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着那些事，杨晨显得比平时更加沉默。
他半蹲在宋学军的轮椅边，卷起宋学军的裤腿之后用双手为他摸骨。
宋学军在轮椅上坐得太久，腿上的肌肉很是松懈，没有弹性，甚至有些萎缩。
宋乔伊也走了过来，她攥紧了自己一双小拳头，紧张地盯着她四哥的双腿，仿佛这一刻被杨晨医治的，不是四哥，而是她自己。
她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喘一声，那模样可真真是忐忑的不行，也充满了期待之色。
“伊伊……”宋学军突然叫了她一声。
他本是兴致不高，但是看着宋乔伊为他担心的模样，不知怎的，心情突然就轻快了起来。
“放心，我……”
一句话才刚要说出口，喉头却是一紧，一抹猝不及防的痛意从腿上升起。
这让他闷哼一声，就连身子也是微微一倒。
可紧随其后的，是止不住的惊讶！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杨晨，接着又一脸震撼地看了看自己这双腿。
他的腿，竟然在疼？！
竟然感受到了疼痛？？
这简直不可思议！
在这之前，这双腿无论他如何捶打，给他的反馈永远都只有麻木。
但是现在，杨晨为他的双腿做针灸，那痛意竟是那么的尖锐！！甚至还带着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
“四哥！你感觉怎么样？”见到宋学军脸色发白，额角甚至渗出了汗水，宋乔伊不禁担心地询问道。
宋学军的眼光比起平时似乎要来得明亮许多。
“我……我没事，我感觉，我很好！”
他的双手不自主地抚上了双腿。
如果说他那双秀气沉静的眼眸从前像一潭秋水，虽然安谧但也透着几分死寂，如今却是犹如春日的小溪，住进了希望，泛起了圈圈波纹。
腿上源源不断的传来疼痛，而那疼痛不断叠加，他几乎要隐忍不住。
可他的心情却是飞扬的。
多久了？多久了！
他已经记不清了。
就从那一年出事之后，每一天都如同只能像坐牢一样，在大房这个屋子里寸步难行。
直至前阵子伊伊送给他一把轮椅，让他可以自由地离开家中，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哪怕只是看着生产队那些孩子们的喧嚣嬉闹，他的心里也有种离奇的满足感。
可是，比起正常人，他到底是不同的。
轮椅虽然能够代步，却不像双腿一样能够自然行走。
可是现在，他却看到了希望！
这简直像是做梦一样！
……
这个过程很漫长，足足延续了半个多小时，直至最后，宋学军已濒临脱力。
“这是怎么了？”
吱呀一声。
宋益民出去溜达了一圈，等他回来时，就看见宋学军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而宋乔伊一脸紧张，杨晨手里则是拿着一把针灸针。
紧接着，宋益民的目光落在宋学军腿上。
他登时一愣。
“学军！？？”
那密密麻麻长长短短的针灸针，叫他心里一阵发麻，就连脸色也微微地变了变。
“三哥……”
宋学军的声音变得无比沙哑。
他虚弱地看着宋益民，那双秀气的眼睛明亮得灼人。
“我的腿！我的腿！！”
他攥紧手心，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心中胀满了情绪，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个人分享一下。
但是这场针灸到底是消耗太大，此刻的他显得无比虚弱。
而见他这副模样，宋益民连忙上前。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宋学军的双腿，随即一脸震撼地看向杨晨。看書喇
“这是怎么回事儿？我四弟的腿……”
宋益民问这话的时候，心里其实已经隐隐有所猜测，可是那个猜测太过离奇，叫他难以相信。
他曾在深夜中梦见过无数次类似的情形！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家里的这些人能够健健康康。
他希望二哥的瘸能被治愈，他希望瘫痪的学军能够重新站起来！！
然而，梦就只是梦而已。
每当梦醒，他心中都有着巨大的空虚，失望，消沉，低落！和惆怅！！
但他却不能和任何人讲，他只能默默地，将那些事情压在自己的心中，只能独自去承受……
因为他，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当年发生在他们大房身上的那些惨剧，全部都是因为他而起！！
杨晨依次取下了宋学军双腿上的银针，然后笑着起身。
“我刚刚帮他做了一下经脉疏通，最近他的双腿会不断地感觉到瘙痒，偶尔也会疼痛。稍后我会去公社卫生所，帮他开点止疼药，这段时间你们要多加注意。”
猝不及防地，一抹酸涩的红，浮上了宋益民那双妩媚的眼眸。
他整个人都像是傻了一样。
这种事就好比天上掉馅饼，曾经梦想过无数次的事情，终于变成了现实！
这种天大的好事，竟然真的降临在学军身上！降临在他们宋家大房身上！
“学军……学军的腿？真的有救了吗？”宋益民茫然地问。
杨晨笑着点头：“是的，我最近翻了不少医书，他的症状虽然有些麻烦，但是确实是可以治愈的，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杨晨给宋益民打了一剂强心针，而吃了这颗定心丸的宋益民，突然将脸埋进了双手之中。
他肩膀一颤一颤的，不知是哭还是在笑。
半晌，宋益民才徐徐地挺直了自己的背脊，郑重地凝视着杨晨。
“我欠你一条命。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宋益民的恩人。但凡你有所需要，哪怕是赴汤蹈火，我也义不容辞！”
杨晨听见这话，倒是怔了怔。
他不过是帮宋学军治个腿罢了，宋益民是因为什么，竟然许下这么重的承诺？
一双腿和一条命，这二者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
杨晨暗自思忖着。
“不必介怀，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
杨晨这话刚说后，宋益民却笑了。
“不，对我而言，对学军而言，你所做的这些事情，等同于再造之恩。”
他的心情极其复杂，但是这份心情却无人能够理解。
而对于宋益民的这个反应，不仅杨晨感到有些疑惑，甚至就连旁边的宋乔伊，也是一副满头雾水的样子。
宋乔伊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平时看着嬉皮笑脸的三哥，原来竟然也活得这么沉重吗？
他究竟背负了多少？而他所背负的，又到底是什么呢？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