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昏暗的长廊, 中也停在了尽头的大门前,耐心地等着,直到一声“请进”从门缝间钻出, 这才推门进去。

  门内也是相同的昏暗, 只拧亮了一盏小小的台灯而已, 并不多么明亮。森鸥外坐在这般的昏暗中, 交叠的双手支撑着脑袋,垂低眼眸,笑看着远远坐在办公桌另一端的爱丽丝。

  中也并未多在意爱丽丝, 只是余光捕捉到了她的身影, 以及她那崭新的浅紫色洋装而已。

  不得不说,这条裙子还是很漂亮的, 但在爱丽丝的表情中却看不出太多的高兴。她的脸上只有不快, 甚至还有几分嫌弃,垂下的小腿不耐烦地晃动着,有好几次她的鞋尖踢到了桌子, 发出钝钝的撞击声, 不过并没有人在意这种这种小事。

  瞥见到摆在她面前的红丝绒蛋糕和随手丢在了地上的包装盒,中也似乎能够猜到她回什么会是这种反应了。

  中也对这家店的红丝绒蛋糕有点印象,但从没有尝过。

  回家的时候绕路去买一份吧。他想。

  可就算是对于红丝绒蛋糕,爱丽丝的兴致好像也没有那么的强烈。八寸的蛋糕, 她只吃了一小部分而已, 其余的一大半都被她用叉子捣碎了, 变得像是湿润绵软的红色碎屑, 与奶油和在一起, 看起来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

  但爱丽丝肯定不会去吃就是了。

  森鸥外饶有兴致地看着爱丽丝把剩下的一小半完整的红丝绒蛋糕碾碎,这才向中也询问起了与Ace有关的事情。

  中也微微挺直脊背, 将与这次行动有关的一切悉数汇报给了森鸥外。

  “是这样啊……中也,这次也辛苦你了。”森鸥外的话语一如既往,“如今还有几个Ace的残党躲在横滨,麻烦你把这些人处理掉吧。嗯,就这样。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事情要告诉我吗?”

  “呃……是的。还有一件事想同您商量一下。”中也的目光又垂低了几分,眼眸中并未透出任何异样的情绪,他以一如既往的平淡口吻说,“是关于情报部的早川——早川花见。”

  不知为何,说出这话时,他的话语显得有几分僵硬。

  在来之前他就已经在思索应当如何自然且不刻意地引出这个话题,甚至还想了各种不同的说辞,可到了真说出口的时候,却还是难免会有几分紧张感。

  “哦,早川啊。”森鸥外仰面倚靠着软椅的靠背,慢悠悠地转动椅子,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拉开窗帘,面对着窗外昏沉的天色,幽幽然道,“她怎么了吗?”

  客观到了极点的话语,几乎听不出太多的个人感情。

  背对着森鸥外,中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会给出怎样的答复,只看到了他轻轻拍打着扶手的皮面部分,发出的声音竟和爱丽丝踢到办公桌的声响有几分相似,只是要轻得多罢了。

  中也莫名有点紧张。他不确定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却听到了森鸥外的一声轻笑。

  分外爽朗且温柔的笑。

  “我知道,有了陪伴在身边的女朋友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也知道你很喜欢她。但不要太过宠她哦,中也。还是让她继续待在情报部,做最基础的情报收集工作吧。现在这个职位很适合她。”

  森鸥外的话听得中也一怔——他真的没有想到他和花见之间的关系会被暴露,而且还是暴露在了首领的面前。

  中也的心里下意识冒出的念头无疑是“为什么首领会知道花见是他的女朋友”,可仔细想一想,费力寻求这个问题的答案完全就是在浪费时间。

  身为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想要在他的视线之下藏起些什么,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其中当然也包括了他和花见的恋情。

  但森鸥外对此并没有任何的异议——至少现在没有,在此之前也没有。中也想,或许他没必要为了森鸥外发现恋情而感到慌张。

  “你是想让她待在自己的身边,所以才向我提出了调职的请求。对吗,中也?”

  中也点了点头,将视线压得更低,简短地回答了一句:“是的。”

  在首领的面前,他不会撒谎,也不认为此刻有撒谎的必要。

  哪怕是再精妙的谎言,也会在森鸥外的面前瓦解。中也可不会做这种蠢事。

  森鸥外微微颔首,表示知晓了。沉默了小半刻,他忽然问中也道:“知道我刚才为什么会说情报部的工作最适合她吗?”

  “不知道。”

  岂止不知道,这甚至是中也第一次听森鸥外提起花见。过去在他们的对话之中,一般不会出现花见的名字,也不会刻意说起底层的港口Mafia员工,通常只会以“情报部的人”“黑蜥蜴的人”这种粗略的代号进行称呼,所以中也理所应当地无法知道森鸥外对于花见的看法。

  但森鸥外却不直说原因,只是先抛出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反问:“她和我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不一样,不是吗,中也?”

  “是。”

  这一点中也无法否认——花见和他们不一样。

  她有温暖而健全的家庭,在和平且安稳的环境中长大。她的人生中似乎没有颠沛流离,也不像大多数的港口Mafia那样历经过糟糕的创伤。

  她只是一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而已。正是这份普通让她显得与港口Mafia的其他人都不一样,而这份普通也是许多港口Mafia成员所不曾拥有的——也是他们所渴望的。

  “其实她自己也在努力地维系着这份平稳的普通。知道吗?她很在意她的家人,这让她拥有着比他人更强烈的求生欲望。因此她会拼了命地避开所有工作中所遭遇的危险,尽力将信息带回本部,出色地完成自己的任务。”森鸥外停下了敲打扶手的动作,话语却并没有停下,“但如果情况稍微变化一点,譬如像是她的工作必须与敌对组织进行接触。要是在某次行动中被敌对组织要挟了,那么为了活着去见家人,你觉得她会怎么做呢?”

  “……也许会倒戈。”

  他给出的回答是也许——一种可能性而已。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花见不可能会轻易地背叛港口Mafia。

  于是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当然了,她并不是那种会轻易背叛港口Mafia的人,但就算如果她真的为了活下去而倒戈了,我也不会怪她,毕竟以她的立场来看,做出倒戈的抉择是很正常的反应。只能说,她的这份‘平稳’与‘普通’一把难以舍弃的双刃剑,既是她为港口Mafia获取情报的动力,也是可能向外倾倒情报的阀口。我不想舍弃她,我想把她留在港口Mafia——她自己也想要留在港口Mafia。所以我必须将有可能会刺向我的那一面刀刃磨钝磨平。这样一来,当某一天刀刃向我袭来时,我就不会被刺中了,不是吗?”

  而底层员工所负责的情报收集,是最不容易与敌对组织发生直接接触的工作。就算是有所接触,也只是间接的交流而已。再高一点的职位,哪怕仅仅只是高出一级,也会与敌对组织产生不可避免的往来。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花见三年都没能升职的原因——完全是为了预防倒戈的可能性罢了。

  然而花见本人完全不知道这件事,连森鸥外对她的赏识也一无所知。而刚刚得知的中也,也不可能会告诉花见。

  “总而言之,我还是很欣赏她的,真的不舍得把她拱手让给你啊。所以中也君,能不能稍微体谅我一下呢?”

  他笑着说罢,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低声地喃喃自语道,“不过,让她做了这么久底层工作,我好像都没有给她加薪过?那她的工资实在是有点低啊……当年她可是为了工资才加入港口Mafia的呢。”

  很久没有在意过属下的工资水平这种事的森鸥外,到了这一刻才总算是发现了盲点。

  花见期望已久的升职加薪总算是实现了一项——虽说升职是永远没办法成真了。

  中也倒也不觉得失望,他一开始就没有奢望森鸥外会同意将花见调到自己的手下。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是很想和花见一起工作。

  想要时时刻刻都见到她,就算是必须要把恋情藏起来也没关系,只要安慰自己,这是恋爱之中必要的牺牲就好了。

  可惜现在连自我安慰都不必存在了。

  中也苦笑着扯了扯嘴角,下意识把手伸进了口袋里,准备用钥匙打开家门。

  摸到钥匙环的那一刻,他才想起来,自家的门锁已经变成指纹解锁了——轻松到根本无需他拿出钥匙。

  真好啊。指纹门锁。

  中也如此感叹着,推开了门,随手将外套丢到了某个柜子上,却猛然想起自己忘记买红丝绒蛋糕了。

  下次再买吧。他想。

  “我回来了。”

  “欢迎回家。”

  含含糊糊的一声应答,但中也没怎么听出这份异样,只知道花见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橘子汽水就躺在她的身边,也同她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也不知道以它的小猫脑袋是不是真的看懂了电视上的画面。

  中也径直向沙发走去,在她身旁坐下,一如既往地搂住她的肩膀。

  “你在看……嚯!”

  中也被花见那张素白的脸吓到甚至惊呼了一声。再仔细看了一眼,他才发现原来这骇人的白色是敷在花见脸上的面膜。

  普普通通的白色面膜,却把中也吓得够呛。他大概深呼吸了三个回合才缓过劲来,忍不住小声念叨了一句:“不管多少次,我都会在你敷面膜的时候被吓到。”

  他的话听得花见很想笑,但是敷着面膜实在没法扬起嘴角。她只好抿紧唇,继续盯着电视,这样就不会再感到想笑了。

  电视上正在放的是一部不怎么有趣的恋爱剧,情节略微有点无聊,但饰演女主角的那位是花见很喜欢的演员,所以就算再怎么无聊,她也能打起精神尽力看下去。

  中也搂着她的肩膀,让她依偎在自己的怀里,和她一起盯着电视,但完全对于这出恋爱剧却完全不感兴趣,心里倒是在想,该怎么把先前与森鸥外之间的对话告诉她。

  或许他应该把这段对话作为秘密藏起来,可是隐瞒着什么都不说好像总显得不太好,况且她盼望已久的加薪总算是可以实现了,中也真的很希望她能够高兴一下。

  但如果真要说起加薪的事情,那势必就会提到不能升职的伤心事。这件事中也怎么想都觉得不能直白地告诉她。

  思前想后,中也决定旁敲侧击地暗示她一下。

  他轻捏着花见的指尖,悠悠然道:

  “见见,等下个月发工资了,你请我吃顿饭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又到周末啦!万字更新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