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明月下凉州>第四十六章

刘瞻仰面躺在床上,玉簪歪在枕边,一头黑发不知什么时候散了开来,瀑布般垂落下来。他微微张着嘴,胸口轻轻地上下起伏,好像醒着,又好像没有。张皎侧身躺在他旁边,枕在他垂在一旁的左臂上,一只手搭在他腹部,随着他的呼吸上上下下地轻颤着。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躺着,谁也没有动作。不知道过了多久,张皎从餍足中坐起,想起刚才那番云雨,怔了好一会儿,仍觉如梦似幻。摸摸身上,未消的汗混着刘瞻射出的浊液,好不狼狈,再看刘瞻,正一动不动地歪在床上,好像睡着了一般。

他两条腿放在床下,想要起身去点上蜡烛,左手却忽地被握住。

刘瞻慢慢醒过来,跟着坐起,从背后环过了他,轻声唤道:“阿皎……”

张皎便定住不动。听他像往常一样唤着自己,这会儿却不知为何,脸上又发起热来,低低应道:“殿下。”

刘瞻半倚在他背上,鼻息喷在他颈间,两手从他腰侧环过,却不带情欲,只默不作声地拥着他。张皎一动不动地任他抱着,听着刘瞻瞧在他背上的心跳,浑身的肌肉松弛着,不着半分力气,显出些从未有过的柔软。

刘瞻紧了紧两手,吻在他颈后,忽然道:“我昨天早上又梦见狄震了。”

张皎一怔,转念想到,不知刘瞻提前一日回来是不是为了这个。他随后在心里暗暗摇头,觉着刘瞻应当不会为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狄震如此大费周章地赶回,想要回头,却被刘瞻阻住,只得背对着他问:“殿下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他对我射了一箭,我这两条腿像是被钉住了似的,怎么着急都挪不开。”刘瞻有一下没一下地吻着张皎的后颈、肩侧,顿了顿又道:“这两日我都心中不定,等见到你时才算落了下来。”

“嗯,我会保护殿下。”张皎犹豫片刻,轻轻握住了刘瞻揽在他腰上的手,热意未消的掌心贴在他的手背上。

他隐约听见一声轻叹,随后刘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去年在猎场上,父皇虽然大挫了他的威风,可事后曾私下里向我兄弟几人称赞于他,说他这手骑射之术,即便放在我大雍,也无几人能相匹敌。阿皎,你说是么?”

张皎心中微感疑惑,不知他怎么忽然说起这个,点了点头,照实答道:“嗯,他在草原上便是数一数二的神射手,大家对他的射术都很信服。”

刘瞻忽地沉默下去,手上又收紧了些,半天都不说话。张皎等了一阵,轻声问:“殿下?”

刘瞻又默然片刻,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他对你一直很坏么?”

张皎越发地一头雾水,又想转过头去,刘瞻仍不让,在他身后低声解释着:“只是偶然想起,随便聊聊。”

张皎并不很愿意谈起狄震,可见刘瞻发问,他便也不讳言,闻言摇了摇头,“他有时也对我很好。”

刘瞻问:“比如呢?”

张皎仰头回忆片刻,“我十四岁时生病,他一连几天来看我,还亲手给我递上了药,嘱咐我快点好起来。十七岁时,我杀人回来,他好像十分高兴,送给我一把他平日一直佩在腰间的短刀。”

“嗯……还有有时他得了些草原上罕有的吃食,会分给我们,让我们也跟着尝尝……还有其他的,都是些差不多的事情。”

刘瞻每每单独想起狄震时尚不觉如何,可若同时想到张皎,便总有几分愀然不乐。他见张皎说起狄震对他的好,桩桩件件,清清楚楚,如数家珍,心中愈发不是滋味儿,禁不住道:“他对你施些恩惠,你便连哪一年都在心里记得一清二楚。那你说说,记不记得有什么我对你好的时候?”

张皎微微张开嘴,好一会儿才道:“他对我好的时候少,所以我才能记清。殿下对我总是很好。”这时候他心中隐隐明白过来,不待刘瞻反应,已经转过了身,借着月光瞧着他两眼,认真地问:“殿下对我仍有疑虑么?”

刘瞻心中微微一震,被他一问,忙捂住了醋缸盖子,反过来生出些愧怍之情,连忙摇了摇头,“阿皎,我绝无此意!是我方才说得过了,你不要放在心上。”说着,拉过他的手,轻轻握住了。

张皎在黑暗当中打量他片刻,过了一阵,忽地垂下两眼,又道:“殿下和他是不一样的。我每每想起他,总是齿颊生寒,心里惴惴的,想到殿下时却……却很不一样。”

刘瞻心上一热,追问:“哪里不一样?”

张皎回答不出,默然半晌,才终于道:“我也不知。总之……”他抬眼看向刘瞻,放轻了声音,“我喜欢想起殿下。”

刘瞻深深地笑了,涌身吻住了他,动作放得很轻,仍不带什么欲色。两人吻了一阵,刘瞻才松开了他,随即从床上探出半个身子,霍地推开了窗子,微凉的夜风霎时将一室灌满,蝉鸣声忽地大了。

月光没了遮掩,袅袅婷婷地照进来,在两人眼睛上都落下些细粉般的银光。刘瞻一笑,轻声吟道:“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

这首诗原本带着些愁思难遣、块垒郁结之意,可被他这样含笑说出,竟是别有一番滋味。张皎局促起来,抬头向窗台的月亮瞥去一眼,又匆匆垂下了头去,过了一阵,低低问:“殿下要沐浴么?”

刘瞻点点头,“打水的活你让水生去干便是。”他说着,忽然一时兴起,说了句玩笑话,“谁让他名字里带个‘水’字。”

可张皎神色淡淡的,仍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在心中暗暗寻思,这个时候水生恐怕已经睡下了。他从床上起身,却遍寻不到衣带,摸黑找了一阵,才在刘瞻身下寻见,连忙系在身上。

刘瞻看着他出门的背影,心中又一次想:什么时候能见到他笑一下呢?

等张皎打了一桶水回来,屋中已点起了蜡烛,刘瞻半倚在床头,肩上黑发垂落,身上仍未着寸缕,只拥着一张薄衾,闻声回头,对他微微一笑。

张皎将浴桶放在地上,绕到床边关上了窗户。刘瞻知道他是担忧自己着凉,心中愈发软了,暗道:我何必总是庸人自扰,无事便想起狄震来。

他直身下地,可一经站起,便从腿根处缓缓淌下两道白浊。即便是他这般平日里老神在在的,看了也不禁微微一赧,张皎瞧见,更是霍地涨红了脸,错开眼去不敢瞧他。

“阿皎,来,帮我一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刘瞻从旁招呼了他一声。张皎于是上前去,可见刘瞻身上一丝不挂,一时不知该扶他哪里,犹豫片刻,轻轻揽住他的腰。

或许是开了窗户的缘故,刘瞻身上摸着有些凉,张皎将手掌虚虚贴在上面,眼前忽地闪过方才的几个场景,手心愈发地热了。刘瞻腰上无力,腿也发软,半靠在他身上,一时也生不出什么作弄他的心思直到被他扶进浴桶坐好。

“阿皎,”他坐在里面,又招呼道:“你也进来吧,里面宽敞得很。”

张皎下意识地想要摇头,想说他一会儿再去打一桶水便是。可瞧着刘瞻两眼,不知怎么竟答应下来,脱去衣服,也钻入了水里。

刘瞻打湿了布巾,向他伸来一只手,张皎忙道:“殿下,我自己来。”说着便要接过布巾。

刘瞻不语,只是瞧着他。张皎在他沉默的注视之下,又退缩下来,任刘瞻借着热水,轻轻在他身上擦拭了一遍。

天底下能得亲王亲手服侍的恐怕也只他一个,他却甚是局促,在水中挺直了背,一动不动地坐着,如同雕塑一般。刘瞻瞧着好笑,忍不住又去吻他,等感觉着他身上渐渐软了方才放开。

张皎从他手中接过布巾,低声道:“我也为殿下擦身吧。”

刘瞻自然全无异议,只微微一笑,“有劳。”

张皎不似刘瞻那般有意拖泥带水,动作像往日一般干净利落,几下便替他擦过了背,转向身前来。他擦了一阵,忽然道:“殿下要好好吃饭。”

刘瞻一愣,随后明白过来,知道他是在说自己瘦,忽地有几分赧然,暗暗后悔要他给自己擦身,又后悔没在身上披件衣服。他“嗯”了一声,答应下来,可自己也清楚自己身体,能少生些病已是谢天谢地了,想健壮些恐非易事,至于像张皎一般,那更是想都不必去想的。

他揽住张皎,不想要他再看,“好了,剩下的我自己就可以了。”

张皎不解,“殿下?”他察觉到刘瞻情绪忽然变了,“殿下哪里不适么?”

刘瞻摇摇头,放开了他,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阿皎,你不喜欢,是么?”

张皎愣了好一阵,才似乎有些明白过来,反过来抱住了刘瞻。他想到要说“喜欢”,心里有些害羞,磨蹭了好一阵,才小声道:“只要是殿下,我都……我都很喜欢。”

刘瞻闻言,大出意料之外,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觉被一瓢热水迎面泼来似的,从头颈、耳朵,一直到心里都涌出一阵热意。

从小到大,他都对自己这副多病的身体甚是厌恶,时常暗地里忍不住想,自己若和旁人易地而处,又该是怎样的光景。他从没想过有人反过来替他自己喜欢,而且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阿皎。

这一声“喜欢”,好像一把利箭,霍地将他这近三十年的自厌自鄙击得穿了。这箭穿过二十余年的风尘,正钉在刚刚四五岁的他身上那是他第一次从父亲的脸上看见那样失望的、淡漠的神情,从此这神情便在他心中扎下了根,再挥之不去。

刘瞻忽地转身,将张皎压在桶沿,拉过他的右手,吻在他律动的脉搏上。木桶吱呀呀一响,溅出些水花,泼在地上,散出袅袅的热气。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放开了张皎,却不说话,只默不作声地瞧着他,又过了一阵,忽然露出一个笑来。张皎一只手轻轻贴在刘瞻后腰,另一只手扶在桶沿上面,同他分开了些,有些奇怪地瞧向了他。

不知是不是桶中热气蒸腾的缘故,刘瞻眼中朦朦胧胧,好像也结了层薄薄的水汽,两只眼尾在热气当中泛出些淡淡的红色,看着好像与平时不大一样。

张皎轻声问:“殿下?”

刘瞻伸出一只手,从后面揽着他的脖颈,同他贴在一处,“阿皎,京城来的使者就快到了,等庆过功之后,我还要再走一阵,可能是半月,嗯……也可能是一月,你照顾好自己。”

他一面说,一面就着桶中的热水,轻轻抚在张皎背后,两手从他挺拔的脖颈缓缓滑至腰间。

桶中的水渐渐热了起来,张皎稳稳心神,低声应道:“嗯。柴将军得空时还会教我些阵法,殿下不必担心我。”

一串水声哗啦啦地响起。刘瞻点点头,吻在张皎湿漉漉的身上,“今年事情极多,除了劝农之外,还有……还有要再囤积些粮草。夏人吃了大亏,未必能甘心,凉州城北面,还需再深挖几道、嗯……几道沟渠……”

这时正值夜深,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刘瞻的喘息便显得格外明显。张皎听着这声音一道道传进耳朵,就好像秋天的草原上落了野火,落下一团,火舌便奔跑着烧着一大片,想起刚才的事,不由得烧红了脸,心跳得快了起来。

忽然间,桶中的水好像要烧得沸了,无数小小的气泡鼓出来、涌上去、又啪地炸开。张皎想要从这锅沸汤中站起,可是心中喜欢,不仅仍坐着未动,反而还将刘瞻拥得更紧。

随后他感到有什么东西顶在了自己身上,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刘瞻察觉到他的动作,稍稍松开了他,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笑笑,掩饰道:“水里有点热。”

可下一刻,他同样也觉出什么东西顶在了自己小腹。两人对视片刻,忽然拥在一处。

“嗤”的一声,蜡烛烧到了头,摇晃两下,忽地灭了。屋中霎时一暗,只听着水声激激,和着窗外渐渐萧疏的蝉鸣,消散在溶溶夜色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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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三次元太忙啦!要缓更了,不出意外应该是一周更一章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