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追回饷银，回来朱绪便病倒了，沈思月这才知道他一直强撑着双腿的疼痛没让大家发现。
即便朱绪说没什么要紧，只不过未愈的双腿受不住太久的寒冻与疲劳，才导致经络淤堵引发痛楚，但接连几日急剧消瘦，沈思月也能看出绝没他说的轻松。
这一段时日，她几乎花了大部分时间陪在他的房间里，刚好三娘严命她不许多动，让她好好养伤，年节马上来到，黑马道又下了一场大雪，需要养伤的不止她一个，还有阿照，还有兄长他们，大家也就难得的一起闲了下来。
朱绪房间很温暖，她披着厚衣裳，烤着火盆，陪着他聊东聊西，或是坐在床旁脚踏上，同他玩双陆，走沙盘，不论她想什么他好似都能立即明白她。
而这段时间里，阿照会守在外头，大多时候发呆，有人走过身边，立即会紧绷身体，目光凶狠，好几次王宝宝被吓到，之后都只敢绕着阿照走。
搁以前王宝宝一定会开口损几句怪人，也不知怎地，才张口又讪讪的闭了嘴。
王伯常可怜这姑娘，叫阿照进屋守着，可以烤烤火。
周晏很想跟阿照切磋几下。
后来阿照守着守着，大概实在没这么闲过，开始会坐下来等候，翻一翻沈思月给她的书册子，虽然看不懂，但除此之外，阿照也不知该做什么。
再后来，小锤头一声不吭过来，端给阿照一个脸盆，里头装了满满的绿豆跟黄豆，难得挠下头，“帮个忙，挑一下。”
王宝宝目瞪口呆，这臭锤头居然不怕这姑娘！
“哦，灶房有木碗。我困了，去睡会。挑豆太麻烦，岐婆老爱混在一块，给我没事找事。”
这是王宝宝住到这儿以来，头一回听小锤头往外蹦出来一句这么长的话，又惊呆了！
阿照捧着盆子迟钝了半晌，去拿了两个木碗，开始挑豆子，她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件事情可以做，挑得很慢，很慢，很认真，甚至挑完了，见无人的时候又混在一起，重新挑一次。
王宝宝费解，怎地这豆子挑一天还没挑完？还越挑越多？这磨叽劲和他有的一拼。
王伯常和周晏瞧见，互看一眼，笑了笑。
朱绪长身而立，身披素色斗篷，站在雪地里犹如山岭上皎洁的明月。
这个新年里，韩计通没少来送炖品补品，有沈思月陪着一块进补，还拉着阿照一起，沈思月心情倍好，朱绪的食欲也跟着显著增加，总算给他多补出了几斤肉。
虽然依旧瞧着神清骨秀，温润俊逸，但气色比之先前健康了许多。
年节后双腿的状况也越来越好，过了正月初六，行走已愈发自如，可以无需用到拐杖，只不过一日之间还不能行得太远，站得太久。
朱绪说要在她生辰前站起来行走，没想到他果然说到做到。
“阿绪好像又长高了！”沈思月原本以为自己长了一岁，高了一点，站在一块的差距不会那么大，没想到人家也在长，长得还比她多。
瞧着瘦瘦的，吃得也不多，怎么就这么能长！差不多一米八五了够！兄长目测也才一米八三左右。
“恩。河阴朱氏子弟矮的不多……”
沈思月：“……”
“我已十八岁，不会再长多少，阿月放心。”
沈思月：“？”
放心什么？
朱绪凝着她的脸意味深长抿了一下唇，“傻阿月。这是给你的生辰还有及笄礼。”
没等她多想，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盒子，转移了话题。
鬼精灵知知立马跑了上来，“阿绪哥哥，这里头莫非是漂亮的簪子？”
沈思月忍俊不禁，小五这臭美的毛病将来的夫君也不知能不能承受，一定很费银子。
沈思月不用看，也知道一定不会是簪子，她跟小五是两个极端，朱绪不会不懂她，即便要赠送她簪子，也只会挑平日里不重要的日子送。
果然，盒子里是一支小小的精致的骨笛。
“先前瞧你对叶舟手里那只骨笛十分上眼，便让韩计通私底下托人寻了这支，你看看喜不喜欢。”
“喜欢。”沈思月拿在手里，便知道上头是他亲手刻的龟兹小调。
她从未说过她想要一支骨笛，只是听叶舟吹起时，会想要学一学，骨笛的悠扬萧瑟之音，她很是喜欢。
“哈？不是簪子，可大人们不是说，女孩子及笄的时候，会收到喜欢的人送的发簪吗？”
知知小失望，“原来大人们是骗人的啊？”
“小五有喜欢的人了么？”沈思月笑眯眯的捏了一把小五撅起的嘴，原来小家伙兴致高昂想瞧礼物，是心里藏着小九九呢，
“等小五及笄，说不定，他会送你全天下最好看的发簪。”
“李元景那么小气，他才不会——”知知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赶忙捂住，“我没说，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阿姐！”
小手攥过来，比了个嘘，“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呀。那可真是太丢人了！”
沈思月忍俊不禁，小五喜欢李元景几乎已经是公认的‘秘密’，但似乎只有小五自己还在固执的不肯承认，她弯腰和妹妹拉了个勾，真想抱起来大大亲一口。
那里沈破云还有三娘他们，带着沈芳朝、小四、小六一起上了韩计通准备好的马车，朝这边笑看了一眼。
沈思月欢喜的收起礼盒，上了另一辆马车，将小五拉了上去，又扶了一把朱绪，见阿照呆呆的站在那里，招了招手，“阿照，你也上来。”
原本不知该做什么的阿照愣了一下，走过去，看了一眼车厢，最后只坐在了马车外。
沈思月知道阿照不习惯与人拥挤在一起，且还对朱绪有莫名的惧意，只怕进来也不会自在，便由了她去。
知知小小的蹙了一下眉头，扭头仰面对沈思月道：“阿姐，我到外头陪阿照姐姐，她一个人会很无聊的。”
马车外，周晏：“……”
他算不算人？
妹妹年纪小，却极为体贴人意，简直就像是一个小太阳，这一段时间常会黏着阿照，大概是也看出阿照一个人很可怜。
沈思月想着外头虽然寒冷，但知知体质不差，穿得也厚实，坐一会没什么要紧。
“去吧。”
她也没叮嘱知知小心，有阿照跟周晏在外头，不会出什么事情。
知知立马便钻了出去，伴着阿照身边坐下，阿照默默挪了一下位子，不至于挤着知知，知知甜甜的一笑：“阿照姐姐，我们终于可以出城了。”
阿照看着知知童真的笑脸，怔怔的呆了一下。
沈思月莞尔，小丫头哪里是因为出城高兴，分明是因为要去托叶寺才高兴。
韩计通乘着马，王伯常还有周晏赶车，大家相约一笑，驾的一声，朝城外托叶寺而去。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