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秋尴尬地把水壶还给对方:“谢谢,谢你啊。”

  “你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可以休息的,不要硬撑。”刘季年皱着眉交代对方,又不好许人直接休息,中午多给知青休息了一会儿,就已经有村民抱怨拖延了工时。

  经过一天的劳作,林逸秋不得不承认,自己果然不是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料,难怪自己跟刘季年会有这样的力量差距,他前世那身肌肉是花了大价钱在健身房里练出来的,跟地里干活做出来的可完全不同。

  是夜,林逸秋正睡着,翻了个身的功夫就感觉身上不太对劲。

  不对啊,好像有点疼啊。

  他又翻了几次身,每次肌肤擦过被褥的时候,都能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疼着疼着,他人就清醒了,借着月光,他发现自己从手背到手腕都被晒成了不正常的红色,跟手臂上被衣服遮挡住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之所以会疼,是因为很多地方已经陆陆续续开始起水泡了。

  草,才上工了一天,他娘的居然被晒伤了!

  他倒是做好下乡褪层皮的心理准备,可是万万没料到命运这么轻易地对他重拳出击了。

  晒伤这种事儿,说重也不重,说轻也不轻,但绝对会让人不舒坦很久。

  拖着疲惫又疼痛的身躯,林逸秋重新瘫回到床上,听着四周起此彼伏的呼声,渐渐又有了睡意,进入深度睡眠前,他脑海里蓦然蹦出一句:

  糟糕,他竟然被同化了!

  第二天,依旧是四点左右,林逸秋迷迷糊糊被一声惊叫喊醒。

  “逸秋,你的脸——”

  “林同志,你咋长水痘了?”

  “?”林逸秋迷迷糊糊爬起来,正好跟对床的宋国庆来了个脸对脸。

  宋国庆吃惊道:“昨儿个才第一天,你就……大家也不是没有被晒伤的经历,不过顶多是褪点皮,你这情况有点太严重了吧。”

  被宋国庆的声音吸引,不少知青都围了过来,对着林逸秋嘘寒问暖。

  林逸秋心里不免有些感动,大家满打满算才认识不到一个月,就能这么关心他,原来这就是革命情谊吗?

  “林同志,你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要不请个假吧,我看人女同志每个月都有假,咱们男同志也得有!”

  “你不要面子,我们还要面子呢,人女同志请的那是例假,你有这玩意儿吗?”

  “不过还是谢诸位关心了,我真的没事,一点小伤罢了。”

  “我不能搞特殊,就像宋哥说的,昨天才秋收第一天,我要是这点觉悟都没有,还下乡做什么?还炼什么红心?谈什么贫下中农再教育?”

  其实林逸秋心里已经有点打退堂鼓了,他上次晒伤还是在加州晒日光浴没翻面才搞成那样的,接着立刻就有家庭医生帮他处理了,他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能因为干农活被晒伤。

  虽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但是场面上的话还是说说的。

  不过要是下床的时候没有腿软摔倒就更完美了。

  啧,这具身体真是弱啊。

  一群人紧赶慢赶,终于在五点的时候来到了晒谷场。

  实习村长简单说了两句,众人拿上工具去田里。

  又是辛苦劳作的一天啊!

  …………

  今天比昨天情况好了不少,因为林逸秋的脸太白嫩,今天顶着伤过来就特别明显,附近干活的老乡们一眼就发现了。

  他们见林逸秋干活如此卖力,也不偷懒耍滑,比身边某些知青(此处特指齐援朝)要好很多,即便是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也会帮他擦屁股帮帮忙什么的,并不会过多苛责。

  倒是齐援朝被两次经过这里的刘季年批评了干活不专心,做事不利落。

  就在刘季年第三次“经过”这片田的时候,林逸秋忍不住找他说话去了。

  他压低声音,附到对方耳畔说:“你别老过来转了,援朝都快被你吓得同手同脚了!”

  刘季年被热气喷得脸颊一红,本就发红的脸孔变得更热了,不过在烈日的遮掩下倒也并不明显,他平复好心情,轻声答了一句:“好。”

  接着他又问林逸秋的情况,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关心:“你的脸……”

  “嗨,没事,男子汉大丈夫,带点伤怎么了,这可都是劳动留下的勋功章,嘿嘿嘿。”说完这话,林逸秋自己都觉得有点牙酸,他还是很在乎自己的脸的,这个时代又没有去疤膏,要是真留下深深浅浅的印子,他可真要痛哭了。

  刘季年看着眼前的少年,即便是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豆大汗水把头发都粘连在了一起,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明明已经坚持到了极限却依旧不肯放弃,眉眼弯弯笑得比阳光还要刺眼,直接把他这一颗冰冷的心踢进了温泉里,浮浮沉沉,不得安定。

  刘季年愣了许久,久到林逸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破相了,他才恍然:“咳,还是处理一下伤口吧,万一恶化了,也是会影响后续劳动的。”

  “是,村长!”林逸秋敬了个不标准的军礼,心里却想着自己到底要去哪里上药啊。

  刘季年交待一番就离开去别处巡视了,装模作样一番的齐援朝终于放松下来。

  齐援朝不免抱怨:“哎呀,他怎么总是过来啊,累死我了,累死我了——”

  林逸秋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帮刘季年说话:“齐同志,到底是刘同志一直来查你呢,还是你一直有机会被人查啊?”

  两人正拌嘴呢,就听见周围窸窸窣窣开始有了对话声,老乡干活一向是埋头苦干,这很反常。

  林逸秋顺着他们所说的话,远远望去,果然田埂上出现了几个很不受待见的人——王晓军和他的狗腿子。

  刘家村的人一看见王晓军来了,立刻找了个腿脚快的跑去找老村长。

  王晓军这边,则由几个刘家村的青壮年组成的收割小队在这里堵着王晓军,为首的正是刘季年。

  刘庆年一把子挡在王晓军前面喝道:“你干嘛!”

  “我代替队长来视察工作,刘季年同志这才做了几天村长,官威倒不小。”王晓军昂着头,像一只战胜的公鸡,斜着眼睛看着刘季年,但是他比刘季年矮很多,这样做不但不会使他看着威风,反倒是有几分滑稽,周围人都是敢怒不敢笑。

  刘季年推开刘庆年,似笑非笑地看着王晓军道:“正常的巡视工作,可以!”

  刘庆年一幅不可思议的样子:“季年,你怎么——”

  “哼,那你还不让开!”王晓军底气不足地犟着,他好不容易才从叔叔那里讨了这么个好差事,自然要显摆一番,眼下看刘季年都“害怕”他的锋芒,心里更是得意的不行,他讨了自认赢了一局,大摇大摆地走过去,随手点了个人。

  “沈大爷,我说您以前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啊,这几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你看看这豆萁……”

  沈大爷今年都快八十了,儿子有些残疾,干不了重活,媳妇身体不好,孙子孙女又还小,生活基本全靠老两口。

  “哎呦,你是刘小昌吧,今儿个中午是没吃饭吗?干活干成这样,啧啧啧,这也不太好给12个工分吧!”

  刘小昌今年也就15岁,父亲早亡,家里就一个寡母和一个奶奶,全靠着他一个人赚工分养活。

  被点到名的人,不约而同地对王晓军怒目而视,如果眼神能杀人,王晓军早就被凌迟了,但却又顾忌着计分员在边上,不敢作声。

  远远的,林逸秋听不清那头在说什么,只能看见王晓军跟他的狗腿子在那里舞来舞去。

  接着他便听身边的老乡忿忿道:“妈了个巴子,有完没完,每年都来这一招?”

  老乡们见他们都是新来的知青,以为他们还不晓得两村的矛盾,便解释给他们听:“是,每年都要挑点刺出来,王根生那狗杂种自己不来,派个侄子过来,也没个一官半职的,凭什么管我们?要我说啊,他们比陈地主一家还扒皮,那人家还是土地的主人,他们算什么东西?”

  这里的陈地主说的就是陈铮家,以前刘王二村的地基本都是陈家的,这里的村民实则都是佃户,祖祖辈辈都是帮陈家干活的,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村民们对陈铮一家也没有那么厌恶,都是老思想在作祟。

  齐援朝听完义愤填膺的同时,不忘安慰大家:“老乡们,都是新时代了,公社不会让这种蛀虫危害乡里的,咱们可以举报给大队长。”

  “哎呀,没用的!我看那王根生跟大队长就是勾结一通,都多少年了,根本没人治他,每年都要派人趁机扣点我们工分,一会儿干活慢了,一会儿谁谁谁偷懒了,天晓得,有些老人家都八十了,本来拿的工分就够少的了!”

  “拿着跟X毛当令箭!什么玩意儿!”

  老乡们早就不满王根生许久了,吐出口的自然都是乡下的一些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眼见王晓军要往这边过来,田埂尽头出现一抹藏青色的倩影。

  有眼尖的立刻喊:“诶,你们看谁来了——”

  齐援朝和林逸秋都不认识对方,只能问身边的人:“这人谁啊?”

  有个知情的老乡“嘎嘎”坏笑了两声,没告诉他们。

  跑来的女子看着有二十五岁上下了,脸颊略黑却又被太阳晒得通红,双眼细长上挑,眼周分布着一些小雀斑,她的身材虽然略胖,却并不是白白胖胖那种,反倒是透着股蜡黄,两条麻花辫看着又黄又粗糙,还突兀地扎着两根红头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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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烫知识:知青时期,姨妈来了真的可以请例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