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沈郎归>第18章 酒醒梦回清漏永②

北都皇宫,众生向往的权力巅峰,可沈越在当中行走逾月,只觉得此中风景千篇一律,殿阁之间的相异,仅在于牌匾所书。宫女太监一应肃穆板脸,诺大皇宫人声悄寂,以及这表层平浪下疯狂的私相倾轧,方方面面,都叫人倍感压抑,怪道先皇率性撒手。

然而,这些怪癖荒诞的想法,沈越也只在心里过过,面上仍低眉顺目,跟在引路太监之后。

“羡陶公公,这次去的不是勤政殿?”子翀察觉行走路径与以往相异,出声探询。

“是呀,皇上在畅春园候见二位大人。”说话间羡陶回脸,笑得甚是和睦。

子翀、沈越点头应好,末了对视一眼,俱是心下奇怪。

毕竟,畅春园地处内殿,为帝王后妃怡情休憩之所。

不过二月风光,园中已然春色萌动,枝头末梢新绿初现,桃李更是争相吐蕊,期间夹杂几声孩童笑语,好一番活泼泼的北国春景。

“舅舅!”

沈越忙的回头,就见一垂髫幼儿朝自己扑来。沈越惊喜,即刻蹲下,让娃娃扑了个满怀。

“哎哟,大宝,舅舅总算见着你……”

沈越一语未了,树后又蹦出一稍小的明黄色肉娃娃,叫道:“舅舅舅舅,那我呢!”几声雀跃的‘舅舅’,吱吱喳喳,听着倒像是鸟儿‘啾啾’。

“噢,二宝长高咯,来,也给舅舅抱抱。”沈越左右一个,站起来将孩子抱高了。

俩娃娃粉妆玉琢,实在可爱,叫子翀也一时忘了觐见之事,上前捏捏孩子小手。

“大哥!”

沈越偏头,就见胞妹摇情抚着圆滚滚的肚子,在皇帝的搀扶下,自树下小径款款步来。沈越忙放下孩子,与子翀一道屈膝问候:

“参见皇上!参见沈贵妃!”

“自家人,不必多礼。”羡陶闻言,上前搀起子翀沈越,一行人随着皇帝贵妃,步入园中一处敞亭。

“都坐吧。”成帝今日着一身元端,举止随意,言谈间更是亲和,恍惚间似回到了素昔行军的日子。

而后宫女奉茶,饶是皇帝贵妃在场,此刻沈越也正经不起来了——俩熊孩子八爪鱼似的粘巴在舅舅身上,小的坐膝上不停要亲亲,大的干脆趴沈越背上拿舅舅当马骑。

沈摇情虽怀胎在身,可却不见半分孕妇的浮肿迟顿,一双眼仍是波光流转。但相较过去少女任性,而今为人妻、为人母的摇情,新添了一份平和从容,看着跟孩子笑闹到一处的沈越,沈摇情欣慰同时,不禁叹道:“而今二哥跟我,各自家室圆满,大哥你是不是也……”剩下的话语,沈摇情却欲言又止,似怕触碰了听者的顾忌。

踌躇些会儿,不见沈越回应,沈摇情又道:“我知大哥念旧,还是放不下大嫂,疏桐和念鱼。可她三人在天之灵,又怎忍心看你一人孤单。”

沈越似早已料到胞妹说辞,考虑皇帝在场,不便发作,只略一挑眉。随口道:“贵妃所言甚是,臣纳言。”

摇情让沈越一套客气说辞堵住,子翀适时转了话题:“不知皇上传臣二人前来,是为何事?”

孩童天真心性,不分场合,只一心要跟亲近的人玩闹,此刻大宝竟揪起舅舅颊肉,叫素日黑沉着脸的沈越咧了一口弯月,皇帝侧目见了,不由扑哧一笑。

沈摇情拉下了脸:“大宝!”

娃娃立刻缩回了手,退到舅舅背后,末了在舅舅脖颈之侧探出一双畏缩的大眼睛。

“孩子在这儿,谈话多有不便,我带他们走吧。二宝,来。”说着,沈摇情起身,向小娃娃招手。

二宝一听,非但没起来,反倒贴靠在沈越肩上,嘟囔道:“我好久没见舅舅了,我不跟娘走,我要跟舅舅睡觉,舅舅给我讲故事嘛~”说罢,两只小胖手还拍开哥哥脑袋,缠上沈越脖颈。

方才一贯寡言的成帝发话了,却是满口亲和,温声道:“孩子难得见一趟亲,就让他们呆着吧。”

“让让让,都让你宠出毛病来了!”沈摇情竟遑顾大臣在场,没好气道。

沈摇情明明喷的是皇帝,但中伤的似乎是子翀沈越,却见他二人默契别开头,装空气。

“好好好,朕的错,夫人莫生气呵。”皇帝似习以为常,赶紧起身搀妻子坐下,好言相劝。

俩娃娃经母亲怒色,俱是收敛许多,只乖乖粘在舅舅身上。

待搀扶摇情坐好,皇帝才道:“二位是朕治理天下的臂膀,今日请二位前来,实有二事相商。方才朝堂谈到的蓟州虏患,朕只言其轻……”话到此处,成帝蹙额,面见愁容。

“臣愿闻其详。”子翀作揖。

“去岁以来,平息日久的虏患再起。自朕登基,侵扰更是频仍。往常遣了孙辟疆,不日必定平患,可近日前线传回的战况……”成帝摇头。

“皇上是怀疑……有人通虏?”子翀试探道。

成帝不答,只略略点头。

子翀神色霎时凝重。

唯有沈越不见波澜,成帝遂问:“沈卿,你怎么看?”

“蛇打七寸,这次平虏不光靠外战,内里也要肃清了。”沈越肩膀厚实,臂弯牢靠,二宝枕着枕着,竟甜甜睡了,沈越一边揩了孩子嘴角淌出的些许口涎,一边淡淡道。

闻言,成帝凑近了问道: “沈卿有头绪?”

沈越不言,只蘸了茶水,在桌上书下二字。

“魏新?”子翀疑惑,“他当时不是叫蒋行君活捉了吗?你是说……捉的是个假货?”

“我此前虽没见过魏新,不过从他部下口中了解到此人一些癖好,但牢里的人,举止言行间却丝毫不见这些痕迹。所以我……多留了个心眼。”

“你已经差人去查了?”

沈越默默,只点头首肯。

成帝语近呢喃,但在座四人,还是听得确切。

“你在,朕放心。”

沈越颔首,躬身作揖:“臣落难时,承蒙圣上不弃,出手相助,而今臣唯报知遇隆恩。”

成帝摆摆手婉谢。

沉默些会儿,子翀问道:“皇上方才所言二事,不知这第二件事为何?”

“北虏与蓟州毗邻,而北都又在蓟州之南,若有朝蓟州城破,北都必定唇亡齿寒。过去朕曾有此考虑,而经次一役,思虑更甚。而今新帝登基,百废待兴,若说加固边防,必定要倾国库巨部以维持,且不论斥资巨大,单就这一办法,终究治标不治本。而朕往年身居江南,河运发达,粮产充裕,气候宜人,是以……朕有南迁国都之想法,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子翀沈越对视一眼,俱是低头凝思,末了,子翀才犹豫着发话:“而今正与北虏酣战,若此时议论南迁,就怕北人认为大齐怯了,叫前线兵士也泄了士气。”

沈越听出子翀婉拒之意,遂继续默言。

成帝却道:“正如子卿所言,当务之急,是前线战况。迁都的事当下只是提出来探讨,后续还需从长计议,子卿、沈卿不妨回去琢磨,若有好办法,择日再与朕商讨,何如?”

醉翁之意不在酒,成帝今日大打亲情牌原来为的是这般。沈越心下笑笑,面上却与子翀一道相应:“是,臣遵旨。”

“若无他事,微臣就不打扰皇上乐享天伦了,臣告退。”子翀起身作揖。

沈越抱着二宝起身,庭外侍立的宫女立即上前接过孩子。大宝张口要闹,沈越眼疾手快,忙捂住孩子嘴巴。安慰道:“大宝不闹,舅舅改日再过来看你。”

大宝闻言,放弃了挣扎的举动,转而掰下沈越手掌,不舍道:“舅舅总说‘下次’……那这一次的‘下次’,是什么时候?”

这娃娃计较得清楚,出乎沈越料想。正当沈越嗫嚅之时,大宝被身后妇人拉回。沈摇情躬身牵着孩子,柔声道:“舅舅很忙,不能确定哪一天来看你。但舅舅答应你的事,哪次食言啦,是吧。咱们要相信舅舅,来,跟舅舅告别。”

孩子撅着嘴一脸不乐,但终究还是朝沈越摇了摇手。

步出畅春殿,子翀、沈越俱是沉默。行走一阵, 子翀打破沉默,道:“大世子眉目像你,才五岁光景,个头就窜这么高了。”

沈越只‘嗯’了一声,他清楚子翀此刻想问,踌躇些会儿,便道:“三日前辽东处传回话,说找到沈……丘寻壑了,昨日人已送到沈府,他受了些伤,而今在我房中养……”

沈越一语未完,子翀就惊喜地揪了他襟袖,忙问:“我现在过去看看他可好?”

虽然早已习惯子翀私下相处的跳脱,但此时沈越一顿,目露迟疑。

子翀似也意识到举止唐突,遂松了沈越袖子,拘束地道:“若今日不方便,改日也行的。多日不见,今日又连连听闻他身危,我就这么一个侄子了,而今听他安全,我就格外想见他……”话倒后头,语近嗫嚅。

沈越咬咬牙,答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