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见见她吧!”

  白清扬看向她:“诶?”

  李子酬站起身来,拍掉沾在衣服上的灰尘,然后向白清扬伸出手:“你上次见你阿娘还是在游湖之前吧?”

  白清扬点头,那时候她还因为自己偷偷出宫被李子酬发现而担惊受怕呢,后来在饮冰榭诈她的时候,才知道李子酬什么都清楚。

  李子酬:“这都过去这么久时间了,伯母肯定也很想你。正好现在出了宫,去见见她吧!”

  白清扬眨了眨眼,把手放在她的手心中,然后被她大力拉起。

  不愧是经常锻炼的人的力量,白清扬心想。

  “宫里有我,你跟伯母就好好团聚一下吧……”李子酬把她拉起来后就想松手,但白清扬的手依旧抓着自己,李子酬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一起。”白清扬没头没脑地说道。

  李子酬:“什么?”

  白清扬:“你跟我一起去见我阿娘。”

  李子酬犯难:“呃……这不太好吧。”

  她没见过白夫人,还有那么尴尬的身份摆在那里,贸然见面怎么想都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有什么不好?我的阿娘不是妖怪,不会吃人。”白清扬反问。

  “我不是那个意思……等下!”李子酬还想推拒两句,没想到手上受到的力度一下子加大,直接被白清扬二话不说地拉着走。

  “跟我一起去见我阿娘!”白清扬的语气不容置喙。

  “可是……”

  “你快点,再过一会儿就要宵禁了。”

  “……”

  她现在是皇帝,怕什么宵禁啊?!

  几步之外放风的侍卫们听见两人过来的声音,纷纷朝她们靠拢,只是在见到两人的拉扯时,又不约而同地表露出些微的惊讶。

  尽管有些惊讶,侍卫们还是秉着良好的职业操守,恭敬地朝二人行礼。

  白清扬拉着李子酬直接越过这些随从,往城东走。

  李子酬认命,回头吩咐道:“去长乐坊谢侍郎府上。”

  几个侍卫对视一眼,虽然不知道两位主子为何突然改了行程,但还是尽职尽责地分了两个人走在前方带路。

  戌时末,大概是北京时间将近九点钟。

  今天日子特殊,暮鼓敲过有段时间了,但街上还没有净空。

  大盛不成文的规定:在一些重大庆典或特殊节日里,巡防营和京兆府可以迟一些关闭坊市门,宵禁制度实际上没有那么死板。

  不过这时刻,有的摊贩也开始在收摊回家了。

  长乐坊西二街,有人敲响了一座三进式四合院的大门。

  不一会儿,门房的声音从宅子里传来:“来了——”

  话音刚落,木质的大门打开。

  “大人您……”门房见到来客的样子,不由得一愣,话也跟着没了下句。

  李子酬:“你好,我们找谢侍郎。”

  门房把着门,回答道:“姑娘,咱们大人不在府中。”

  白清扬插话:“谢贽还没回来?”

  门房又看向白清扬,又是一愣:“您是……”这不是之前大人带回府中的那个人吗?

  主人家不在,两人愁着今晚估计是见不了白夫人了。

  还是门房机灵,眼见着两人要走,赶紧叫住:“小的也不知道大人什么时候回府,不过二位要是不打紧,便进府等候吧?”

  这位穿着暗红色交领长裙的女子虽然不认识,可旁边那位穿月白色襦裙的姑娘可是大人亲自叮嘱过要好好招待的贵客,不管她们要干嘛,总之先请进来再说。

  于是门房便把她们领进了院子,宫里带来的侍卫留在宅子外面。李子酬本来还想跟侍卫们一起守在外面喂蚊子的,却还是拗不过白清扬,被她拽了进去。

  “敢问二位找谢大人有何事?”

  白清扬:“嗯……其实我们不是来找谢贽的。”

  门房:“那……”

  白清扬:“我找府上的夫人,她歇下了吗?”

  门房一下子了然,白清扬上次来也是找大人的师母交谈来着。

  “夫人还没休息,二位且在前厅等候一阵,我这便将夫人找来。”

  李子酬说了句有劳,门房便离开前厅找人去了。

  白夫人正在后院烧着纸钱,门房来请,说是有人深夜来访。

  白夫人以为是谢贽的朋友,便起身去前厅会客,绕过厢房的时候,碰见一位陌生女子,穿着暗红色夏衫长裙,举止谦和贵气。

  李子酬也看见她了,白清扬的骨相跟眼前这位如此的相似,李子酬一猜便知她的身份,所以她躬身:“晚辈见过白夫人。”

  白夫人看着李子酬,有些惊讶谢贽还认识这么漂亮的姑娘:“这位女郎,是你找我?”

  李子酬摇头,指了指亮着灯的大厅:“不是我,是她。”

  白夫人回头,正看见自己的心肝女儿望着自己。

  “阿娘!”白清扬跑出来喊道。

  “清扬?!”白夫人显然是没想到她能出宫来了这儿。

  李子酬就站在原地看着,心中有些欣慰。她没有过去,体贴地把空间让给母女二人叙旧,自己就在院子里看看月亮好了。

  谢贽踩着宵禁的时间点回了长乐坊。

  她的功夫算不上天下无双,饶是如此,她也察觉到了自己家周围隐藏的气息。她倒是不担心这些不速之客,毕竟她养在府中的高手也不少。

  只是这些人守在附近却没有恶意,她更好奇是不是什么人找上门来了。

  门房为她开了门,刚想问有没有谁来过,就看见了独自坐在院内石桌边的李子酬。

  谢贽微微一惊,这位主怎么突然来自己家了?

  按捺住心中的诧异,谢贽挥退了下人,上前行礼:“微臣见过……”

  只是抬手抬到一半,便被李子酬给按下,往前厅看了一下。谢贽眼神跟过去,看到了白清扬,她正在跟白夫人说着话。

  此情此景,谢贽也差不多明白了,白清扬会把李子酬也带到这儿,说明白清扬是信得过李子酬的。

  见到白夫人,白清扬肉眼可见的开心,光顾着跟阿娘聊天,根本没注意到院子里的两人。

  谢贽稍稍安下心来,朝着李子酬问道:“她都告诉您了?”

  李子酬收回视线:“嗯……差不多吧。”

  有些事情其实一开始就知道。

  谢贽:“这样……”

  今夜有些飘云,薄薄的云层笼住月晕,院子里并不明朗。灯柱里的火光像是静止了般,一声不响地消耗着灯油。

  二人沉默一阵,李子酬扯了个话题:“谢侍郎回来的好晚啊,你也去江边放河灯了吗?”

  “河灯?”谢贽摇头,“微臣今日陪迭剌王子应酬去了,回来晚了些。”

  说起这个,她还在有些遗憾呢。

  今天是中元节,她本来想约杨得瑾一起去曲江边上放河灯来着,结果被耶禄迭剌给截胡了。

  李子酬:“他没为难你什么吧?”

  “没有。”

  杨得瑾便想打消去看戏的念头,阿依古丽却说不想败了各位的兴致,说她可以自己回使馆。

  耶禄迭剌和阿依古丽从马球场出来便没带任何随从,作为长兄,耶禄迭剌肯定不会让小妹独自一人回去。阿依古丽又是朔北来的使者,在临京的大街上出了什么事,大盛方面有逃不掉的责任。

  还是谢贽斟酌过后,决定让杨得瑾送一下阿依古丽,自己就留下来应付耶律迭剌。

  杨得瑾身边有暗卫跟着,阿依古丽又是个女子,料想出不了什么意外。

  于是四人分两组,杨得瑾陪朔北的小公主回使馆,谢贽带耶律迭剌去瓦市。

  “瑜亲王呢?”

  谢贽:“瑜亲王殿下陪阿依古丽回了九宾使馆。”

  李子酬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倒是谢贽大着胆子问:“陛下今日和娘娘出宫放河灯了?”

  “是啊,曲江边上人很多。”李子酬说着话题一转,“在外面就不要那样叫我了,这是你家,随意一点。”

  谢贽自动忽略她最后一句,兀自说道:“她很信任你。”

  李子酬静默一会儿,白清扬的信任,她自己也是感受得到的。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白清扬对自己不再防备,愿意对自己说心里话,甚至可以肆无忌惮地跟自己调笑了。

  也许背离了大女主应该有的美强惨人设,不过李子酬觉得,那才是她该有的生活,从心所欲而无拘无束的生活。

  虽然李子酬还是没想明白她为什么愿意留在皇宫,不过既然是她的选择,自己应该是尊重的。

  “你帮了白清扬不少,谢谢。”

  女帝的致谢猝不及防,谢贽一愣:“您……”

  “你别紧张。”李子酬往前厅的方向看了一眼,“我没别的意思,也不会做什么。”

  谢贽:“您什么都知道了啊。”用的十分肯定的语气,笃定了她不会否认。

  李子酬转了转眼睛,模棱两可地回答:“不算多吧。”

  谢贽有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李子酬的回答虽然圆滑,脸上的坦然却做不得伪。虽然她琢磨不透白清扬在李子酬心中究竟是什么样的定位,但谢贽觉得自己是可以相信她的。

  反正正主都已经陷进去了。

  “你可要好好对待她。”半响过后,谢贽才冒出这么一句,以一个平等的身份。

  “自然。”

  //

  李子酬和白清扬二人是趁着夜色偷偷回宫的,有禁军侍从的掩护,好歹没被城防营巡逻的人逮住。毕竟要真被逮住了,双方都挺尴尬的。

  从放完河灯回来之后,白清扬就很喜欢粘着李子酬,她俩现在是形影不离,白清扬就差在天枢宫住下了。

  李子酬总觉得她是释放了什么天性。

  不管白清扬是抱着什么心思,李子酬倒是蛮开心的,她喜欢看着这样的白清扬。

  这不,内朝结束后,李子酬就被白清扬拉去了御花园。

  白清扬指着露天支架上的一只白鹦鹉:“酬,你看!”

  小鹦鹉通体纯白,只有脑袋后头是一撇红毛,拉风是挺拉风的,就是有点杀马特。

  李子酬挑了挑眉,对她说:“这是林邑国的贡赋,因为是活物,我让人放御花园养着的。之前没怎么管过,这么仔细一看还挺漂亮的。”

  “不止漂亮呢。”白清扬有些兴奋地说道,“此禽竟然能通人语,真的好神奇。”

  李子酬笑了笑,白清扬生活在中原,想来应该是没见过鹦鹉的。不过她这么兴奋,感觉还挺新奇的。

  “那它都能说些什么?”李子酬问道。

  白清扬扯了扯她的袖子:“你自己问它。”

  “……好吧。”李子酬耸了耸肩,转而对着那只羽毛顺滑的白鹦鹉问道,“小鸟,你从哪儿来的?”

  小鹦鹉的发声有些僵硬,语调很高,不过真是有问必答:“林邑、象林邑。”

  白清扬:“你看,它好聪明!”

  李子酬也来了兴趣,这种鹦鹉,她就是在现代也很少接触过。

  很多饲主在养这飞禽的时候也会特意训练它讲话,不过他们训出来的大多都只能简单地重复旁人的语句,像这种一问一答的,属实算是成了精的。

  李子酬又多问了几个问题:“你们那里有什么?”

  “大山、河流、人……”

  “还有呢?”

  “山洪、生病、饿死、杀、吃、吃人……”

  李子酬露出惊讶的神情,旁边的白清扬听后,神情也由兴奋变为凝重。小鹦鹉还在重复那几个不详的字眼,两个大人却已经沉默下来。

  “林邑国地处偏远,百年前住着的都是未开化的民族。本以为那边的人好歹脱离了茹毛饮血的生活,没想到依然水深火热。”白清扬看着白鹦鹉,像是能想象到那片茂密的山林。

  林邑国这个地方,李子酬听李找找提到过,说那是好几个朝代以前独立起来的国家。

  那里气候炎热,丛林密布,生存条件苛近极端,人类只是那片土地的附庸。

  “清扬,”李子酬看着眼前的小鸟,眼中有了怜悯之意,“我们把它放了,好不好?”

  白清扬转头看她,理解李子酬的恻隐之心,便点头:“放吧。”

  不管它是想飞回那片一望无际的丛林,还是想要适应这里的气候,起码这一刻,这个生灵是自由的。

  宫墙再高,遇到想要冲破桎梏的心,也不过形同虚设,不一会儿,那个白色的影子便消失不见了。

  两人伫立在空无一物的露天支架面前,望着它飞走的方向,一时间,感慨良多。

  白清扬莫名消沉:“活在这世上怎么这么难啊?”

  作为一个曾经经受不住心理压力而自裁的人,白清扬语气中只剩无奈和悲怆。

  李子酬收回视线看向她:“是很难。”

  “不过……”她说道,“有的人善于苦中作乐,他们才是强者,活下来的也往往是这些人。”

  白清扬与她对视:“你是那样的人吗?”

  “我?”李子酬思考一会,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嗯……我也不知道。”白清扬也说。

  李子酬:“强者的评判标准有很多,我觉得你算。”

  白清扬不解地嗯了一声。

  李子酬却没多展开,只说了一句:“随遇而安和率性而为。”说完便往廊下走去。

  白清扬连忙追上她,跟她一起走在回廊的阴影中,一边走一边还问:“你觉得我做到了吗?”

  “当然了,至少你现在是开心的不是吗?”李子酬觑着少女。

  “一般吧,我也不是特别开心。”白清扬心思还牵在那只白鹦鹉身上。

  李子酬点头,煞有介事说道:“是我没有伺候好皇后娘娘。”

  白清扬闻言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朵红了红,有些恼羞成怒:“又说鬼话!”

  “什么叫‘又’?”李子酬眨巴着她那双无辜的眼睛,很委屈地反驳,“我这难道不是在反省吗?”

  白清扬语塞,索性快步越过李子酬,将她远远地甩开好几步。李子酬有些好笑,看来白清扬真的很不经逗。

  不过……现在她的心情算是好些了吧。

  她跟在白清扬后面几步路的位置,望了望御花园里面的风景,只觉得时间过得好快。

  刚穿到这里的时候,她还费尽心思讨好白清扬,恨不得变成她的舔狗,只为了保全一条小命;而现在,两人居然能像挚友一般信步闲谈,分享一些无聊又有趣的琐事。

  悠闲恬淡,如果日子能够一直这样平淡无波地过下去也挺好。

  “不好了!”有人匆匆忙忙地从拐角处出现,“陛下,陛下不好了!”

  白清扬:“?”

  李子酬:“……”要不要这么快就来事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贽:什么乌鸦嘴姐妹花。

  白清扬:毒奶说话就是不一样。

  谢贽:……

  光顾着打活动,差点忘了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