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大盛朝是有宵禁的。

  在大盛的头几位皇帝统治期间执行得尤为严格,不过后来夜市的规模越做越大,宵禁的开启时间也越推越晚。

  遇到一些特殊的节日庆典,是可以特别允许取消禁制的,曲江之夜便是如此。

  京城曲江亭,曲江岸边已经是一派喜气洋洋。

  这些民间的乐工歌伎,商人市民俨然已经把科考关试后的这一天当做一个重要的节日了。

  也有不少王公贵族,朝中大臣提前到场,只为自家待字闺中的宝贝闺女寻得良婿,尤其那些长相俊美的郎君,更是人人争抢的香饽饽。

  就连那种离入仕只差临门一脚,考场失意的英俊才子,也有不少人上前向他们搭讪。

  这些王公大臣们在人群中捞自己的乘龙快婿,顺便等待着皇帝的尊驾。

  这些贵族高官中就有杨得瑾,她换了身浅色的常服早早地来到现场,穿来书中这么多天,她还是头一次来参加这种盛大的节日活动。

  “殿下已经来了?”

  杨得瑾听见有人叫自己,她转身,只见季追鹿戴着官帽,系带打着活结垂在颌下,交领官袍外面套着护甲,一副要出兵打仗的模样。

  杨得瑾:“季校尉,你这是……”

  季追鹿:“哈,殿下忘了?这每年的曲江盛会可都需要城防司维持秩序,这不,下官正在附近巡查呢。”

  杨得瑾了然:“连曲江宴都需要京城巡防司出动,季校尉真是辛苦。”

  “不光是曲江宴,还有之后的游湖,都需要兄弟们忙活。”季追鹿苦笑着摇摇头,“不过都是为了上面那位,辛苦也是应该的。”

  杨得瑾保持着笑容,假装没听懂他话中的隐晦的意思,暗自打量着这个城门校尉。

  “哦对了,明日朝中官员休沐一天。”季追鹿忽而说道,“听闻最近京城新开了一家酒楼,里面提供各种稀奇的菜肴和名贵点心,殿下明日要是得空,可否赏脸一聚?”

  杨得瑾看着面前这个军官,她笑着说:“季校尉说的可是劝仙楼?那儿最好是有熟人引荐进入,而且是京城有名的销金窟,让季校尉破费本王实在过意不去。不如就由本王做东,也好过让季校尉被御史大人逮住参上一本。”

  季追鹿顿时感到惊喜,笑了出来:“原来是这样,下官都不知道进劝仙楼还有熟人门槛,在殿下面前闹了笑话。殿下如此有心,那下官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人再客套了几句,季追鹿就以工作为由抽身离开了。

  直到戌时初,夕阳的余晖在曲江江头跃动,皇帝的车辇才到达曲江江畔。

  李子酬换了套深绯的便服,头发还是扎成鱼骨辫。随着女帝一起莅临的官员都穿着自己的官袍。白清扬则比较素雅简约,穿着象牙白色的对襟襦裙。

  曲江宴分为两个会场,一个是曲江亭,举办只有百官和皇帝能进入亭中的宴会。一个是以曲江亭为中心,沿着江岸绵延好几里的平民聚会。

  百官举酒,为中榜考生庆贺。

  宴会持续了一个时辰之后,白清扬与谢贽按照原定计划先后离开宴席。

  杨得瑾让谢贽跟白清扬说,让她随便找个理由跟皇上说一声便可离开。

  白清扬一开始觉得这主意就很不靠谱,她怀疑谢贽是不是被瑜亲王给耍了。

  别说她,谢贽也觉得离谱,可机会就这一次,瑜亲王说一切交给她,那她们就只能试一试。

  结果白清扬跟李子酬说自己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李子酬随口关心了两句就放人了。

  白清扬:…………就这?

  这也太容易了,简直就像是例行公事一样,胆战心惊的脱身计划跟走了个过场而已。

  谢贽在底下的小案旁坐着,也是看得诧异:这就……放人走了?

  她愣愣地转头看向对面坐在女帝下首处位置的杨得瑾。

  杨得瑾正在给自己剥橘子吃,感觉有人盯着自己,便抬头对上谢贽的视线。

  谢贽正直直地望着自己,脸上虽然跟平时一样没什么表情,但微张的嘴唇显得她此时的神情很懵。

  杨得瑾第一次看见这人露出这么呆的表情,也是一愣,也顾不上把嘴里的橘子果肉吞下去,就含在一边的腮帮子,睁大眼睛,也是显得痴呆极了。

  杨得瑾:……咋……咋了?

  她转头看了眼高位,李子酬身后只站着个卢小颖,白清扬已经走了。

  不是一切都还按照计划实行吗,没出岔子呀?谢贽为啥这样看着她?

  杨得瑾感到疑惑,于是又回头用眼神问她:怎么了?

  谢贽缓缓合上自己的嘴,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杨得瑾:??

  谢贽心想,瑜亲王果然老谋深算,手段了得。

  这边杨得瑾还是没搞懂她那表情啥意思,但又看她不再搭理自己,便接着炫橘子,独自纳闷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谢贽跟杨得瑾对过眼神之后,便也借口离席了,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中。

  白清扬要先回玉衡宫,这两天不在,她要打点好自己在宫中的桩子。谢贽则在宫外备上车马亲自到宫门接人。

  白清扬身后跟着小乐,她也知道今晚可以见到老夫人,所以心情很激动,但也知道这是机密,所以便一直默不作声的,只管跟着自家小姐。

  她二人一回玉衡宫,便发现有客人站在庭中。

  小乐刚想问是何人站在那处,便被白清扬抬手制止,打发她先进殿收点东西。

  “孟大人,你不是被陛下收走了吗?”

  孟湜客转过身来,他换上了跟周怀衿一样的低级白色官服,面对着白清扬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参见皇后娘娘,草民已经等候多时了。”

  “等我?”

  孟湜客仿佛也很奇怪,他回答道:“那女皇好像很忌惮我,她身边那个新宠把我发配到这儿来,也没说要我做什么。”

  白清扬心中困惑:周怀衿让人过来的……难道是李酬的意思?

  “原来如此,玉衡宫原来是皇后娘娘的寝宫。”孟湜客环顾了四周高大的建筑。

  孟湜客不甚在意:“无碍,女帝那边有人盯着。”

  白清扬点点头:“也罢,你回来得正好。我有些部署要交给你。”

  白清扬边说边往建筑里面走去,孟湜客跟在她后面。

  “禁军左营赵统领手下的副提举,你去找他,让他近日务必搭上镇西将军黄骞的线,我要尽快拿到兵权。

  “孟大人既然已经入京,说明钦州城已不用我操心。

  “另外,尉迟将军前几天返回边境时我的人没有追上他,麻烦孟大人给北部边境守军传个信,尤其是雍州,让他们密切关注朔北的动向。”

  “等等等等,”孟湜客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了,“娘娘如此匆忙,是有何急事?”

  白清扬:“我要出宫见娘亲。”

  孟湜客瞪大了眼睛:“夫人?她不是早就被人接走了吗,不是你接走的?”

  白清扬:“在谢贽府上,他今天安排我出宫见娘。”说完就要叫上小乐。

  “等等!”孟湜客猛然挡住她,“你今晚出宫?女帝会允许?怕不是陷阱吧。”

  白清扬正视着他:“孟大人,我真的想要见阿娘一面。我找你来是想让你帮我,不是让你来阻拦我的。”

  孟湜客丝毫不让步:“我必须要保证你的安全,谢贽这个人我没听说过,我不能信。”

  “你怎么可能没听说过?”白清扬绕开他,“他可是父亲最优秀的门生。”

  孟湜客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说道:“白公的……原来如此,是临京府衙的谢执瑞啊。”

  孟湜客是白巽安置在钦州的幕僚,在白清扬的上一世中,这个人一直在地方工作,没进过中央。白清扬重生后,才紧急联络上他,把他召到临京。

  孟湜客自然没有见过谢贽,但他听说过白丞相有一得意门生名叫执瑞,也听说过刑部谢贽的天煞孤星之名。

  原来是同一个人。

  孟湜客这才让步:“好吧,既然是白公的学生,我自然相信。不过还是得嘱咐娘娘一句,小心行事。”

  “本宫自会当心。”白清扬丢下这句话,便跟小乐一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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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清扬和小乐走在宫道中,一直到了宫门。白清扬远远地看着守在宫门的侍卫,踌躇着。

  小乐:“小姐,既然我们是秘密出宫,那为什么还要光明正大地从宫门出去啊?”

  白清扬:……我也想问。

  等在宫门外的谢贽:……我也想问。

  在曲江宴上应酬的杨得瑾:别问,问就是方便跟踪保护。

  果然,当白清扬带着小乐踏出宫门的时候,就如同瑜亲王说的那样,并没有人上前阻拦。

  守门的侍卫听见动静看了白清扬两人,想起李子酬之前交代的话,都纷纷移开了视线。

  这帝后二人真是别扭,皇后想出宫透透气,派人保护着她光明正大地出宫不就行了,却偏要挑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偷偷放人,还不让告诉别人,失语。

  白清扬坐上了谢贽带来的车驾,谢贽亲自驾车,向自家府中驶去。

  “有人跟着咱们的马车。”白清扬突然说道。

  “是我的人。”

  “不对,”白清扬掀开车帘子说道,“那些穿着打扮像是普通百姓的人……”

  谢贽也看到了:“亲王府的便衣。”

  白清扬蹙眉:“瑜亲王为何要帮咱们,你跟瑜亲王……”

  谢贽坐在马车的车夫位上,她的声音透过帷裳:“我与瑜亲王只是合作关系,娘娘勿忧。”

  她没说自己的很多事情已经被杨得瑾知道了。

  “可瑜亲王此人城府极深,捉摸不定,谢大人你……”

  白清扬知道自己不该干涉谢贽的行动,可她是真的担心瑜亲王这个变故。

  那人跟李酬一样,变化了太多。这一世她已经没法控制住瑜亲王了。

  谢贽沉默一阵,想起了今早在苏门殿,杨得瑾偷偷向她搭话的情景,那人就像一个在课堂上玩世不恭的纨绔。

  她怎么也觉得跟城府极深搭不上边,捉摸不定倒是真的。

  她知道白清扬心有疑虑,便只好说道:“娘娘放心,执瑞心中自有分寸。”

  谢贽不欲多说,白清扬也不再啰嗦,闭上嘴安静地随马车颠簸。

  小乐坐在后面的一辆马车上,由车夫驾车,她倒是显得很兴奋,一副按耐不住的样子。

  不同于白清扬这边进展顺利,李子酬杨得瑾那边却横生变故。

  曲江边上依旧热闹非凡,曲江的水流荡漾着各种河灯,进士们被百姓们团团拥住,人们载歌载舞,真心祝贺他们金榜题名,赞颂大盛的繁荣。

  曲江亭内却死一般的寂静,群臣战战兢兢,如芒在背。

  守城巡防司的官兵将现场团团围住,严格看守着里面的百官和侍从。

  李子酬和杨得瑾,两人面色凝重地看着那个倒在自己案边,口吐白沫的六品文官。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