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秋全然未觉,吃完早饭以后,他跟着刘季年来到村里最大的一间木屋。

  打开大门,迎面一阵暖风袭来,让林逸秋冻僵的脸颊有了缓和。屋内已经满满当当围坐了一圈人,而且氛围还挺凝重的,见两人出现,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他们。

  看刘季年身后还带了个小尾巴,有人便好奇地开口问:“刘哥,你身后这位是——”

  林逸秋虽然有些打怵,但还是站出来主动自我介绍说:“大家好,我是红河生产队十二分队的出纳员,我叫林逸秋。”

  “出纳员?你一个干出纳的跑来我们巡林队干嘛?”

  这人问的直白,上下打量人的目光也让人很不舒服,林逸秋一时紧张,竟说不出原因,场面顿时有些尴尬。

  刘季年睨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你说跟来干嘛?”

  “我我……”这我哪知道啊,看着跟个白斩鸡似的。

  那人正欲说些什么,却被人打断了。

  坐在上首的男人骂了他一句:“张老四,你又皮痒了?废话那么多?”

  林逸秋这才发现正中间坐着一位三十上下的男人。他穿着一身军绿色的棉袄,一头剪得短短的平头。宽宽的额头显出了他的刚毅,挺直的鼻梁显出了他的不屈。他薄薄的嘴唇紧抿着,显得严肃异常。算不上帅气,却很有威严。

  男人一开口,底下顿时静默一片,无人再敢发声。

  他们一行人都是民兵。

  刘季年向林逸秋介绍道:“他是何晋,是附近民兵营的营长。”

  “何营长好。”

  “剩下这些是他的手下,你不认识也罢!”

  张老四似乎有些不服气,低声骂咧了两句,却不敢发火。

  刘季年又指了指两位打扮不同的青年男子道:“他是秦振,这是他弟弟秦林,他们都是当地老乡。”

  林逸秋一一朝他们颔首示意。

  当地的土著比林逸秋想象中生活得要好很多,他们基本以打猎和放牧为生,不论男女老少都是一身大棉袄外头套着羊羔毛的背心,戴着一顶动物皮毛做的毡帽,看着既美观又保暖。

  林逸秋看见还有一个少年微微缩在墙角不说话,刘季年也没有要介绍他的意思,便也没有多问。

  何晋招呼两人坐到半燃着的篝火边上烤火:“好了,既然人都齐了,那我们就开始开会吧!”

  “还是老规矩,这次巡山我们主要分成八个小队,一队两到四人,往八个方向巡逻,碰到隔壁队再往回返,每天早晚各一次……”

  “大家都是合作的老人了,松雾塬就靠大家了。”何晋简单说了两句,便不再多说,今年的冬雪来得格外早,森林起火可能性不大,但是也不能放松警惕。

  会议开完,大家正准备回房,刘季年突然开口道:“何营长,我朋友身体比较弱,能不能让他留下来跟女同志一起干活?”刘季年说的女同志其实是村里老乡家的女眷们,她们一般负责后勤工作。

  林逸秋没想到他突然会这么说,立刻发出小小的抵抗:“喂——”

  “你在说什么呐?”

  人家怎么可能会同意他一个男人留在全是女人的营地?更何况,他既然选择来了这里,就是抱着吃苦头的想法来的。

  没想到何晋略微思索一番竟然同意了:“行,林同志既然身子骨不行,就别跟着一起去了,省的我们还要花时间照顾你。”

  何晋看着是个爽利人,说话也是真的直白,林逸秋还真不知怎么反驳他。

  可能是考虑到林逸秋的感受,何晋又找补了一句:“唔,不过你能主动申请来这里,林同志为人民服务的奉献精神也很值得表扬。”

  “咳,正好,我表弟也是第一次来松雾塬,对这里什么都不熟悉,我正愁着呢。阿杰,你过来。”

  众人的视线望向角落,只见之前那个小小少年应了一声,起身走到大家面前,林逸秋这才看清楚他的全貌——

  少年年纪不大,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他此刻半低着头看不出表情,却能从小动作中发现他的局促不安。两人说是兄弟,其实年龄面貌都差距很大。

  “阿杰,接下来几天你就跟着林同志,他让你干嘛你就干嘛,听到了吗?”

  “奥。”少年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应该的,应该的。”林逸秋嘴上答应着,心里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什么鬼?这小朋友才是廖英杰?所以这里只有他是从农场来的?莫不是在逗我吧?

  他还企图接触到一个小干部或者正式工啥的,能打好关系混进农场,拿到劳改犯名单呢!

  开完会差不多就九点多了,刘季年他们忙了一上午,现在可以回去稍作休整,而林逸秋则要跟着女眷们一起做后勤工作,比如做饭。

  妇人们拿着各式厨具食材鱼贯而入,这间最大的木屋很快就变成了一间厨房,林逸秋上前帮忙,把她们料理好的肉汤重新下锅炖煮,这时候他从金爱国那里收来的香料就派上了用场。只是简单的几种香料一点缀,浓汤的香味立刻就变得勾人了。

  正在大家都忙碌之际,只有廖英杰一个人还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林逸秋刚放下手边的活,就看见这一幕,他心中若有所思,脑海中一个计划缓缓成型。

  廖英杰是个孩子其实反倒方便,毕竟一个孩子总比一个成年人好忽悠,戒备心也不会那么重。

  林逸秋学着何晋的样子喊他:“阿杰,你也来准备食材做饭吧!”

  廖英杰有些意动,他感激地看向林逸秋,终于有人发现了他的尴尬处境。

  “可是我啥不会啊。”

  “没事,我也就动动嘴皮子,你看我连切菜都不会,不会可以学嘛!”

  廖英杰有些不信他:“真的吗?”

  他刚刚可是看着林逸秋煮汤的。

  “是啊,简单调个味罢了。”林逸秋把自己的香料拿出来分享给廖英杰,还让他一味一味品尝,很快就把对方给征服了。

  林逸秋又随手拿了个土豆递给他,廖英杰果然听了他的话,开始跟着学着身边的大婶切菜。

  林逸秋假模假样地看了下他切的作品:嗯,七零八落。

  嘴上却夸赞道:“你真的是第一次切菜吗?”

  廖英杰受宠若惊道:“是啊,我是第一次,还行吗?”

  “不错不错,好小子,你有点天赋在身上啊!”

  “真的吗?我家里有三个姐姐两个哥哥,什么事情都轮不到我,我娘常说我啥也不会……”

  “要我说啊,他们都没有发现你的优点,你看你切菜切得不是蛮好的。”反正这些土豆最后都是炖的稀巴烂,什么形状也无所谓了。

  廖英杰全然意识不到这是恭维,兴奋道:“我哪有你厉害,逸秋哥哥,你不知道,我娘她做饭可难吃了,而且她还常常训我,说我没有过过苦日子,生在福中不知福,还什么有的吃就不错了……”

  面对这样的迷惘少年,林逸秋另有一套说辞:“有个名人曾经说过,说这人呐有五大需求,从低到高分别是生理需求,就是说维持自身生存的最基本要求,其次是安全需求,就是咱们要保障自身安全,接着就是社交需求,包括感情的需要和归属群体的需要,你看咱俩不就是在社交嘛,剩下的就是尊重需求,比如说自我尊重和受到他人的尊重,以及自我实现需求,每个人都应该去实现个人理想、抱负,发挥个人的能力。”

  “也许你的能力就是厨艺啊!”林逸秋随便扯了个理幌子,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可能还有别的,我还需要慢慢发掘!”

  廖英杰哪听过这样的理论,他见林逸秋说得头头是道,赶紧附和:“是啊,连名人都这么说了。”

  “不过这是哪位名人说的,为什么我没听过?”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名人,不过我觉得挺有道理的,就记下来了。你看看,人的所有需求是不是都可以归纳在里面。”

  廖英杰点头如捣蒜,随即沮丧道:“唉,也是我读书太少,这样的理论竟然从没听过。我的哥哥姐姐都很会读书,大哥现在都已经是科长了,可是我勉强读完初中实在是读不下去了,我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读书的料……”这次跟着表哥出来,他其实也挺不情愿的。

  “没想到我的个人能力竟然在这里,我要是不来松雾塬,我就不会认识你,我要是不认识你,可能一辈子都要浑浑噩噩地过下去。”

  林逸秋想要讨好一个人,那可真是太容易了,他这张嘴便是死人都能给你说活咯。

  “你哥哥都是科长啦,那你准备做什么?”在农场里能做到科长,看来这个廖英杰的父亲官位应该不小。

  “我之前还不知道,现在你这么一提点,如果我真的对于厨艺这一行有天赋,那我可以去我们五场食堂做一名厨师!”

  林逸秋安慰他:“那也不错,都是为人民服务,不分贵贱!”

  “逸秋哥,真的谢谢你安慰我。”

  “既然你想做厨子,那你更要好好学了,我没什么基本功,你这几天可以抓紧跟几个大婶多学几招。”

  “我能跟你学吗?”廖英杰私心里还是更喜欢林逸秋,不太想跟几个上了年龄的大婶混在一块儿。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林逸秋真的很会说话,他只有跟对方在一起,才能觉得开心。

  林逸秋缓缓放下放了一个“鱼钩”:“我倒是可以教你几个我的独门菜式,但是也得等你打好基础才行。”

  “我这打完基础都不知道要何年何月了,到时候咱们都分开了……”廖英杰不依不饶地就是要林逸秋先教他做菜。

  “那哪能一样?”

  廖英杰一拍手:“有了!我刚刚听你说,你是刘家村来的?刘家村离我们农场很近啊,你可以来农场看我,我邀请你来我家做客。”

  “我这样的能进农场吗?”

  “能,怎么不能?还不是我爸一句话的事儿!”廖英杰越说越激动,好像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了一样。

  出乎他意料的是,林逸秋却反应平平,仿佛刚刚那个跟自己聊人生理想的人不是他似的。

  林逸秋的直觉一向很准,他总感觉廖英杰这个表哥能做到民兵营营长,肯定不是个好糊弄的角色,廖年纪又小,万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害他被怀疑,那这件事成功的几率就小很多了。

  正想着,木屋门就被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