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奶奶存在走廊里的那捆晒干的芦苇草，比夏青想象的还要多，塞满了一楼近一半的楼梯间，一捆捆地堆在一起。
夏青把它们搬到楼外面，现在大部分人都去上班了，但还是有些老头老太坐在外面的藤椅、条凳上晒太阳聊天。
见到夏青和卢老太走在一起，都投来惊奇的目光，再看到夏青背起一大摞比她人还大的干草就更惊奇了。
不过在卢奶奶寒冰一般的眼神面前，集体封口了。
“卢奶奶，我先背这些回家。”
夏青不能像卢奶奶一样把干草堆在楼道里，她和江源的家就这么大，这些已经占了小半个阳台了。
卢奶奶没好气地说道：“哼，放不下这么多还狮子大开口，这些你能编完都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剩下的我可不给你留！走啊。”
夏青厚着脸皮道：“那我走了，等我编篮子卖了钱，给您买酥糖吃。”
卢奶奶脸色一沉：“谁要吃你的酥糖！快滚！”
夏青背着干草往自己家的单元楼走去，走了一半就听“扑通”一声，大概是有一捆草没系牢掉下来了，夏青正要回头去捡，就听见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你别动！”
是卢奶奶。
卢奶奶把干草拾起来提在手里：“就这点活都干不利索。”
夏青：！
不是让她走吗？怎么跟上来了？
“还不带路？”卢奶奶道。
带路？
“谁知道你是不是被人买通了要收了我的干草，我得监督你运到你家。
那些人成天担心我的干草会出事，总觉得我是故意要害他们。
呸，他们也配！”
干草会出事？
夏青心头一震，突然想起前世八八年的冬天干部楼好像是出过一场火灾。
干部楼和他们职工宿舍楼不同，没有公共灶，各家都是在自家厨房里做饭。
不过那么多干草堆在楼道里确实会造成消防隐患。
干部楼的这场大火被人告到了上面，机械厂因此当年没有评到文明单位，大伙儿的年终奖金因此打了折扣。
夏青再看向卢奶奶，难道前世的那场火灾就是卢奶奶堆在楼道里的这堆芦苇干草引起的？
有没有可能正是这场火灾，让马书记下定决心把卢奶奶送到疗养院的？
夏青突然就觉得自己肩上的这垛芦苇草千斤重。
这样想来，也不能把它背回宿舍楼，万一燎到半点火星是要出大事的。
她微微蹙眉，对卢奶奶道：“奶奶…”
“干嘛？！”
“我能不能借你的地方用一下？”
！
五分钟后，夏青把这垛干草卸在了卢奶奶堆泡沫塑料的地方。
正好上午的塑料泡沫被搬走了，放这垛干草正好。
“奶奶，你看我用尼龙布盖好了也没事，我带一小捆回去就行了。
奶奶，我去把楼道里的那堆干草都搬过来吧。”
卢奶奶一把拽过抬脚要走的夏青：“你给我回来，我同意了吗？我就要把干草堆在那里，关你什么事？
他们又不在楼道里做饭，打什么紧，你是不是被他们买通的，是不是？是不是？”
夏青有些头疼地扶额，如果不是因为前世和卢奶奶在疗养院里的交集，让她了解到卢奶奶外冷内热的一面。
在外人眼里，卢奶奶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也罢，至少现在不会有危险。
夏青轻轻嗅了嗅，老人家身上散发着一股不可描述的味道，也不知道是多久没洗澡了。
她试探着道：“奶奶…”
“谁让你叫我奶奶的？”
夏青：我都叫到现在了。
“老…人家？”
“你说谁老？！”
夏青：#€@/
如果是前世的夏青一定羞红了脸打退堂鼓了，可今天的夏青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往前凑了凑：“奶奶，你看你送了我这么大一垛干草，我也没什么好报答你的。
你上我家，我帮你洗头洗澡剪指甲好不好？”
卢奶奶后退一步，眯着眼看了夏青一会儿，洗不洗澡的她也习惯了，可是不洗头她头痒啊。
她现在岁数大了，洗头的时候手挽不到后面，实在不方便。
“我不要洗澡！”
“啊？”
“你帮我洗个头吧。”
“好勒。”夏青说着就要上前挽卢奶奶的手臂。
夏青一笑，就连卢奶奶都觉得眼前一亮。
卢奶奶后退一步：“朝前带路。”
“是…”看書溂
夏青朝前走了几步，回头一看，卢奶奶根本没跟上来。
“奶奶…”
卢奶奶定定地道：“我告诉你，我和马建国有仇，你不要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马建国？是马书记吗？
好嘛，卢奶奶这是连亲生儿子都不认了。
夏青顿了顿道：“奶奶，我爱人江源是五金厂的工人，不是机械厂的，我就是纯粹想谢谢您。”
“你知道就好，那走，带路。”
卢奶奶还是不愿夏青挽她。
夏青前脚把卢奶奶带回家，楼下的那些老太太就议论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
“小江媳妇儿怎么和这老太婆凑在一起。”
“这带回家，家里不得臭翻天了？”
“马书记每次回家，干部楼那边就要吵翻天，小江媳妇儿这想攀关系，也应该攀鲍主任啊。
她这样，不怕马书记记恨她吗？”
夏青才不在意马书记怎么想，把老太太拾掇干净了，骂她儿子的时候中气也足些不是？
如果马书记迟早要把老娘送到疗养院不闻不问，还不如趁有力气的时候多锤他两拳。
卢奶奶到了夏青家里也不见外，往椅子上一坐，就从怀里掏出炒黄豆“咔咔”吃起来。
夏青怕热水不够，煤炉上又烧了壶热水，才挽起袖子道：“奶奶，来水斗这儿吧。”
盆里兑好温水，夏青把椅子搬过来让卢奶奶坐下，又仔细地在她脖子上围了一圈干毛巾：“奶奶，水温还行吧。”
“呵，年纪轻轻的小媳妇儿，手怎么这么糙？！”
夏青“噗嗤”一笑，前世她第一次给卢奶奶洗头洗澡的时候，卢奶奶也是这么“嫌弃”她的。
“有什么好笑的？！”
卢奶奶暗道，这孩子怕不是缺心眼吧。
夏青用硫磺皂给卢奶奶仔仔细细洗了两遍，才算过出清水。
她一边帮老人家擦干头发，一边道：“奶奶，不如我帮你简单理个发。”
“不用，我一个疯老太婆理什么发。”
夏青：…
夏青正擦着头发，突然卢奶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怎么了？”
卢奶奶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夏青，麦田青青的青。”
“那你今年几岁？”
“十八。”
卢奶奶突然一把抱住夏青嚎道：“我的宝贝孙女啊，奶奶总算找到你了～”
夏青愣在原地。
什么宝贝？
什么孙女？
什么宝贝孙女？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