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现代言情>忘性>第25章 在黎明前找到你

“燕淮,你给我一点时间。”

他说完这句话后,面前的人黑沉沉的眼睛就倏地亮起了一点微光,像是荒凉冰原上的微弱火苗,饱含着无限的希望。

“好。”他回答。

“你慢慢想,不要太焦虑了,”燕淮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眉心,将那里轻柔地抚平,“不要有负担,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行不行?”

关节莫名地刺痛了一下,‘舒服’对他来说是个奢侈的词汇,宁初有些难过,低声道:“我尽量吧……”

燕淮的呼吸因为他的这句话和说话的表情微微窒住,他在面对宁初的时候似乎总是这样,总觉得这个人轻易地就会被撞上裂纹,轻易地就会碎掉。

一想到这人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难受悲伤、在吃苦,心脏就像被丝线缠绕,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伸手将宁初抱紧,鼻尖抵在他柔软的发丝里轻嗅,喃喃道:“那在你想的这段时间,我们还是保持之前的相处距离,我不会搬走。”

他清楚自己心里有一只野兽,带着兽性,被他竭力地压制。

别说搬走,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把宁初禁锢在只属于他的领地里,牢牢守着,谁也别想碰,谁也不能伤他。

“随便你……”宁初不满:“但这个距离是不是太近了?你这是在干扰我的决断,是犯规。”

话虽是这样说着,却并没有伸手推开他,燕淮勾了勾嘴角:“偶尔作弊也是可以的。”

“鬼扯……没有这个规则。”

宁初撇撇嘴,慢慢放松身体:“十秒钟,作弊时间只有十秒钟,然后你就恢复正常,下楼睡觉。”

“好。”

燕淮收紧手臂,将怀里心软得跟棉花似的珍宝用力揉进身体里。

*

好不容易等到燕淮下楼,宁初进屋没歇一会儿,突然看到微信上有一条未读消息。

来自堂妹宁洁的。

‘哥,你现在有空吗?我请你吃夜宵,就在我们学校后面的夜市。’

消息是十五分钟前发的,眼下时间已经过了九点半。

他捏着手机皱了皱眉,刚刚晚餐顾着看电影去了,没吃多少东西,这会儿有点饿,出去待会儿也无妨。

‘行,你去个人少点的店找个包厢,把地址发我。’

大学附近年轻人多,保不齐有几个爱上网的对他有点印象,被认出来指指点点的就毁心情了。

他很快换了件厚外套,拿着钥匙出门打车。

宁洁发来的地方不难找,是家大排档,开在夜市中段,厅里只坐了一桌人,门口阶梯上摆着一箱箱活鱼活虾,现挑现杀,弄得满地湿漉漉的。

他跟老板问了声儿,推开仅有的几个包厢之一,就看到宁洁对着门托腮而坐,表情望眼欲穿。

青春活力的大学生穿着淡蓝色的棉服,化了淡妆,鼻头有些出油,大冬天的额头居然还出了点细汗,模样称得上清秀。

看到宁初进来,连忙开心地站起身:“哥!你来啦!”

“坐吧,”宁初朝她颔首,摘下口罩,“赶紧吃了回去,你们几点关寝室门?”

“十一点四十才关,还早呢!”

宁洁走到门边,对外面喊:“老板上菜!就我刚才点的那些!”

喊完又一颠一颠地坐回来,风风火火的:“这儿的味道可劲爆了,哥你待会儿多吃点,包管好吃。”

“辣的吗?”宁初撕开碗筷塑料包装的动作顿了一下,“我吃不了辣。”

他的胃敏感又脆弱,偏偏以前没怎么用心调理过,每次发作都疼得死去活来。

宁洁脸上的表情空白一瞬,随即有些尴尬地笑笑:“啊……我点的时候没想起来……我让他们做成微辣吧!”

她说完,立刻噔噔噔地跑出去交待两句,回来时笑得像邀功似的:“已经说好了,还加了个酸菜汤,没辣椒。”

“嗯。”宁初表情淡淡。

“对了哥,那个……”宁洁一坐下来就按捺不住,脸上表情踌躇,支支吾吾了几句,软着嗓子,语气像是在撒娇。

“你能不能再转我十万块钱啊?”

“……”

宁初脸色霎时冷下来,倒茶烫着面前的碗,不出声。

宁洁急了:“就十万块而已!对你来说只是小意思,但我是真的有急用!”

“我记得我之前才转给你七万,宁洁,”他看着面前这个堂妹,眼神愈发冷淡,“你一个准备考研的大学生,要那么多钱来干什么?”

“你问这干嘛呀?”宁洁对于他如此在意钱这个东西,感觉无比地委屈,不满地撅起嘴。

“当明星那么赚钱,给我一点儿怎么了,以前要不是我帮你……”

“我又不红,拍戏赚不了多少!”宁初冷声打断她。

“但你可以找燕淮要啊!”

宁洁一句话像声惊雷一样炸响在他耳边,心跳都漏了一拍,宁初倏地放下筷子:“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他的?”

“就那个大佬中的大佬嘛,我同学在金融城实习,见过一次,知道他长什么样……”宁洁的气焰小了些,缩着脖子嘟嘟囔囔:“哥你都认识这种人了还藏着掖着,真是小气,人家随手一张卡肯定都不止我要的那么少……”

包厢里没有空调和暖气,身上的骨头冷得直抽疼,宁初吸了一口凉气,连心都感觉一并凉了下来。

“你是怎么知道我认识他的?”

“我今晚看到的呀,你们一起吃饭了,还去的那种很文艺的电影餐吧,嘿嘿……吃完了他送你回去,车子居然一直没开出来,他是不是住你家啊?你们是不是……嗯?那种关系?”

宁洁越说越兴奋,还探过身子来扯他的衣袖。

宁初下意识地躲开她,只觉得头皮发麻,难以置信:“你看到的?你跟踪我?”

他从和燕淮进小区到再出门的时间,前后不过一二十分钟。

既然宁洁看到了他们俩一起进小区,还说等了一会儿没见车子出来,那就是说,这个二十出头的堂妹试探性地给他发短信时,人还在他的小区外面。

而接到他的回复后,宁洁才匆匆赶来这里,也许只早了几分钟坐下,然后装作在等他的模样。

他的背脊都泛起一股寒意。

发现说漏了嘴,宁洁顿时噤声,讪笑两下,又嗫喏着:“就是好奇嘛,谁看见那位燕少心里不好奇啊,又不只是我的毛病……”

“他跟我没有关系,也不可能给你钱,你最好死了这条心。”宁初冷漠地说。

他不明白,不过短短几年时间,以前那个天真善良的小女孩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而他只觉得越来越不想和这个妹妹相处,连她变了个性格的契机都不知道是什么。

还是说,人都是一定会变的吗?那么‘拥有’,是不是也只能是暂时的?

听着他斩钉截铁的声音,宁洁霎时红了眼眶,眼睛里布满了让他心惊的、无端的怨恨。

他听着宁洁的斥骂,心脏一点一点如坠冰窖。

“那年要不是我偷拿我爸我妈五千块钱给你,你就痛死在医院了!尸体都没人给你收!我妈说了,这个恩情你要是有点良心,就该涌泉相报!我现在只不过问你要一点点钱,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你为什么这么自私?我爸妈说得对,你就是一个白眼儿狼!是个利己主义!我看我以前就是因为什么都不懂,才会去同情你这种人!”

……

包厢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缝儿,上菜的服务员端着一盆红灿灿的麻辣鱼头,听到这里边儿的声音,犹豫着不敢进来。

“你上,你上你的。”宁初苍白着一张脸开口,看向门口的眼神都有些飘。

他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只觉得精神是恍惚的,头重脚轻。

服务员把鱼头放在桌子正中央,跟逃似的一溜烟儿逃了出去。

宁初缓缓站起来,没去看宁洁那双不再单纯的眼睛,垂眸看着这盆火辣辣的鱼,冷冷地笑了。

“好,好……你终于说出来了,你爸妈教得好……”

“宁洁,知道为什么这些年,你不管要什么,我都给你买给你打钱吗?一是因为你小时候的确帮过我,二是因为奶奶以前很喜欢你。”

他轻轻捂住光是看了这盆菜就开始隐痛的胃,白如纸的脸色依旧淡漠,他不想吼得那么不体面。

“但事实得说清楚,我那时候不会因为你那五千块钱就横尸医院,而这几年我给你花的金额,不管再怎么通货膨胀,都是能抵的了。”

淡淡瞥了这个拥有亲缘血脉关系的‘堂妹’一眼,他拿出手机,登上手机银行,往常转的宁洁那个账户里转了十万。

“这是我念在小时候奶奶那么疼你的份儿上,最后一次给你钱,但我以后一分都不会再给了,因为她老人家最喜欢的孩子是我,相信她在天之灵,也不会愿意我再在你面前受气。”

“你以后别再联系我了。”

抛下最后一句话,宁初头也不回地拉门走出房间。

……

夜市里不好打车,他戴着口罩,沿着两排热闹的店铺一路往外走,街道热闹拥挤,不断地有人撞过肩膀,体内止不住地泛冷发疼。

他浑浑噩噩地走出夜市路口,在马路边的长椅坐下,冷风吹得连眼皮都在打颤。

不只是胃,身体各处的关节都疼得他头晕目眩。

宁初把口罩拉了一点下来,身体脱力,小口小口喘息着,突然间觉得还是有些幸运的,演了个男四,拿到了一点钱,刚好可以把这段维系得越来越累的关系断掉,孑然一身。

他心里空了一块儿地方的轻松之余,又觉得悲哀,觉得很累。

那个十四岁戴着红领巾,脸蛋粉扑扑,装了一书包钞票跑来医院找他,悄悄说‘奶奶留给你的东西都被他们拿走了,这是我在家里偷偷拿的,哥你让医生快给你开药吧’的小女孩,已经不见了。

他生命里那些曾经爱他、对他好的人,在这些年里都一一消失了。

不知道这是老天爷给他的讽刺还是玩笑,或者这就是他的命。

而可怕的是,他对此都已经愈发麻木和习惯了。

习惯了失去,习惯了两手空空,习惯了‘不能拥有’。

就似乎他不再期待那些关心,不再想要那些爱意了,因为都是会变的,都是会不见的,没什么真的可贵。

他不愿意再排斥这种麻木了,宁初想,过了今晚就好,今晚就让他一个人呆着,等到了明天,太阳升起来,他就可以痊愈,可以摒弃那些不必要的情感。

可以给自己筑起厚重的城墙。

可以真的成为一个麻木的人。

手机在衣兜里震动着,宁初捏着酸疼的腕骨,出神地盯着地上一块翘起的砖块,不愿去接,任凭那个冰冷的方块儿在兜里不知疲倦地震,几乎整整一个小时。

他不知道,在这座城市,郊区某栋楼6层的房子里,一向冷峻从容的燕少,已经快要砸手机了。

燕淮只在宁初的下一层,对方在到家后,没多久又开门出去这事儿,燕淮是知道的。

那时候他的整个大脑皮层都处于‘宁初终于愿意正视这段感情’的兴奋中,注意力分了大部分在关注楼上的动静。

房门咚地一声关上时,他的心情就有些烦躁了,特别是开门看着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一路降到一楼后便停了,脸色已经称得上阴鸷。

时间已经快十点,现在外面天气那么冷,能去哪里?去干什么?身体这么差就不能好好在家休息吗?

他没有关门,沉着脸在门口站了许久,不停说服自己宁初有自己的生活,有朋友、有时间灵活的工作,不要过多地去干涉他,不要被心底那份浓烈到极端的占有欲给吞噬,给他空间,不要太急……

但倏而又开始有了另一些想法,万一宁初要去的是一些不安全的地方怎么办?万一他又低血糖,撑不住晕倒了怎么办……

这个城市的黑暗面,他比宁初清楚得多。

这些念头一旦出现,联想与想象的能力一旦开启,担忧就又化成了一根根丝线,将他越缠越紧,难以呼吸,连带着心脏都鼓噪不安。

他上到7楼敲了宁初的门,确认他的确是出去了,按捺住内心的冲动,抱臂站在门口等了四十多分钟不见人回来。

手机屏幕这时候已经显示着快十一点钟,燕淮脑子里那根绷着的弦岌岌可危,随时都要断裂。

他抿紧唇,心里想了一个理由,拨了宁初的第一通电话。

本想着要是那人接了,他就说在家煮了饺子,问他要不要来吃。

但电话嘟音了数声,没有人接。

直到扬声器里传来‘……请您稍后再拨’的声音,燕淮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手给攥紧了。

他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告诉自己可能是处的地方太吵,对方没有听到,然后耐着性子继续打。

一直打了二十几通,这期间他就静伫在宁初的门口,耳朵里响着一声声缓慢的‘嘟’,再听着后面机械的应答。

心底里那些灰暗阴沉的情绪一点点侵蚀着他,眼里渐渐浮出让人胆颤的戾气,全然没了在宁初面前隐忍温柔的模样。

他没有停,继续拨打着电话,迈着步子回到楼下房间,拿出另一只手机拨通了徐薇的号码。

“喂?燕少?”

“去做件事,”燕淮盯着那只依旧未通的手机,声音似是淬着隆冬的冰,“联系交通部的人,查宁初此刻的行踪。”

现在?

徐薇心里一惊,她的直觉告诉她此时不能问任何的废话,立刻答复:“我马上做。”

“嗯,任何消息都打我这部手机,不要占另一部的线。”

“是。”

跟着燕淮这么多年,她几乎听得出这位冷酷老板语气上哪怕一丁点儿的变化,长久以来的经验告诉她,boss已经到了发疯的临界点,至于最后是点燃还是哑火,取决于让她做的这件事的结果。

莫非是那位漂亮的‘灭火器’先生出什么事了?

查监控很简单,但她记得燕淮之前的嘱咐,此时此刻即使有火上浇油的后果,她还是不得不提醒他。

“可是燕少,让交通部帮忙用监控调查对方行踪这种事,要是被宁先生知道了,他会不会因为误会而生您的气啊?”

这与燕淮的初衷相悖,她只怕会造成更大的隔阂。

而情路不顺的话,老板的心情就不会顺,关联着的,她徐薇的工作也必定受到影响。

但燕淮的回答更让她心惊。

听筒里的声音沙哑:“我管不了这么多,要是给他空间会让他在某些地方受到什么……伤害!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我宁愿他讨厌我。”

“我知道了,我马上去查。”

挂断徐薇的电话,燕淮忽然想到什么,一边继续拨着宁初的号码,一边迅速下了楼。

他带着一点‘那个人或许可能在小区亭子里坐坐’的可笑想法,飞快地走遍整个休息区域,却没看到一个人。

希望落空,他站在冷风中嗤笑自己一声,低头杵在原地,偏执地一遍又一遍戳着那个拨打键。

如果徐薇在这里,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会觉得自家老板已经疯了。

或许没有站多久,但每一秒都很漫长,在喉咙里泛起血气之前,燕淮终于接到了徐薇回过来的电话。

“燕少,交通部的人查了全城监控,比对后发现,人在小区门口上了出租车之后,就开到了大学城的一个夜市里面,进了一家店,十几分钟之后出来往外走,出口那段路有点乱,监控不全,但没见宁先生走出那片区域,更精确的系统查找比对还需要一道审批程序,我们正在办,您需要动用直升机搜索吗?”

“可以先准备着,”燕淮活动着僵硬的脖子,“把夜市出口那段路的定位发到我手机上。”

“是,我刚给小王打了电话,”徐薇道,“他应该很快就到您那边了。”

“不用,”燕淮隐在夜色中的眼神冷戾地如同冰刀,“我一秒都等不了,告诉他们,交通管制,给我一路开绿灯。”

“……是!”

夜风瑟瑟,衣兜里的手机震动不止,那一刻宁初不知道,嘈杂喧嚣声中,整个C城川流不息的车海都在让道,通往他的路上,每一盏交通信号灯都维持在畅通的绿色上面,一辆黑色的车闪电般划破夜色,飞驰而过,奔他而来。

……

即使到了冬天,C城的夜生活也很丰富,大半夜路上行人都多,但直到经过身边的人渐渐变少到直至没有,几个路口在不知不觉中被封锁,周围变得空荡荡,宁初依旧在无意识地发愣。

而刹车的声音太刺耳,在寂静的空气里无可忽略,他才蓦地动了动手指,氧气流转的肺里仿佛盛着冰,看见缓缓走到他面前蹲下的人。

垂眸对上那双比夜色还深沉的眼睛。

燕淮在看到他的那刻,看到那个孤独单薄的身影坐在凛冽夜风的长椅上,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脏几乎是一瞬间就剧烈地抽痛着,开口的嗓音仿佛被车轮碾过。

“你在这里坐了多久?”

宁初看着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想知道啊,”燕淮不在意他的态度,手表举在他面前晃晃,“过了零点,现在是我申请的今天的作弊时间了。”

“……一小会儿。”

他的声音很虚弱,几个字被风吹散了,燕淮握紧他膝盖上几根莹白的手指,仿佛握住了冰窖里长年累月堆积的冰块儿,彻骨的寒。

也让他彻骨地痛。

“说谎了,小骗子。”他仰着脸,艰涩地扯了扯嘴角。

宁初低头,看着半跪在地上的人握住他的手指,放在嘴边哈气,喃喃问:“燕淮,你为什么找我?”

“因为我担心你啊,”燕淮轻吻了吻攥在手心的指尖,叹出的气流在微不可查地发颤。

“我很担心你啊,宝宝。”

他静静地盯着宁初,那些一刻钟前还叫嚣着的、撕扯着他神经与五脏六腑的戾气,在这一瞬尽数消退。

燕淮默念着这个下意识间低喃出口的称谓,置身于冷冽黑暗的冬夜中,心尖软烫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