让公子略加施法,这不,花隐就有小宝宝了。”

沈越看向程隐花隐夫妇:“真的?几个月了?”

花隐羞涩道:“回沈爷,快两个月了。”

“好事好事!”沈越回看一眼寻壑,笑道,“有赏!”

是夜,一桌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