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在哪儿?”谢贽一进门就问道。

  “在□□乘凉,小的带您去。”亲王府的门房应道。

  “有劳。”

  临着假山流水的一处凉亭里,杨得瑾背对着谢贽而坐。

  杨得瑾今日一身白色夏衣,头发用滚着金线的罗缎束了一个高马尾,额前梳下薄薄的刘海,耳后和颈项尽数暴露在空气中,显露出现代人的随性。

  “殿下。”

  “哦,谢执瑞,你来的正好。”杨得瑾见她来,将手中的册子飞出去。

  “这是?”谢贽反应迅速地接住。

  “教会信徒名录,红色圈出来的部分是官员。”

  谢贽打开大致看了一眼:“不少呢,殿下准备作何处置?”

  “不作何处置。”

  “殿下是想放过他们?”

  “呵,咋可能。”杨得瑾笑了下,“留做把柄以作警醒不是更好?”

  谢贽赞许地点头道:“殿下说的对。”

  杨得瑾招手,让侯在不远处的侍女去将冰镇的酸梅汤取来。

  “不过我有一个问题。”

  “殿下有何不解?”

  杨得瑾又拿过那名册,翻来覆去地找:“女皇派基本上都在里面,但为什么没有梁荆?”

  谢贽了然,原来是因为梁荆的名字不在其中。

  “梁相身居高位,手下那么多着道的官员,他不可能不知道。”

  毕竟当时在含元殿,就是他带头攻击白清扬的。

  “至于那个人为什么不是信徒……”谢贽顿了一下,“可能是因为他抠吧。”

  杨得瑾:“啊……”梁荆那个人确实……

  他可是原作里中饱私囊的头号大贪官,而且抠的不行,典型的守财奴。加入大成教的开销那么大,他可不一定会拿着钱去打水漂。

  嗯……

  那他之前还在早朝上带头跳脸李子酬,吃饱了没事儿干啊??!

  杨得瑾失语:有病。

  “哈——”杨得瑾晃了晃头,拉伸了一下,“这事儿可算是结束了。”

  “那个大祭司还没有找到。”

  杨得瑾顿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哦,还有这回事儿吼!”

  谢贽:“大成教的案子归属于大理寺,结案的后续我不便插手太多,大祭司的身份没查出来,估计早跑了,那几个头目的身份则是一伙盗墓贼。”

  “盗墓贼?”杨得瑾重复道,“多大的胆子啊,敢盗皇帝的墓?”

  “皇陵没有被盗,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发现皇陵暗道的,竟然能避开守陵人将地宫占为己有。饶是如此,他们也难逃一死。”

  “这样啊,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非法结社,造谣生事吗?”

  谢贽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我怀疑是受了什么人的指示,反正居心不良。”

  杨得瑾看她又在皱眉头,赶紧说道:“哎你别操心了,不管这些人有什么企图,他们的算盘都已经落空了。

  “就算那什么大祭司想卷土重来,估计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吧。

  “谣言破除了,这不就是咱们想要的吗?”

  “嗯……也是。”谢贽想通了,“多亏了殿下。”

  “嘿嘿,哪有啊,还不是谢大人足智多谋。”

  谢贽由衷地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亲王令,交还给杨得瑾:“这个,还给殿下。”

  杨得瑾接过:“哦,不说我都要忘了。”

  “没有这个,我进不去地宫,也调动不了殿下的私兵。”没有亲王令,她可能就破不了案了。

  “物是死的,人是活的。”杨得瑾摇头道,“人的行为自觉才能改变世界。”

  “那个啊……”

  那个是以手中情报为筹码,以信众的信仰为赌牌的一场豪赌罢了。

  杨得瑾问道:“执瑞知道三人法则吗?”

  谢贽摇头。

  “那我跟你解释一下,”杨得瑾继续说道,“当面对着同一种情况时,一个人只能去适应他所处的环境;但若是三个人,他们就可以拥有改变环境的力量。”

  下人将酸梅汤送上来后,便又退下。

  “比方说,一个被山匪劫持的村子,只要有三个人同时站出来反抗,那么其他村民也会被带动起来对抗山匪。”

  谢贽若有所思地说道:“所以你率先出头,揭穿大成教的骗局,同时叫裴煜和蒯刚冒充信徒,在人群中散播不利于教会的消息,煽动他们的疑心。”

  杨得瑾:“最后再由谢大人你,找出那个配合教会演戏的托儿,曝光在众人面前,信徒们求锤得锤,舆论自然会倒向我这一边。”

  实际上,这些信徒不见得多么信仰教会,只是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做那个特殊的出头鸟。

  说白了还是皇帝的新装,没有人愿意率先承认自己看不到那件衣服。

  “多亏了你们三个,不然也搞不定教会。”杨得瑾捧着酸梅汤说道。

  谢贽不置可否,在她看来,没有杨得瑾的点子,就凭他们几个,也是没办法搞掉教会的。

  “对了,”谢贽突然想到,“教会的那个神汤是造假的,那那个会吞人的水蚀呢?”她可是亲眼看见那人沉下去了的。

  “哦,那个啊。”杨得瑾也想起来了,“我之前就想跟你说呢,要不我们再去一趟无名观?”

  谢贽:“无名观的池塘已经被填平了。”

  “填平?啊——估计是板结了吧。”

  “什么意思?”

  杨得瑾起身:“哎呀我说不清楚,你跟我去就知道了。走!”说完便拉起谢贽的手腕。

  “哎,等……”

  杨得瑾朝着院儿里大喊:“阿冲,牵两匹马,我跟谢大人出去下。”

  “好嘞!”

  二人带人一路驱马来到城外的无名观,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荒废模样,仿佛几天前的集会是一场梦。

  杨得瑾颤巍巍地从马下爬下来,骑这玩意儿真是颠得慌,下来的时候腿都有些发软。

  杨得瑾心想还是得多练练骑马,可不能让别人给看扁了。

  谢贽也跳下马,往无名观里面走。随行的几个人,牵着马守在观外。

  池塘里面没有一滴水,像是被什么泥沙给填平一样,表面十分平整,只是在烈日的暴晒下,裂出了好几道口子。杨得瑾走进去,蹲下身,用手在那裂口处捻了捻。

  “果然是这样。”

  砂石黏土混合物。

  谢贽看着她:“怎么,这池塘不是被填满了吗?”

  杨得瑾拍了拍手上的粉末,抬头说:“从我们最初看到这池塘的时候,它就已经被这东西填平了。只不过它现在风干板结了,等会儿我会给你还原之前的样子。”

  谢贽皱着眉头一言不发,不知道杨得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爷,水来了。”隐娘从外面提着水桶跑进来。

  杨得瑾起身走近,看到她后面还跟着十多个抬着水的仆从,指着池塘说:“来,倒进去,别洒了。”

  一众仆从来来回回从河边带了好几十桶的水,全部倒在了池塘里。原先板结成块的填充物,水注入之后开始变软,融在水里,整个池塘逐渐变得混浊。

  杨得瑾见比例差不多了,便叫人扛着不知道从哪儿拿来的长棍在池水中搅匀。

  “王爷,这个好难搅动啊。”有人喊道。

  池中兑水的填充物变成了像软泥一样的物体,混了不少落叶尘土,有些视觉污染。

  “别用那么大力,得用巧劲儿,懂吗?巧劲儿!”杨得瑾见融合得够充分了,才挥挥手,“好了,退下吧。”

  “谢大人,你要不要进去感受下?”杨得瑾眼中不怀好意,转头问着谢贽。

  谢贽虽然不知道这池塘里有什么玄机,但她一看杨得瑾贼眉鼠眼的样子,就知道这个人没安好心。

  “我不去,你说不说?”谢贽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真冷漠。”杨得瑾撇了撇嘴,“那我来吧。”

  说完杨得瑾便站在池塘边,抬脚上去使劲地踩了踩,就像之前那个枢机跺在上面一样。

  可神奇的是,本来如同软泥一般的半流体,受到杨得瑾踩踏的冲击力,竟然变得十分坚硬,发出了沉闷的声音,跟蹬在地面一样。

  谢贽睁大了双眼,她不解的地方正是在这儿:“这是为何?”

  杨得瑾:“你看好。”说完便抬脚跳进池塘中央。

  她整个人立在中央,整个人开始缓慢下沉,软泥很快就没过了她的腰际。

  “你在干什么?快出来!”谢贽忍不住低呼道。

  “别担心,这个池子不深。”

  只见杨得瑾游刃有余地……蠕动着身体,趁着上半身还没陷进去,将身子伏在软泥表面,然后缓慢而用力地将陷在里面的脚收上来。

  行走在这种物质上面,只能放低重心,手脚并用地爬出去。杨得瑾洁白的外衣满是脏污,还是以一种比较原始的行走方式脱身,不免显得有点……蠢。

  杨得瑾也不卖关子了,耐心地解释道:“这种东西静置的时候,看着像一滩软泥,一旦遇到外力作用就硬得像石头一样。”说着她还扒拉扒拉自己身上的脏东西。

  “呜哇,有点恶心。”

  但是还好这软泥不像天然泥沼颜色那么混沌,也没什么令人作呕的味道,不然杨得瑾肯定得把自己丢进?水或者曲江狠狠地涮涮。

  谢贽从她衣服上捻了一部分下来捏着,她问道:“那这到底是什么?”

  “嗯……”杨得瑾捏着下巴,想着该如何解释,“这东西,也是非牛顿流体的一种……”

  知道谢贽很难理解这些,杨得瑾举例:“谢大人见过流沙吗?”

  谢贽:“流沙?”

  杨得瑾顿了顿,谢大人生活在中原地区,没见过流沙啊,那就——

  “沼泽地知道吧?原理是一样的,这东西就像一个低配版的沼泽,人陷进去便缓缓下沉,在别人看来,就像是被池塘吞了下去一样。”

  他们现代人管这叫剪切增稠效应。

  她这么一说,谢贽好像有些懂了:“沼泽地……原来是这样。”

  杨得瑾笑了笑:“他们做出来的这东西可比真沼泽逊色多了。无名观那一次是在深夜,光线昏暗。我猜,教会一定是在例会前不久才调配好的这池泥沙混合物。”

  人造的低配版非牛顿流体比不上天然流沙,这种混合物的内部结构非常不稳定。

  枢机揭开笼罩在池子上面的布时,池子表面已经是浅浅的一层澄净的水,那是因为水中的砂土已经开始沉淀。所以就着昏暗的火光,看上去依旧波光粼粼。

  谢贽听得认真,一副受教的模样点着头:“唔……所以你之前玩泥巴,就是为了验证这一手法?”

  “玩……”杨得瑾被噎了一下。

  原来在别人眼中,她那是在玩泥巴吗?

  “都说了那是在做实验!”杨得瑾继续解释道,“把沙石,黏土和水,按照一定比例调配,可以做出这种效果。”

  “既然大成教处决的犯人都是找来的托,那么他们是不可能真把人沉进去的。”杨得瑾转头望着这一池子低配流沙,朝侍从们招招手,“来人,把这些软泥挖出去。”

  接着她对着谢贽说道:“教会之前沉进去那个,用来瞒天过海的道具应该还在里面。”

  不出所料,没到半个时辰,仆从们便从中挖出一个用稻草扎成的假人,裹着染红的旧衣服,中间绑了石头增加重量。

  用这个伪装成一个活人,不能说是天衣无缝,只能说是拙劣至极。可是放在光线昏暗的夜里,骗过那些信徒,绰绰有余。

  谢贽叹服:“殿下,下官佩服。”

  “嘿嘿,不敢当。”杨得瑾很受用地回复道,“眼见不足以为凭,有时候亲眼看见的,都不一定是真相。”

  “真相究竟是如何,需要你听从内心去寻找。”杨得瑾伸出食指戳了戳谢贽左边心口处。

  谢贽猝不及防,连忙退开一步,还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拂开她的爪子。

  杨得瑾有些疑惑地盯着自己手指,还没想到怀疑谢贽,便见她反应这么大地躲开,顿时没好气地气道:

  “这么激动干什么?戳你一下怎么啦?!”

  现在还不能暴露身份的谢贽:“没,没怎么……”

  这是骚扰,而且对她心脏不太好!

  作者有话要说:

  杨得瑾:(阳光的爬行)(快乐的蠕动)(有礼貌的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