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秋这话实在是大大出人意料,王根生和手下一众狗腿还有台下的村民们都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顿时全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王根生仿佛来了兴趣:“哦?这话怎么说?”

  林逸秋努力把自己伪装一个刚刚入社会的年轻人,脸上带着三分激动七分恼怒:“队长您有所不知,我从小就在城里长大,父母都是工人,从来没有见过批判这样的场面,今日一见果然解气,这些人都是咱们向新社会发展的绊脚石,是我们国家的蛀虫,如果这些人不被剔除,我们国家就没有办法前进!”

  “说得好!”王晓军忍不住为自己慧眼识珠鼓掌,他心里不无得意地想着,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个林逸秋果然是向着他们的。

  林逸秋闻言仿佛受到了鼓舞:“所以我说队长说的好,队长做得妙。队长不愧是国家干部,对主席思想的领悟,真是让我们年轻人望尘莫及。我们只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肉包子,而队长却能从中看见这群坏分子企图腐蚀干部的邪恶用心!您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这不正是对马ke si主义唯物辩证法地最好运用吗?难怪十二分队在您的带领下,呈现一副蒸蒸日上、兴旺发达的景象啊!”

  台下村民:“……”有吗?

  刘季年一愣,奋力甩开困住他的庆丰两兄弟,他第一次正眼打量着台上滔滔不绝演讲的少年,白日的他与夜晚很是不同,眼神清亮,言谈间妙语连珠,笑起来更是如沐春风,充满着旺盛的生命力。

  而且他很快就听懂了林逸秋话里的深意,心中暗自发笑,而以王根生为首的一帮人还听得乐淘淘的。

  “……总之,有您这样觉悟高、境界高的老前辈,在知青队给我们引领方向,促进我们成长,我抱着来广大天地炼红心的想法来到了这里,可真是来对地方了!”林逸秋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

  台下知青:“……”

  没想到小林同志还有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他们来刘家村那么久了,怎么从没见过王根生还有这能耐?

  王根生本人先是一愣,随后又想到自己做了十几年的生产队队长,红河十二分队能有今天可不是靠他一个人?这样想来,林逸秋的一番话,好像也没错。

  今天之所以批斗一下陈铮等人,其实王根生也是为了立立威,趁机打击一下对手刘大斌。

  事实上他也觉得现在这个惩罚劳改犯的力度太小了,想搞个批斗都很难找到由头,但是他把所有劳改分子都集中到刘家村,严重拉低刘家村生产速度,又对劳改犯实施酷刑这件事已经引得很多人不满了,王根生只能被迫做出了一些调整。

  但是现在有人愿意为他出谋划策,做这件事的出头鸟,他何乐而不为呢?

  林逸秋受宠若惊道:“这也是我能插手的吗?”

  王根生一副温和老前辈的模样,亲切地对他说:“你们年轻人是祖国的未来,更何况咱们国家是人民当家做主的国家,每一个人都是主人翁,都有资格积极参与!”

  林逸秋假装思考一番,略带恳切地说:“这个嘛,主席教导我们要文斗不能武斗,要阳谋不要阴谋,这动手的事情,以后还是少做为好……”

  王晓军不解:“不能动手,那我们要怎么对付他们?”

  “不能动手还有其他很多种方法嘛!队长,这些人都是知识分子,脑子里装的可都是反动的东西,咱们只把他们身体累垮可不行,得把主席的思想给他们灌输进去才行!”

  “你说说怎么个灌输法?”

  “就我看来啊,虽然您对主席的思想学习的很深入,但是咱们整个生产队的综合素质还是比我们城里可差远了。”

  “哪差远了?”王根生不由自主地被林逸秋给牵着走了。

  “别的不说,就说这刘家村吧,村里的标语也太少了,不能时时刻刻把主席的话放在心上,所以他们中才会有人才会受到这些人的蛊惑。依我看呐,就得专门让这群人去刷标语,不但能让他们每天接受主席思想的熏陶,还能让他们接受社会主义的磨炼。另外,我觉得咱们得罚他们每天都要站在烈日下背三小时主席语录,三天做一回思想汇报,由队长找人专门监督他们……”

  林逸秋想的是,这群人都是老弱妇孺,除了干活基本都是关押在牛棚里,牛棚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就跟坐牢差不多,长期下来这人简直是身心折磨。

  他们农活也干不动,马上秋收就要来了,万一真把人累出个好歹,简直是造孽啊,倒不如做点轻松的活儿,顺便晒晒太阳放放风,起码先撑过这几年。

  王晓军忍不住插嘴:“只是让他们刷标语?这会不会太轻松了?”

  “哎呀,王晓军同志,你可太小看刷标语这任务了,眼下这个天气那么热,刷标语可不比干农活轻松,而且如果他们有写错什么,到时候数罪并罚才叫有理有据……说实话,如果因为几个包子把人罚了……说出去还让人以为咱们十二分队的社员有多小气呢。”说到最后,林逸秋声音小了许多,但是他身边的人依旧听得很清晰。

  王根生若有所思,思考着这件事的可行性。

  林逸秋怕他不同意,又加了一把火,他压低了声线在王根生耳畔说道:“王队长,您看着这些个人,尤其是这个解春山,简直是死不悔改,你折磨他的肉体,不过是让他死的快些,他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但是您的风评就要变差了,毕竟是人命官司,您的仕途还长着呢……”

  王根生闻言心头一震,不错,如果这个解春山真的死了,虽然他不至于坐牢,但少不得又要被大队长骂一顿。

  听闻早年间有人搞批斗把人家几十户杀绝了,从此之后这事情的度就变得不好把握了,这两年大体风向已经不如从前,真把人搞死了,确实是对他的名声不利。

  现在他才五十岁,说不想往上升是假的,搞死了解春山确实是百害而无一利,把人留着慢慢折磨才是长久之道。

  想到这里,王根生不由挤出一个笑容:“林逸秋同志?”

  “我在。”

  “你这小同志年纪虽不大,但是见识却很不错,以后肯定会有前途的!”王根生本来想问林逸秋想不想来他手下当差,可是一想对方才来了一天,还需要好好观察一下,便放下了这个心思。

  林逸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王根生话锋一转:“可是这标语总有刷完的那一天啊,到时候这群人又该做什么呢?”

  林逸秋意味深长道:“挑粪、养猪,多的是磨人又不累的活儿!”

  王根生微微颔首,表示肯定:“不错不错!那就这么办吧!晓军——”

  “我在我在!”

  “你找个人,每天专门来给我盯着这帮人,切记,别让他们偷懒耍滑!”

  交代完事情,王根生嫌恶地从这群人身上挪开眼睛:“行了行了,今天的批斗大会就开到这里吧!”

  说罢,王根生带着手下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刘家村。

  村口观望的村民跑回来报信:“他们离开刘家村了!”

  “真走了?”

  “真走了!”

  众人一阵欢呼,宋国庆更是激动地拍手唏嘘道:“往年我们在王根生手里吃了不少亏,原来硬的不行,得来软来的。”

  林逸秋感觉自己现在还脚下轻飘飘的,刚刚脑子都是空白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一切就这么顺其自然地渡过难关了,果然他能穿书还是有两分气运在吧。

  “行了,咱们赶紧把老人们送回去吧!”

  林逸秋跟刘季年几乎同时赶到解春山身边,两人对视一眼,林逸秋把人身上的绳子牌子全拆了下来,然后把他扶到刘季年背上。

  解春山病了许久,早就瘦的只剩下皮包骨了,刘季年轻松地就把人背到了背上。

  另一边陈铮也被人松了绑,他赶紧跑到母亲身边,把人也搀扶起来。

  不少没回去的村民们也上来帮忙知青们的忙,把牌子绳子收拢起来,这一刻大家没有了往日的恩怨,变得空前和谐起来。不少村民还上来跟林逸秋打招呼,侧敲旁击地想给他送点吃的,被林逸秋一一拒绝了。

  趁其他人都在牛棚帮忙,林逸秋偷偷跑到了猪圈这里,果然这里只有刘季年一个人忙前忙后。

  林逸秋从小布包里又拿了一片人参给解春山服用下去,心道:经过今天这一遭,老人怕是很难撑过这个年头啊。

  刘季年忧心道:“我再想想办法去找个大夫来给先生看看吧。”

  两人伺候解春山入睡以后便出去了,林逸秋前世在病房里照顾过爷爷,也知道一些照顾病人的相关事宜,便把自己知道的几乎都告诉了刘季年。

  最后他好心提醒了一句:“照顾病人的事情很多很杂,你最好是找个本子记一下。”

  “好,多谢。”

  刘季年迟疑了一下,又说:“那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