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郁,一轮明月安静地悬挂在夜空,洒下皎洁的光辉,将所触之人,之物,映出墨暗的影子。

  月光下,两个少年郎并肩而行,“相谈甚欢”。

  “黎姑娘可知,为何魂魄仍滞留于世间?”稳稳地提着灯笼,蓝曦臣的声音似流水一般柔和。

  “……她道,不知。”静默半晌,蓝氏传话机淡淡地回答。

  黎明明抽了抽眼角。其实她刚才是这么说的:

  “兄长大人你相信我哈,我并不是有意要呆在你弟弟的身体里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可能是我喝了孟婆汤之后没上奈何桥又跑回来了呢,反正就挺奇怪的……额,蓝小湛,你帮我传个话呗?”

  原来这么长一段话用两个字就可以概括了?

  “昨日忘机说黎姑娘许会扰乱心性,姑娘道如何?”

  “他胡诌呢,我真没那本事——”脱口就是反驳,忽然想到那个当事人还在当传话机,黎明明忽然就怂了,“——我会乖乖听话的!保证尽量让蓝小湛秉持本心!”

  人在屋檐下呀,不得不低头。就算站在屋檐外边,她也打不过他……真是残念啊!!

  抿了抿薄唇,蓝忘机开口:“她道——此事可控。”

  这件事情可是严重关乎她的存亡!黎明明眯着眼睛,仔细观察黑暗中看不太清楚的蓝曦臣的表情。

  嗯,看起来,还挺可观的。

  若是可控,他们也不必太过紧张了。只是,这女魂来路不明,确是令人多生怀疑。蓝曦臣暗自思索。

  “今日我已派人去寻黎姑娘的家人,想必很快便会有消息,期间,黎姑娘若是想起了什么,可诉予忘机。”

  “嗯!我知道啦!谢谢兄长大人!嗯也谢谢蓝老爷子!”

  说完这句话,黎明明就觉得蓝忘机心里面的那个小人很不满的样子。于是她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蓝忘机微微蹙眉,但还是尽好了传话机的职责,开口替黎明明传达了谢意:“她道,谢过兄长和叔父。”

  蓝曦臣弯了弯眉毛,将款款温柔表现得淋漓尽致:“若是黎姑娘真心要谢,倒不如谢忘机。”

  两日下来,忘机身上着实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似乎,比以往灵动了些。

  “夜深了,忘机,好好休息吧。”

  “嗯,兄长也是。”

  目送着蓝曦臣转身离开,蓝忘机进屋,关上门,点亮一座烛台。

  “蓝湛小同志,感谢你收留了我半年呀!感恩!”知道自己犯了错,黎明明决定先他一步,说点好话让他消消气。

  将避尘放在桌上,蓝忘机在塌上坐下。矮桌上放着一只茶杯,杯中的茶水是离开前倒的,现在已经凉透了。

  “是蓝先生。”在黎明明焦急等待蓝忘机会说什么的时候,他说了这句话。

  “啊?”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谁是蓝先生?

  ——!好的她又知道她错哪儿了。

  “对不起我错了!可是那时候我一时间也想不出该怎么叫他,所以才叫他蓝老爷子的……下次我一定注意!你原谅我吧!”

  有一瞬,蓝忘机觉得自己在教导一个小孩子。幸而这个“小孩子”,有一颗真切的悔过之心。

  ……她都听见了!

  “兄长说,暂未寻得魂魄分离之法。”既然她诚心悔过,自己也不好多做追究。蓝忘机便将蓝曦臣在藏书阁中说的,告诉了她。

  心里面果然有欣喜的感觉。

  “所以蓝先生才传信去找那位会算命的先生来帮忙?就是说我很有可能不会被除掉了?”

  “……不知。”

  ……这算什么事啊!

  黎明明又单方面地与蓝忘机聊了一会儿,后者偶尔回上几句,大部分时间还是捧着一卷书读着。

  “蓝湛,这茶你泡的,不喝吗?”

  “凉了。”

  “你没听说过凉茶吗?凉茶清火的。”

  “凉茶苦涩,失了茶香。”

  “……”

  ——

  时光匆匆,身上多了一个会说话的魂魄,日子却仍要继续过。

  黎明明看着蓝忘机吃饭、练功、听学、抄书、看书、洗澡(不,洗澡是闭着眼睛的!)、睡觉,深觉无聊。怕他被闷坏,所以时不时地找他说话,不过,一般情况下,蓝忘机还是不理睬的。

  就这样过了半月有余,那位算命先生的回信来了也有七八日了,信上说会来亲自拜访的日子,终于到了。

  这日,蓝忘机被蓝启仁传唤,与他一道去云深不知处入口处迎接那位先生。

  黎明明只在听课的时候还有蓝启仁偶尔上门来询问蓝忘机身体状况的时候见过这个蓝老头。

  她作为一缕魂魄都能感觉得到蓝老头对她深深的恶意。爱恨都是双向的,所以黎明明也很难对他提起好感。

  我住着你小侄子的身体,我又没干什么,老头子干嘛那么讨厌我……还是兄长大人好!

  云深不知处的入口两边立着两名弟子,黎明明看出来,他们是守门的。

  大门外站着一位细瘦的老人。他穿着朴素,衣料多为深色,腰间有一锦囊,还有一个酒葫芦。两鬓斑白,眉毛胡子皆长长垂下,年纪与蓝启仁相仿。

  “要是再拿面旗子,就更像算命先生了馁——”黎明明喃喃道,却忽然对上了那人的眼睛。

  “咦?他在看我?”

  听见黎明明的自语,蓝忘机看向那位长者,那长者似乎透过他的眼睛,在看另一个人。

  不过长者很快就转移了视线,转而与蓝启仁寒暄了起来。老友多年未见,甚是想念。

  ——

  “多年未来这云深不知处,不论是风景还是弟子,都更为优异了啊。”长者与蓝启仁并肩走在前方,作为晚辈的蓝忘机随后。几人来到蓝启仁的住处。

  蓝曦臣已经在那里等候了,待人齐之后,便在房间里布下了结界。

  “前辈莫怪,只因此事关系重大,且其余弟子们皆不知晓,曦臣才布下此结界。”

  长者“呵呵”笑了起来:“启仁兄,你们蓝氏子弟教养可真真是好啊,个个皆为君子风度。”他又转而对蓝曦臣道:“无妨,此时的确不能让太多人知晓。”

  蓝曦臣点头,谦逊地微笑着,提起正事。

  “吕前辈,这位便是舍弟。”他将蓝忘机引给吕氏长者。

  蓝忘机恭敬地向他作揖。后者回礼。

  黎明明难得没有多嘴,看起来这个算命先生真的很厉害,自己还是少说两句。

  心中逐渐涌出警惕的感情,蓝忘机怔了怔。

  “含光君与泽芜君的名号在世间流传甚广,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长者向前两步,直直地盯着黎明明,盯得她心里毛毛的。

  气氛一度沉默异常。

  “额,你看着我,是想和我说什么吗?”黎明明试探性地开口,“你其实直接说就行,我能听到的。”

  或许除了黎明明以外,其余三人都能看出来,他在探命格。

  半晌,他停下了动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吐出。

  “唉,造化弄人啊。”他面色有些惆怅。

  “可是有何不妥之处?”蓝启仁着急地追问,自己的亲亲小侄子,可万万不能出事啊。

  老者背过手,转移了视线。

  “含光君一体双魂之事,或乃命数。而此女魂流连世间,亦乃命数。”

  两条消息足够让几个人好好消化一番了。

  黎明明扯扯嘴角,对蓝忘机道:“你看,我说中了,果然就是命运的安排。”

  后者再次沉默了。

  “难道忘机当真要与这女魂共用一体度过此生?”蓝启仁不愿,若是令世人得知含光君体内还有一女魂,则必定贻笑大方。余生又该如何是好啊!

  蓝曦臣也敛去了笑容,心中是满满的担忧。尽管与黎姑娘相处下来,知她并无恶意,但若忘机真与一女魂相伴一生,不仅名声易毁,将来更是难寻道侣。

  长者自然知晓他们的担忧,幽幽地拿起酒葫芦,饮了一口酒。

  作为友人的蓝启仁凭此一个动作便知,此事,他可解。

  拿袖子随意地擦了擦嘴,他道:“魂魄并非无法分离,只是难以分离完全。想必含光君及这位姑娘能相互知晓对方心中所想吧?”

  “可。”蓝忘机点头。

  黎明明震惊,她一直以为只有自己知道他在想什么来着,原来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嚯!!那岂不是自己在异想天开的时候,都被他知道了?

  “时而可知。”感受到一股莫名焦虑的蓝忘机想了想又添了一句。

  长者点头:“我可将姑娘的魂魄从含光君体内剥离出来,只不过,魂魄间有束缚,你们依旧可以感对方所感,此乃束缚之一。其余束缚,我暂也无法明了。”

  “这……”蓝启仁与蓝曦臣面面相觑,此命数还真……令人费解。

  黎明明瞪圆了眼睛,咋地还有这种操作?“难道老天把我和你绑定了?”

  蓝忘机不懂“绑定”是什么,此时的他其实也有些许纠结与烦躁。

  不是些许吧,蓝小湛?你心里这个小人好像又在撒泼了诶……黎明明在心里默默吐槽。

  不过自己有可能可以自由活动手脚了,她其实还有点点小期待。

  长者从腰间的锦囊中取出两张空白的符咒,抽出一张递到蓝忘机面前。

  “选择权便交于含光君了。若你愿意将另一缕魂魄剥离出来,便接下这张符咒。”

  ……

  三人一魂,静静地等待着蓝忘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