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幔落下, 珠帘轻碰。

卫老老实实地躺在枕头上,眉眼间覆着丝绦,全然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你可以的……”卫楚攥起拳头, 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嗯……你可以的。”

意识昏沉的卫只当是卫楚在给他打气, 就也跟着鼓励了一句卫楚。

只不过,他哪知道身前人一脸凝重地嘟囔着的话,为的是自己,而不是他卫。

卫楚茫然地蜷了蜷手指:“啊?”

看他的反应, 卫也就反应了过来,嘴角忍不住扬起了一抹笑意。

他的傻娘子。

能将刺客打得爹都不认,怎的胆子竟会这般小。

话虽如此, 可卫的脸也没来由地红了起来, 喉结局促地滚了滚,静静等待卫楚的处置。

听见卫接他话茬儿的声音,卫楚不由有些讶异。

他方才分明已经点了卫的穴道,本该听不见自己这句几乎算不得发出动静的话,怎的卫还会回答于他?

难不成卫真的像他所听闻的传言一般,有武功傍身?

卫楚伸手探向卫的脉搏

确实是一如既往的虚浮无力,体内并无半分内力游走。

只是……还有一股不知以何为源头的旺火,正肆无忌惮地在卫的血脉中毫无章法地四处乱冲着, 似乎是想要寻到一个合情合理的发泄口。

卫楚确认无碍后, 将卫手侧的书拿起来, 放到他的身上, 确保自己可以时刻瞧见画上的动作,这样才不会出错。

外面响起了兵戈相碰之声, 很好地掩去了卫楚时而压不住的呜咽。

鉴于戏命今夜恰好在清沐阁中, 卫也就安心了许多。

他不遗余力地配合着卫楚的一举一动, 放空心思,努力让自己体内的毒素快速释散。

额际滑落的汗珠几乎湿透了卫楚覆在他眼前的轻薄丝绦,可即便如此,卫也不敢随意动手拿下,就连发烫的双手都仍是规规矩矩地放在被子上,不敢动弹半分。

卫楚骑过马,他知晓在赶路的途中,被颠簸得几欲作呕的滋味。

可同时,他又十分享受那种恣意奔腾在原野上的感觉。

手中握着缰绳,无论去往哪里,方向都由自己一人来操控。

但话说回来,他却从未连续骑过两个多时辰的马,也并未坐过如此不舒服的凸起马鞍。

磨得人苦痛交加,恨不能当场一掌将自己拍晕。

透过丝绦,卫隐约能瞧见卫楚脸上的表情。

他的理智已经恢复了许多,但瞧见那张漂亮面孔上的晕红,卫还是没能忍住翻来覆去的请求。

如此这般闹了整整一夜,终是在天色微微放亮的时候,堪堪停了下来。

“…………”

卫的脸红得像是熟透了的番茄一样,面对这个情景,他着实是有些不敢吭声。

倒不是说他不想负起这个责任,反倒是因为他太想负这个责任,所以才担心自己开口说话后,会听到他娘子像话本子里讲的那样,无情地甩下一句“这事本就是你情我愿”,然后便穿上衣裳扬长而去,独留他这么一个孤苦无依又失了身子的可怜人在此瘫着。

担心被卫察觉到自己的狼狈模样,还是不能放下担忧的卫楚随手拿过卫的一件里衣,叠了几叠后,复又摞在那几层丝绦上面。

卫:“……”

看吧,他果然觉得这是一场荒唐事,他当真是不想承认。

不然这一整晚的时间,他为什么都不亲亲自己。

卫小世子的少男之心片片碎裂,衣料之下的眼睛也不再有光。

自然也就看不到卫楚那两瓣被他自己咬得血色斑驳的嘴唇。

卫楚轻声抽着气,抬手抹掉颊边不由自主地渗出的眼泪,顺手给榻上的人掖好被角后,艰难地从榻上挪了下来。

这种程度上的折磨,简直比让他潜入皇宫取了那祸国妖妃的脑袋还要难。

披着衣裳整理发饰时,卫楚的手都在微微发着颤。

见卧房门外已有人影晃动,他不敢再多耽搁时间,只想迅速收拾齐整了,然后尽快离开卫的卧房。

毕竟,总不能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摸清楚了世子足以折腾一晚上的不俗体力,而越发盯紧加害他的进程。

******

院门外。

负手立于树下的戏命淡淡地看着远处搬运刺客尸体的影卫们,眼底一片沉寂。

昨夜,整个清沐阁的影卫都或轻或重地中了毒,面对大批刺客袭来之时,不乏有人连手中的刀剑都握不稳。

但对他的身体来说,这些毒气属实是有些班门弄斧,因此即便格芜等人迎战艰难,孤身一人的戏命也仍是将一众刺客死死地拦在了清沐阁外,连门楣都没让他们碰到半根指头。

正思虑间,戏命看到不远处出现了一个人影,定睛看去,发现是司空大夫,估计是来给卫请平安脉的。

担心手中沾着污血的剑会吓到人,戏命顺手朝身后的格芜一丢,抬腿朝司空大夫走去。

来得刚巧,他正好有问题想要请教一番。

“司空大夫。”

司空大夫忙抬手稳了稳自己的药箱,一度有些惶恐地回答道:“戏命大人好。”

戏命点点头,算是回礼,然后接着说道:“在下有几个关于医药方面的疑问想要请教一下司空大夫。”

司空大夫咽了下口水。

据他所知,这位戏命大人是做毒的,突然向他询问关于这方面的问题,恐怕是又要对谁下手了。

似是看穿了司空大夫心中的想法,戏命无奈地宽慰他道:“在下想问的是,女子若是有孕,要多久才能够有迹象呢?”

戏命时刻挂念着自家小主人的子嗣,见小主人和世子妃在卧房中迟迟没有起床的征兆,也就明白了两人还未纠缠出个名堂来。

因此他这番话一方面是满足一下自己的求知欲,而另一方面就是帮爱面子的小主人拖延一下时间。

司空大夫对戏命的印象向来是挂着一副冷面阎王的模样,此时听见他问自己如此有人情味儿的问题,不免被搞得有点措手不及。

“呃……这个……”司空大夫沉吟了一会儿,捻着胡须缓缓回答道,“若是寻常女子……”

戏命疑惑地挑挑眉,“女子……为何要分寻常与不寻常?”

司空大夫哈哈笑了一声,抱歉道:“是老夫说得笼统了,是女子,与哥儿。”

戏命这才想起,这北瑜境内,能诞下婴孩的,不光只有女子,还有男子样貌的柔弱哥儿。

他仿佛联想到了什么别的,追问道:“那哥儿呢?有孕的话,要多久才会显露迹象?”

“若是哥儿……容老夫想想……”

司空大夫常年在侯府中任职,自然也如同戏命一样鲜少、甚至是从未见过夫郎,故而面对关于夫郎有孕的问题,他只能从看过的医书中给戏命答案。

戏命也不催他,站在一边等待回答。

司空大夫杵在门口,冥思苦想着自己曾翻看过的医书,半晌,他一拍巴掌:“哥儿孕后,出现孕症的迹象要比女子早上不少!大概不足……”

话音未落,卫楚就推开了卧房门。

司空大夫的声音戛然而止,回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

见院门口的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回头看他,卫楚顿时连路都不会走了,僵硬地站在原地回望着他们。

戏命是护主的影卫,自当不应与小主人的内人有过多交谈,便顺势避开了目光。

司空大夫瞧着戏命的反应,下意识也想跟着他一起看向别处,可还没等他转头,就恍然想起自己是个大夫,而不是需要避嫌的影卫,于是朝卫楚点点头,恭顺道:“世子妃。”

卫楚忍着浑身的酸痛,抬腿迈过门槛往外头走。

他难为情地指指身后的卧房门,声音微哑:“……司空大夫,阿在……还在睡着,可能需要多等一会儿……”

出来的时候,卫楚刚好听见外面的两个人在说有关于女子孕后迹象的事情,想着左右与自己无关,也就没太在意地推门出去了。

可刚推动房门,却又听见了司空大夫说到了“哥儿”。

这种新奇的名称让他忍不住犯了嘀咕。

卫楚自小生活在死士营中,除去训练和吃饭之外,并无其他获取外界信息的机会,连知道男女之别,都是因为亡极大他一岁,比他先一步见识到了许多场面,回来兴致勃勃地对他说的。

因此直到第一次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卫楚才恍然发现外面的光景竟如此精彩。

至于哥儿是什么……他就真的不知道了。

“世子妃的脸色又红又白……”

医者仁心,司空大夫瞧见卫楚苍白的面色,刚想要替他请脉,就被戏命抓住手腕按在了自己的脉门上,中气十足地说道:“司空大夫,在下的身子不舒服得很,烦劳司空大夫替在下诊治一番。”

卫被下情毒的事情除了他和世子妃与下毒者之外,并无多一人知晓。

若是被司空大夫得知了,长公主殿下那边儿自然瞒不住。

到时候被她坚持着调查出真相后,她与镇南侯之间的感情便也要到头了。

卫楚见戏命帮自己转移话题,忙咬紧牙关朝另一间卧房走去,还没等站稳身子,就匆匆关好了房门。

“戏命大人,您的身子健壮如牛,并……并无大碍……”司空大夫只觉得自己的手筋几乎都快要被戏命攥断了,慌忙从戏命的手中抢过自己的胳膊,心有余悸地抖了抖。

要死,他一个铜头铁臂的人,是如何好意思说自己身子不舒服的。

戏命转过头,朝着被卫楚关上的那扇门的方向,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

******

司空大夫请完了平安脉,被清理完刺客尸体的格芜给好生送了回去。

戏命在房门口慢悠悠地踱了两步,方推开门走进了卫的卧房。

早膳没吃,午膳送得便早了些,丰盛得让人垂涎欲滴。

“小主人,你怎么了?”

戏命顺手拿起了鸡腿,坐在卫的床榻边上吃了起来,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

躺在被子里的卫没有吭声。

好不容易瞧见自家飞扬跋扈的小主人受挫的模样,戏命又怎么可能轻易地放过嘲笑他的机会。

他几口将鸡腿吃得干干净净,将骨头顺手扔到脏物盘中,用桌上的湿帕子擦了擦手,回身去推搡卫的肩膀。

“小主人?”

卫像是晕厥过去了一般,整个身体连呼吸的起伏都看不真切。

厥过去了?

戏命撇撇嘴,伸手绕到卫的脸前,试了一下他的鼻息,见还有气儿,就又用力将人攮了一把,口中说着与粗鲁动作完全不相符的关切话语:“到底是发生何事了?要不小主人同我说说?”

言罢,榻上的人总算是有了点反应。

想起卫楚那个连头也不回的绝情背影,卫心碎地抱紧弱小的自己,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不会懂的。”

那种稀里糊涂地失去了自己珍贵初次后,却没有被对方安慰的委屈感受。

戏命是何许人也。

既知卫中了情毒,自然也知晓他与世子妃这一晚上都做了些什么。

他的这个小主人,一向将那方面看得比皇位都重,虽清楚他确实是喜欢世子妃无疑,但看这样子,似乎是对昨夜的经历不是很满意。

卫从床榻上坐起身,披着被子颓然地瞅了眼准备看好戏的戏命,继而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主人要不要吃些东西?”

戏命正惦记着另一只鸡腿,只等卫摇头,他便可以堂而皇之地拿起来吃了。

果然,卫刚一摇头,鸡腿就被戏命抄起来咬在了嘴里,揶揄道:“小主人说说烦心事?”

“一言难尽。”卫蓬头垢面的样子倒也还算符合他此时的落魄心境。

卫楚虽然身形纤瘦,但总归是个身量颇高的男子。

承受这种程度的重量虽然不算过分,但架不住是将近五个时辰的整整一晚。

因此,饶是身强体壮的卫小世子,也在余毒尚未彻底清除的状态下,伸手揉了揉酸痛疲乏的后腰。

看着他这疑似被动方的动作,心思敏锐的戏命不禁有些难以置信,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家小主人,惊愕地问道:

“……小主人你……莫不是在下面的……那个?”

问完这句话,戏命的内心便开始拼命地向上天祈求着,拜托不要让他听到肯定的答复,拜托不要让他知晓小主人……

在心里头连一句完整的祈愿都没说完,戏命就听见了卫极其坦然的回答:

“不然呢?”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一发入魂~~(暗喜)

楚楚:谁有孕了?(迷茫)

戏命:家门不幸!(顿首)

【宝子们晚安呜呜呜,我吃了没熟的鸡,我又完犊子了,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