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为水蚀放在无名观里,大成教懒得将它运过来,这次他们只带了那疑似具有腐蚀性的神汤。

  枢机给人行刑的时候,那个教宗站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几个五花大绑的人被浇得血淋淋的,让一旁等候已久的教会小喽啰给拖了下去。那人才双手合十缓缓开口道:

  “时间差不多了。”

  几个枢机闻言,抬手让底下吵闹的信众们噤声:“教宗大人要启神谕了,大家肃静。”

  那教宗戴着面具,四十五度角仰面,直直地立着。台下几个人抱臂看着,实在是看不出个所以然。

  裴煜:“我想知道他面具底下长什么样。”

  杨得瑾:“我更好奇他真的能看得见路吗?”

  蒯刚:“他那种豆芽菜,我能揍趴十个。”

  裴煜翻了个白眼:“我也可以。”

  蒯刚打量他一眼,不屑道:“净会吹牛。”

  裴煜:“……”究竟谁在吹牛?!

  这边两个男人在口嗨,那边谢贽却一言不发地望着那个黑袍的男人。

  杨得瑾:“执瑞,你怎么了?”

  谢贽转头看向她,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握住了杨得瑾的手。

  杨得瑾有一瞬间的凝滞,差点没忍住挣脱开。在她的认知里,谢贽是个不像男人的男人,而她是喜欢女人的女人。就算两人都是多数中的异类,这样的举动未免也太暧昧了。

  杨得瑾叹了口气,以为是谢贽有些不适应这样的环境,勉强回握了一下,问道:“谢大人,你害怕吗?”

  谢贽感到她的回应,暗暗松了口气,嗯了一声。

  怕你出事。

  杨得瑾心想这谢贽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嘛。

  “没什么好怕的,鬼神之说纯属无稽之谈。”杨得瑾低声说道。

  谢贽未置可否,她知道杨得瑾是误解了自己,但是她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她的安慰,感到一丝暖意。

  面具底下的教宗突然睁开双眼,缓缓放下合十的双手,朗声道:

  “大祭司谕:坤用六,潜龙将出,瑾王季末,利永贞。”

  此言一出,群情激奋,人们大声讨论着方才教宗传达到的神谕,或震惊或平静,或失望或得意。

  杨得瑾听到不少人在cue她瑜亲王的名号,旁边的裴煜和蒯刚还都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她直觉不是好事,便问谢贽知不知道神谕是什么意思。

  “‘蛰伏的正统将会出现,一个叫瑾的人会在月末称王,可以预见那是永恒的吉兆。’”

  杨得瑾:“……”

  莫名有点文言译白话的怪,但她要是还不懂,就可以直接踢出中国国籍了。

  一个叫瑾的人,除了她还能是谁?

  可是她既没有蛰伏,也不是正统啊。

  杨得瑾:我就一混吃等死的普通贵族罢了。

  谢贽还很镇定,属于是见怪不怪了,听到神谕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放下心来。原来大成教的大动作就是这个啊——所谓的,为杨得瑾夺权造势。

  这是率先给她扣了个意图谋反的帽子。

  谢贽谨慎权衡一阵,对着另外三人说:“各位,我们得闹了。”

  裴煜:“什么?现在吗?”

  杨得瑾也看着她:“那个什么大祭司不还没出现吗?”

  谢贽沉吟道:“管不了那么多了,教徒信众们基本上都在这里,今天这则神谕一旦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蒯刚:“干就完事儿了!”

  裴煜:“真干啊?”

  谢贽:“干吧。”

  杨得瑾:“那就干!”

  台下人神态各异,七嘴八舌,台上的教宗和枢机不为所动,他们散播传言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几个人隐晦地交换了个眼神,不出一日,这个消息就会传到地面上,传到女帝耳朵里。

  到时候鹬蚌相争,他们等着坐享其成。

  不过他们心中的算盘没敲多久,变故就来了。

  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子,爬上台来,对着黑衣的教宗张口就是一句:“收手吧,大师兄!”

  教宗一愣:“?”

  你谁啊??!

  几个枢机面面相觑,都摸不准是教宗特意准备的压轴节目,还是单纯来砸场子的。

  教宗好歹也是装神弄鬼了这么久的人,堪堪能稳住心态:“你是谁?”

  杨得瑾右手扯下兜帽,露出她那张秀气精致的脸。一见到她的真容,台下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

  没错,这些信徒很多都是朝中官员,他们自然知道瑜亲王长什么样。

  谢贽也对此表达了犹疑和担忧,不过杨得瑾认为不是问题。

  认识又怎样,他们会跳出来指认吗?就算指认了,又有什么意义吗?

  果然,这些认识杨得瑾的信徒们虽然认出了她,但没有一个人出声点明她的身份。

  杨得瑾大声谴责:“大师兄,你这样做对得起咱们已故的师父吗?!”

  教宗应该是真没见过瑜亲王,只警惕地跟她划清界限:“我不认识你!”

  杨得瑾没有跟他拉扯,而是指着教宗,直接对着地下几百号信徒大声说道:“诸位,其实我才是大成教的新任教宗,这个人曾与我师出同门,是在下的大师兄。

  “师父认为我天赋异禀,将其毕生所学传授与我,他嫉贤妒能,便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自立门派。

  “本以为他至少能心存善念,悬壶济世。没想到他竟然自甘堕落,行招摇撞骗之事!你可真是老教宗的好徒弟,他老人家知道,肯定都要被你气活了!!!”

  杨得瑾说完便怒不可遏地瞪着他,浑身上下都是戏,似乎颇为痛心疾首。

  教宗:…………哈??

  教宗此刻面具底下的表情,就像看了今年春晚小品一样迷惑。

  啥玩意儿?!

  底下认识杨得瑾的人一脸怀疑:……瑜亲王流落民间时候的经历……还挺丰富……

  底下不认识杨得瑾的人匪夷所思:真的假的?教宗大人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呢?

  底下看戏的裴煜:“…………挺会演的。”

  蒯刚:“少废话,该就位了。”

  裴煜:“知道了,谢贽呢?”

  蒯刚指了个方向:“去那边了。”

  台上的教宗就显得没这么淡定了,挥手指着杨得瑾,朝众多信徒说道:“此人来历不明,居心叵测,定是想要破坏吾主下达的神谕,来人,将他抓起来!”

  枢机们和旁边几个侍从相互对视一眼,正要上前,却听杨得瑾大喝一声:

  “我看谁敢?!”

  腹式发音显得十分有气势,久久地在整个地宫里回荡。谢贽几人都忍不住为她捏了把汗,她居然还真镇住了那些人。

  “你的阴谋诡计我已经全部看穿了。”杨得瑾的表情变得严肃又冷硬,“你设计困扰这些信徒,然后再以救星的姿态出面为他们摆平,以博取他们的信任!”

  教宗冷哼一声:“空口无凭,我从来没有骗他们为我卖命!”

  “是吗?”杨得瑾的语气中危险意味尽数暴露。

  她看到一旁还没来得及撤下去的桶,那是用来装神汤的容器,在地宫火光的折射下,能看到里面还有水。

  “你说这是能断人罪孽的神汤?”杨得瑾指着那桶说道,左手从前襟的隔层里取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方帕扔了进去,“那么你能说这张手帕也有罄竹难书的罪过吗?!”

  说完,杨得瑾便俯身将桶中手帕拣了出来,整个布料已经变了色,正一滴一滴向下滴着猩红的“血液”,就算视野再不明亮,也能让所有人看见。

  信众哗然。

  “怎么回事?!定罪神汤不是只能断活人的罪孽吗?!”

  “可那手帕分明是死物,一个死物怎么可能会流血呢?!”

  “难不成都是假的??!”

  “太可笑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场面逐渐变得混乱,开始初步脱离教会的几个高层的控制了。

  教宗面具下的嘴唇有些颤抖,不知该作何解释,几个枢机有些维护不住秩序了。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辨人恶行的神汤,这就是普通的碱水!”杨得瑾仿佛嫌场面还不够混乱似的,无情地揭露大成教的骗局,“碱水遇到姜黄便会呈现血液一般的颜色。”

  “他们带上来的,所谓的罪人,各个衣衫褴褛,布料泛黄。分明就是浸过了姜黄!”

  “姜黄被碱水一浇,瞬间变成血淋淋的样子,这就是定罪泉的真面目,这就是他们行骗的把戏!”

  再不把杨得瑾抓起来,大成教的集会就要被她毁于一旦,教宗怒目切齿地大喊道:“枢机卿!你们在发什么愣?!把他绑起来,给我堵住他的嘴!”

  三个枢机也不急着安抚信徒情绪了,转身就朝杨得瑾冲过来,杨得瑾装完逼就跑,下一秒就跳下高台,戴上兜帽,重新混入白袍信徒中。

  她一边在人群中游走,躲避着面具人的追捕,一边还在人群中煽风点火:

  “你们被这□□找上门的时候,就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吗?

  “你们交了那么多钱,得到了什么?

  “他们收了你们那么多钱,他们又为你们做了什么?”

  杨得瑾身形修长,动如脱兔,利用混乱吵闹的人群做掩护,而身后戴着面具的枢机和小喽啰,横冲直撞,创倒了不少人。

  “我想起来了!”人群中另有一道声音大喊道,“我家闺女失踪,虽然托教会的福回了家,但从那以后她就像中了邪一般,整日里担惊受怕,不敢见人。教会到现在都没给我个解释呢!”

  某个角落里的薛员外:?

  怎么感觉跟他家闺女情况这么像呢?

  杨得瑾咂舌:真没想到裴少卿嗓门能这么大。

  “咱们监丢失的武备找是找回来了,可全都是些破铜烂铁!你们教会为什么没有把原本的武器找回来,该不会是被你们掉了包吧?!”

  人群中的军器监监丞:??

  教会里面有咱们监的同事?

  裴煜游走在人群的另一边,听见蒯刚这说完,紧接着又开始接台词:“还有大理寺越狱的犯人,抓回牢里的第二天就被人杀掉了,我想该不会是勾结你们教会,然后被你们灭口了吧?!”

  凌乱中的大理寺卿:……这事儿又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而且他怎么觉得这个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李子酬:原来这就是社交牛杂症,长见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