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现代言情>消夏>第25章

  陈安紧紧地回抱着贺璞宁,几乎用上了全部的力气。

  灾难面前,所有情感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每个人都只是遵循着本能,而本能让他们彼此紧紧地拥抱。什么猜疑、什么误会、什么争吵,什么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在此刻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没有什么是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

  身后的浓烟遮天蔽日,他们拥抱着对方,感受着体温透过掌心无声地传递,像冲破干涸荒野的涓涓细流,空荡荡的胸口也跟着瞬间被塞满了,只觉得安稳又宁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贺璞宁才拍了拍陈安的背,轻声说:“这里太危险了。先起来,我们回家。”

  陈安微不可闻地 “嗯” 了一声,但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没松,像是唯恐自己一撒开,对方就会消失不见似的。过了半晌,他才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更加用力地搂了贺璞宁一下。胸口地贴在一起,甚至都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跳。

  陈安又抱了一会儿,才终于松开了。他嘴角阖动,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只用力地揉了一把贺璞宁的头发。

  贺璞宁看着陈安通红的眼眶,只觉得像吞了颗未成熟的梅子,又酸又苦。陈安脸上被煤灰熏得黑乎乎一片,头发乱得要命,发尾还带着火星子,身上的衣服早就破得不成样了,鞋子也不知道丢去了哪里。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像是要陈安现在的样子印在心里一般。

  “往后退!往后退!想活命的都赶紧给我回家去,都别挤!离警戒线远点儿!” 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叫叫嚷嚷的喇叭声,急吼吼地打破了两人的沉默。

  消防车和救护车呜哇呜哇的急响混在一起,时不时还有人发出惊恐或痛苦的尖叫,现场乱成一锅粥。负责维护秩序的民警一个头两个大,只好拿着大喇叭四处高喊,边喊边疏散人群,感觉声带都快扯破了,结果转头就发现不远处的贺璞宁和陈安像两块木头似的一动不动,一个高音立刻就冲到了脑袋顶:“那边草地上的两个人!怎么回事儿!没听见喇叭喊吗!在哪儿抱不行!回家想怎么抱就怎么抱!别搁这儿愣着!”

  陈安像是被人一棒子敲了脑袋,被臊得立刻清醒了,他顺着声音抬起头,刚好和拿着喇叭的民警对上眼睛。

  “怎么还是你!” 对方看到陈安以后满是无奈,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像是拿他完全束手无策一般。

  陈安一张白色面皮涨得绯红,讷讷张开口:“我……”

  民警叹了口气走近了,痛心疾首地道,“大哥,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留在这儿也没用啊!要不这样,你先去救护车里头坐一会儿,你看你这,膝盖都刮破了。好歹先处理一下……”

  他话说到一半,才注意到陈安身边还有个人,有些疑惑地问:“你是——”

  陈安想起自己方才称得上无理取闹的行为,此时被这么一问,头上几乎都快冒烟了,支支吾吾地说:“这…… 我弟。”

  谁知对方听罢,像是见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立即瞪大了眼睛,将贺璞宁从头到脚来回打量了好几圈,直到看得贺璞宁都有些不自在了,才有些惊讶问道:“你就是他弟?”

  “算…… 是吧。”

  “什么叫算是!怎么着还有不算的时候呢?” 民警又看了看,再三确认贺璞宁无恙后,才对着陈安有些不满道,“你弟这不是好好的吗!浑身上下瞅着比你都干净,刚才要死要活的搞什么。”

  陈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对不住对不住,认错了。不好意思啊同志,给你添麻烦了……”

  “人没事就好。” 民警摆摆手,表示不和他计较,还跟贺璞宁一同把他扶了起来,又道,“别在这杵着了,赶紧带人回家去。现场还满地漏着汽油呢,待会一个火星子飘过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陈安连声应下,点头如捣蒜,拉了贺璞宁转身就要走,甚至都没想起来给对方道个谢。

  见他们相互搀扶着离开,这民警还是不放心,又冲着贺璞宁叮嘱了一句:“赶紧带你哥回去吧。小伙子年纪也不小了,平时别老是乱跑,省的让家里人担心。”

  贺璞宁垂下眼睫,也不知道听清楚民警的话没有。幸好对方看上去也没在意,又一刻不停地跑去另一处疏散交通去了。

  走远后,陈安才终于舒了口气,只是面颊仍觉得有些微微发烫。今天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他望着前方汗流浃背的忙碌身影,沉默片刻,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对身边的贺璞宁说:“回头得记得给派出所送几箱饮料。大夏天的,人家也不容易。”

  “嗯。” 贺璞宁这次应允得倒是很快,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哑然失笑,“不容易还不是因为你。”

  “滚蛋。” 陈安立即不服气地回怼他,“要不是你大晚上一声不吭就往街上跑,我怎么会——”

  他话说到一半,又蓦地戛然而止:“算了,不说了,人没事就好。” 他把没说完的话重新收了回去,只又揉了一把贺璞宁的头发。挂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肚里,他叹了口气,正想着回家睡个安稳觉,却突然感觉脚底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重新尝试着站稳,才发现脚面和小腿不知何时被疯长的杂草割破了好几处,伤口虽然不深,但却细细密密地戳着。刚才惊魂未定也没察觉到,现在心神回笼,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来。

  陈安面露难色,正考虑怎么走回家,好歹挺到他扔电瓶车的地方,却见贺璞宁不知突然蹲下 // 身,把后背朝向他。

  “上来,我背你。”

  陈安表情微愣,难得露出几分无措,抬起手悬在半空,迟疑着要不要落下来。

  “不,不用了……”

  贺璞宁却不给他任何犹豫的机会,直接抓住陈安的手环挂在在自己的脖颈上,双手往他的膝盖处一抄,就将他整个人背了起来。

  “唉你——你干嘛!” 双脚突然离开地面,陈安顿时吓了一跳,他不大不小地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搂紧了贺璞宁的肩膀。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四平八稳地趴在贺璞宁的后背上了。

  “不干嘛,回家。”

  陈安原本挣扎着要下来,听到这句话突然定住,又不肯说话了。只是终于不再乱动,老老实实地趴在贺璞宁的背后。

  也不知道是因为难为情,还是耗尽了力气。陈安把下巴抵在贺璞宁的肩膀上,挡住自己的大半张脸。他有些模糊地想着,贺璞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像又变高了,肩膀也宽了许多。老人家总说到了十八就不窜个头,贺璞宁倒简直像吃了增长剂。力气似乎也大了不少,刚来的时候连一盆水都要端不住,现在已经能沉沉稳稳地背着他往前走。

  “下次不能再这么乱跑了啊。大晚上的,矿上连个灯都没有,让我去哪儿找你。” 陈安有些别扭地教育他,“就算,就算是我的错,你也得给我个解释和道歉的机会……”

  “对不起。”

  贺璞宁突然说,打断了陈安的话。

  后背上的人有一瞬地僵硬,而后试探着问:“不生气了?” 语气小心翼翼地。

  贺璞宁摇了摇头,陈安的发梢随着动作蹭在他的脸侧,带起一阵绵密的痒意。他不留痕迹地转了转脖子,把肩背处的淤青藏进衣领里。其余的伤也都被宽大的衣料遮得严实。幸好陈安看不见。

  陈安的呼吸喷薄在他的颈侧,像是把他身上的疼痛也都吹散了。

  “饿了吗。” 陈安突然问。

  “有点。” 事实上,贺璞宁已经一天一夜滴水未进了。

  “那咱们今天整点好的。” 陈安大手一挥,立即做了决定,“去矿院第二小学那儿吃驴火去。”

  “不行。” 贺璞宁却想也没想地拒绝了他,语气不容置喙地说,“先带你去医院包扎。”

  “就这么点小伤……” 陈安不乐意。

  “不行。”

  “医院门口只有肉包和小米粥!” 陈安还不死心,张牙舞爪地威胁,“我可不给你掏买包子的钱,那几个摊子全都难吃的要死。”

  贺璞宁背对着他扬起嘴角,只是语气仍状似无奈地回他:“我付钱,给你买了矿二小的驴火带过去,行不行。”

  “你都说到这份上了……” 陈安装作勉为其难地,表面的笑容却怎么也藏不住,“一个纯肉一个加焖子,再要一碗驴杂汤,不许赖账啊!”

  “不赖账。”

  贺璞宁载着陈安,不紧不慢地骑着车。电瓶车的车斗被摔歪了,看上去有些滑稽。

  伤痕累累的少年挺直了腰背,听着后座的人絮絮叨叨地期待着待会的早餐。

  贺璞宁望着前方,马路朝着天际无限扩散,迎面的空气带着令人舒适的凉意。尽头的朝阳冉冉升起,天空一片晴朗。

  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们还能走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