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现代言情>鞋匠>第86章 小金桔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到文案的对话啦,这一章其实包含了蛮多的,不过我想表达的,知知和宏哥想表达的,都写在文里了。

  整个房间里都是林知的画。

  四面的墙壁上挂着数十幅色彩各异大小不一的,用画框精心裱好的画作。而其余挂不下的,则整齐地倚在墙边,像是给房间嵌了一圈斑斓的花篱。

  还有一部分没有装裱的画纸,年代应当是有些久远了,边角都泛了黄,却还是被人珍惜地用透明的储物箱收集在了一起。

  每个箱子上面都贴了一个标签,聂振宏走进了些,才看清楚上面写的什么——

  「知知 12 岁初学画作」

  「知知的素描集」

  「知知漂亮的水彩练习」

  「……」

  每一个储物标签上,都是同一个人写下的字句。这些字不算娟秀,也谈不上齐整,但每一个笔画都镌含着一个母亲对儿子最朴素又美好的爱意。

  “这些…… 都是小林画的?”

  站在门口的聂家母女也被房中的布置惊讶到了,聂妈妈忍不住开口问。而聂展霞手里牵着的大宝,更是挣脱了妈妈的手,一边发出 “哇” 的惊叹,一边跑进屋子凑上去仔细看里面的画儿来。

  对于小朋友而言,鲜艳明亮的色彩最吸引人了。

  更何况,林知画的画里大多是日常能见到的事物和风景,无论是天上的飞鸟,地上的蜗牛,还是家里的冰箱彩电,大宝都能一边看一边指着叫出名字,兴奋得不得了。

  聂展霞怀里还抱着一个小的,没抓住儿子,只能出言吼他,“大宝,你给我回来!不许乱碰知道不!”

  “没关系的。” 林知这时候难得的情商变高了,又或许是他心里本就觉得这些画不值什么,只认真跟聂姐姐说,“可以碰的。”

  倒是聂振宏,客舍不得房间里的这些宝贝有一点闪失。他连忙伸手捞过大宝,把小男孩箍在身前,“看可以,但是不准摸。有什么看不懂的你都可以问知知哥哥。”

  大宝点点头,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只是身体挣开了自家舅舅,主动凑到了林知的身边。还难得乖巧地牵住了面前大哥哥的手。然后把林知拉到其中一副画了大大机甲的画面前,叽叽喳喳问开了。

  一大一小有问有答,场面还挺和谐。连聂展霞都没想到林知能和自家造天造地的小魔王相处愉快,倒是聂振宏,丝毫不意外。

  他的知知身上好像天生就有一种气质,能够和小朋友相处融洽。

  也许是因为活得都足够简单吧,他们眼中看到的世界都是同样单纯可爱。

  聂振宏带着笑,注视着他的小画家摘下墙上的画作递到小侄子手里。他眼前却忽然闪过那个下雨的天,林知抱着两幅画淋雨回家的狼狈模样。

  那时候…… 他的知知是去哪儿了呢?裱了画,回来后却又不要了。是想拿去卖钱,又被什么人给拒绝了吗?

  聂振宏的胸口后知后觉地揪疼了一下,在心底暗骂那不识货的人可恶。他仰起头,不禁更加认真仔细地扫视过房间里的一幅幅画。仿佛从另一种角度,重新探寻了自己未曾参与的小朋友的过往曾经。

  有稚龄时一笔一划的生涩模仿,有局限于狭小空间内只能对着家居玩具描绘的沉郁色调,有仿佛照片一样鲜艳够了的风光景色,也有脸谱般难以分辨神情的画中人物。

  聂振宏似乎能看到,一个小小的孩童,在遭受同龄人的排挤和霸凌后,是如何将自己慢慢封闭起来,只留下一扇可以伸出手的窗,用画笔去将自己看不懂的文字和荒诞的周遭世界纪录下来的。

  他没有学过艺术,也看不懂画,只能看出绘画者的技艺不断地在变好,色彩的运用也逐渐娴熟。

  但几乎四面墙上的所有画,都或多或少带了一丝生硬和刻板,像是一个局外人在用不曾参与其中的视角观察事物,再将它们绘制下来。

  就好像…… 少了情感与灵魂的涂抹。

  直到他的视线挪到墙边,以及随意铺放在地板上的数十副画作上。

  那些画是他更为熟悉的场景。是这大半年他陪着小朋友,亲眼看着林知一笔笔勾勒的画面。

  是他们所生活的这个老社区,是这条人烟喧闹的街道,这群咋呼又热情的街坊邻居们的日常。

  好像更为灵动的颜色滴落在无波的水面,晕染开了。

  一切都开始变得流动起来。

  他开始感受到盛夏灼热又带着一丝两双的风拂过颊边,开始嗅到四周夹杂着汗味和瓜果香甜的空气,开始看到街上的行人都有了或喜或笑的神色,开始发现很多他平时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美好。

  老朱摊位上的水蜜桃竟然还挂着新鲜的水珠,张姐摆在外面麻将桌上的二筒原来掉了一半的漆,热合曼家的小依娜最爱的玩偶咪咪的眼睛原来是玻璃弹珠做的,美莲发廊门口摆的外贸鞋摊上卖的皮鞋,鞋跟都掉了一半……

  聂振宏越看眼中的笑意越盛,目光渐渐从画纸挪移到了屋里站得笔直的年轻男孩身上。

  原来…… 他的知知,早就飞出来了啊。

  不再是那个总是闷头按照自己节奏做事的小机器人,而是一点点挣脱了僵硬和不安,扑棱着翅膀飞出了自己世界的小知了。

  小知了在努力又用心地观察人间,认真生活。

  *

  参观完小画家一屋子的画,聂振宏和林知一起把老妈老姐和两个侄儿送上了出租车。同时还附带了一副大大的画,是林知送给大宝的卡通机甲。

  聂妈妈在上车前将儿子拉到一旁,硬往他怀里塞了一把钱。同时嘴里低声叮嘱他,以后多上点心挣钱,别老花对象的!

  聂振宏懒得解释,只是把钱塞回老妈兜里,“我自己媳妇儿自己养。”

  “……” 聂妈妈白了他一眼,也懒得管了,“行行行,不跟你抢!我倒要看你能把人养成啥样!”

  说完就关上车门扬长而去,留给聂振宏一屁股尾气。

  “嗯?” 林知疑惑地看向男人,“阿姨生气了?”

  “没有。”

  聂振宏揉揉小朋友的软发,“她高兴呢。说我们知知很乖,让我好好养你。”

  林知这回却没有表现地一听就信,反而抿住唇,对聂振宏笃定道:“宏哥骗人!”

  聂振宏挑眉,“你怎么觉得我是骗人?” 小朋友刚才明明站得很远,不会听见。

  “因为,因为……”

  林知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只能如实描述自己看到的,“因为阿姨变红了。”

  “变红了?”

  聂振宏不解,他妈今天穿得可是一身绿,哪儿来的红色?

  在此之前,林知只在自己妈妈面前,用颜色表示过他的这种感知。

  他自从学画画开始,就慢慢能够看到别人身上的颜色了。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但偶尔他接触过的人,他就能看得见他们身上冒出的不一样的色彩。

  就像一层朦朦胧胧的光晕,笼罩在他们的身上,有的人是红色的,有的人是蓝色的,有的人是黑色的…… 这些颜色时不时还会变化,起初林知很惶恐也很不解,以为自己又得了什么新的病。

  但是妈妈告诉他,不是的。

  这是老天爷给他的礼物。

  别的小朋友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礼物,通过读书看字来认识世界,但是她的知知更可爱更特别一点,所以老天爷送给了他一双能直接看世界的眼睛,可以用色彩来分辨不一样的情感。

  只不过这个礼物太特别了,很珍贵。

  所以不能让别人知道。

  但是林知觉得,宏哥不是别人。

  “阿姨是暖洋洋的橙色,和妈妈一样。”

  林知牵着聂振宏的手,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夜灯昏黄,笼罩在两个人身上,投射出同样暖色的光晕。

  “所以刚才你是看到她身上的橙色变成红色了?”

  聂振宏讶然又惊喜。

  他曾经听说过,这好像叫做…… 通感。有的人可以听出音乐的温度,有的人可以感受不同数字的质地,而他的知知本来就这样特别,好像能感受到不同情绪的颜色,也不是一件很意外的事了。

  “嗯。”

  林知点点头,又抬起手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小小的宽度。

  “就,一丢丢红。” 他补充,“脑袋顶上有一点点,红澄澄的。唔,应该不是很生气。”

  聂振宏被他的形容可爱到了,认同的点点头,“嗯,就一丢丢生气。”

  “那……”

  “没事,” 聂振宏又薅了一把小朋友的脑袋,“宏哥没骗你,她只是气我没把你照顾好。”

  “哪有!” 林知连忙反驳,“很好的!”

  聂振宏笑,“哈哈,那下次你帮宏哥作证。”

  “好哦。” 林知认真点头。

  聂振宏带着小朋友继续往家走。

  其实,他心里还惦记着老妈的话。觉得自己是有点不争气,还要老妈操心自己挣不够钱养对象。

  聂振宏低头,瞧着在路灯下并排行走的两个倒影。林知年轻笔挺的影子旁,是自己一瘸一拐的起伏身影。

  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交织着遗憾,自卑和对自己的怀疑与嫌弃。

  “知知想住大房子吗?”

  “现在的房子,很大啊?我的, 宏哥的,都大。”

  “那…… 想吃更多好吃的吗?”

  “唔,都可以。宏哥做的就好吃。”

  “想不想穿更漂亮的衣服?”

  “不要,衣服够穿的。”

  “那想去很多地方旅游吗?”

  “什么时候?宏哥不开店?我能带画板吗?”

  聂振宏眼里的复杂,就这样被小朋友简单又纯稚的话语逐渐融化得只剩下温柔和笑意。

  他的知知虽然从自己的世界里飞出来了,却没有飞远。而是一直停留盘旋在,有他的世界里。

  虽然他的世界有些破败,有些老旧,但他的知知从没有嫌弃,也没有半点犹疑。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妄自菲薄,免得…… 免得让他家小画家,看到不一样的色彩。

  聂振宏侧过头,望向身旁认真走路的小朋友,心中忍不住好奇。

  “知知。”

  “嗯?”

  “在你眼中,我是什么颜色的?”

  这个问题,聂振宏本以为小朋友至少要看自己一眼,才能说出答案。没想到的是,林知想也没想,就吐出来一个词,仿佛早就扎根在心中一样——

  “大树。” 聂振宏听见林知说。

  他一时没有理解,“什么?”

  “棕色的。”

  林知慢吞吞补充道,“宏哥是大树一样的棕色。”

  棕色…… 的啊。

  此时,伴随着夜灯的陪伴,两个人也漫步走到了居住的那条街道上。入夜的街道上几乎已空无一人,只有街边的树上有蝉鸣鸟叫在窸窣作响。

  聂振宏目光移向一棵棵伫立在道路旁多年的香樟树上,心里隐隐约约摸着了一点自己颜色的门道。

  “那……” 他忍不住又问,“你觉得自己是什么颜色?”

  “唔……” 林知眨了眨眼,这回歪着头想了半晌,才吐出一个答案。

  “稻麦一样的吧。”

  林知这个时候心里浮现出来的,是记忆中有一回妈妈带着自己去田野边画画时的场景。

  那是个秋高气爽的时候,整片地里都是金黄的,一望无际的麦田。

  头顶上的阳光温暖却不灼人,暖洋洋的撒在身上,像妈妈的怀抱一样。田野里不时有风吹过,眼前无数的麦草就在充满植物香气的空气里随着风有规律地摇摆起来,轻轻的,慢慢的,麦浪仿佛呼吸一般自然起伏,林知闭上眼,感觉自己就像其中的一束一样。

  没有讥笑,没有嘲讽,没有落在自己身上一切令人不舒服的视线和语言,他就和周围千千万万的稻麦一样,一样的高矮,一样的颜色,一样在太阳底下长大。

  他感到无比的安全和舒适。

  听着小朋友轻描淡写的解释,聂振宏心里又软又疼。

  他将掌中的手轻柔又宝贝地紧紧握住,牵着人走到了一旁路边的树下。

  “不,不对。”

  聂振宏捧起了林知清凌的脸,指腹恰好贴在了他颊边梨涡的位置。

  “是小金桔。”

  同样是金黄的颜色,聂振宏却觉得面前的人与稻麦半点不一样。他的小朋友明明就是——看起来生生的,吃起来却又软又甜的小金桔。

  而且,还一定是长在他这棵大树上的唯一一颗。

  “是小金桔,刚从树上长出来的那种。”

  他低下头,捧着他的小金桔,珍惜地吻在软嫩甘饴的桔瓣上。

  指腹下的果肉凹出了甜涡,轻轻一抿,就在嘴里化成了世上最甜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