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叔看了一眼朱翟年,他见朱翟年眼皮子微微一沉,心下意会,转头对胡德武开口说道:“此名囚犯乃是老爷唯一嫡子,朱绪。”

  这是胡德武第三次错愕抬头,惊了又惊,一度怀疑自己这耳朵出了毛病。

  “胡德武。”文叔缓声道,“你能当得上这个县令,甚至对我们河阴朱氏有着相当的了解,都得益于殷国老。你是他选出来的人,这一点老爷心知肚明。”

  胡德武这下子越发是站立不安。

  “这……”

  “你无需着急,且听我慢慢说来。”文叔道,“虽然说你是殷国老的人,但殷家若非有我们河阴朱氏财力支撑,你猜他能不能在告官之后,在朝廷当中还拥有不容小觑的权力?”

  “不止是殷国老,还有晋王亦是如此。靠的何尝不是我们河阴朱家背后的支持?”文叔看向胡德武,“我话说到这里,你该明白是何意思?”

  胡德武听明白,可又不全明白,躬身点头,“下官明白,下官自然也是蒙受着朱家的恩惠!”

  文叔满意点头,继续往下,“多年以前,老爷奉太爷命与殷家联姻,将殷国老的孙女娶了回来。这一桩婚事想来你也应当听到过。”

  胡德武尴尬动了动嘴,“下官有,所听闻……”

  若非他是殷国老选的人,区区一个边关县令又怎会对河阴朱氏如此了解?那京州里的人都未必比他还了解。

  可这也是朱家最忌讳的东西,胡德武这会儿如何不紧张?

  “当年,在娶了殷氏之前,老爷已与一女子有过婚约,太爷命老爷将婚约毁了,老爷重情,平生头一回违逆了长辈,将女子私自娶回。”

  “然殷家绝非善茬,最后太爷做主,瞒住了这个消息,迫使老爷娶了殷家孙女入门。殷氏嫉妒成性,品性刁劣恶毒,老爷与她育下一女,自此不再同房。后与前夫人生下了老爷唯一的儿子。”

  “殷氏誓不干休,十余年来搅得家中不得安宁。直至前一年末,公子误将殷氏害死。殷家与老爷决裂,殷国老执意要替自己的孙女报仇。”

  “故而。”

  文叔稍稍停了一停,“老爷迫于太爷给予的压力,才将公子押送来黑马道,交与你手上。既是为平复殷国老怒火,亦是为保我家公子一命——可现在公子弄丢了。”

  胡德武双腿一抖,带着额头涔涔冷汗就跪了下来,“下、下、下官知错!”

  谁知道那密信上押解的囚犯居然会是河阴朱家的少公子呀!

  胡德武真真是想哭都没地方哭去。

  眼下一个老随从将朱老爷的旧事当他这个地方县令的面儿抖搂了出来,胡德武可没觉得是自己脸大,反倒是心慌不已。

  只不过,文叔虽然描说得朱翟年情深义重,胡德武却心知肚明,这事儿可没文叔说的这么简单。

  据他所知,这位四当家的年轻时也算是个风流人物,瞧中了一个小小太医丞的女儿,没成想人家姑娘早有意中人,朱老爷强行夺了过来。

  胡德武那心思七转八转,也不够他这会儿用的,完全摸不透朱翟年背后意思——难道远道而来,是为了寻儿子,且拿他是问?

  “下官,下官马上派人去打听少公子的下落!”

  胡德武哪里清楚朱翟年早已知晓朱绪的下落,这一番不过是想敲打敲打胡德武。

  朱翟年眉头冷锁,淡漠道:“不必了。”

  胡德武一僵,忐忑不已,哪里敢多问什么,“……是。”

  “我这一趟来,不止是为了那孽子。”朱翟年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于堂屋踱了两步,背对胡德武,“殷家这一遭叫人揭发,数年之前梁山女匪首梁夫人一案,殷国老违逆圣命,包庇匪党,更甚至以权谋私,从中中饱私囊,惹来皇上雷霆震怒,下令彻查殷家。”

  “什,什么?!”胡德武震惊,“不知这是何时发生的事情?”

  文叔一旁道:“年前不久。”

  胡德武顾不得了,猛擦额上冷汗。

  朱翟年转身,淡漠的眼神不怒自威,“殷家垮了。你倒也不必如此慌张。户部势力如今归晋王。”

  说起晋王,胡德武这也是从殷家这边才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很快领会了朱翟年话中的意思,大大的躬身道:“下官誓死效忠晋王!”

  文叔与朱翟年互递了一眼,又一齐看了一眼弓着身体的胡德武,朱翟年的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冷意。

  “胡县令快些起身吧。”文叔道。

  朱翟年重又坐回椅子上,“今日路过城门,所发生之事略有所闻。可是铁矿场出了什么问题?你不必惊慌,殷国老当初选了你来黑马道,为的便是这儿的红山铁矿,好方便殷家私铸兵器。这并非什么秘密,我与晋王早便知悉。”

  胡德武猛的一震,这桩秘密衙门里除了他身边的亲信,可再无其余人知晓。

  毕竟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胡德武心下吃惊,好在很快稳住了,支支吾吾回道:“是。下官不敢有所隐瞒。乃是一名旷工撕走了一页账目册子出逃……下官命几名衙役追拿,不想闹出今日这等事!”

  朱翟年语气漠然,听不出半分情感,“我若不来这一趟,这消息传回京州,你这颗脑袋还端不端得稳?”

  “下官无能,恳请朱老爷出主意!”

  “不急。”朱翟年,“既然我来了黑马道,这事情还没到那一步。”说完,他扶额露出疲态,“我倦了。”

  胡德武立即道:“下官已着人收拾出了一间上房!”

  朱翟年点到即止,不再多说,自去修整这一路上的颠簸与疲劳。

  “对了,本侯来到这事,暂不消让御史王吉人知晓。该见的时候,我会让文叔告知你。”

  临抬脚朱翟年又吩咐了一句。

  胡德武低着头,“……是。”

  “老爷打算何时去见公子?”回到客房,文叔服侍朱翟年宽衣,待休息一会再行沐浴,他走过去将厚重的氅衣挂在衣架上,又走回来侍立一旁,缓缓的询问。

  “你以为真是我去见他?是他几时想要见我。”朱翟年的面色变得几分难看。

  文叔微愕,“老爷这是何意?”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