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照站在那里显得些许的不知所措,她没有想到守卫忽然间带她出来,面对的会是这样一幕。

  她迈着虚弱无力的步伐,停在了仇九的身旁,双腿一弯,跪在雪地里,从头到脚认真打量了一番,像是在看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自幼年时起,她从未见过仇九这副安静的模样,不论受怎样的伤,他都还能精力充沛冲着她笑,有时候阿照甚至怀疑仇九不知道疼。

  阿照端详着仇九的脸庞,看着他好像是睡着了一般,她看到他的头上戴了新郎冠,扎着一条大红色的束发带,上面缀着琳琅的细小珠串,很有特色,也很是吉庆。

  如果他此刻睁开眼睛,里头的光彩,一定也如这吉庆的发带一般,热烈似火。

  仇九,可怜的仇九。

  她不是不知仇九有多喜欢她,面对如此热烈的爱意,她感到迷茫,其实分不清对仇九是亲人的感觉,还是有喜爱的成分,她和他总有分歧,总有争执。

  只是这个人,早已是她生命里不可或缺的同伴,彼此成了对方的影子。

  为什么会这样呢?

  阿照是暗人,她能看得出来,仇九身上的伤口全都是暗人使用的招式,而他胸膛上的这一把刀,又会是谁给的?是叔父,还是刀姨?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仇九会是死在自己人的手里,大概,连他自己也没想过吧?

  仇九,可怜的仇九,被自己人戳刀子的滋味该令他多难受?

  阿照的心揪了起来,一点一点,很缓慢,像是有双无形的手,在撕裂,在拉扯。

  她蠕动着干裂的嘴唇,无声摇了摇仇九的身体,他不再给她任何的回应,不再像往常一样,忽然睁眼坐起身来,吓唬她一跳,看着她木讷呆滞的表情,朝她笑得很是得意,并比划:傻子阿照,又被吓到了。

  阿照低着头,泪水夺眶而出,一串串落在洁白的雪地里,转瞬即逝。

  她揪着衣裳,捧着心,十年的回忆无法自抑的在脑海中闪过,一幕幕,多是苦涩,少许温馨,一股强烈的恨意席卷而来,悲痛的感觉从撕裂般的心口直往上冲,冲上喉咙——她仰头张开口,发出一阵阵十分嘶哑难听的呐喊。

  声音不大,却足够震动人心。

  阿照闭上眼,身体一歪,昏倒在雪地里。

  .

  第一缕晨光洒在沈思月的眼皮上,也不妨碍吹在脸上的风依旧寒冷冻人,只是已没那么凛冽,她站在房顶的平台上,享受着晨练后短暂的歇息,闻着风中高山泥土的气息,呼吸吐气。

  距离饷银事件已经过去二十天,这一日是章和六年,正月初九。

  沈思月转过身,不远处站着安静的阿照,头上戴着仇九亲手打造的那支定情簪子。

  那日阿照昏倒之后,在将军府将养了四五日才醒过来,沈思月把事情经过,以及‘她’和仇九成亲之事都说给了阿照听,告诉阿照仇九有多么欢喜,告诉阿照仇九为了她才选择了背叛尉迟通,却还是死于刀姨之手,又将簪子交出来,还给了阿照。

  阿照低头看着手里的长簪,安静了许久,后来阿照说,她可以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们,来弥补她和仇九犯过的错。

  说完以后,阿照问沈思月,你们会怎样处死我?

  ——我死后,能否帮我一个忙?

  ——让我和仇九埋葬在一块。

  沈思月没有回答阿照,而是去向樊将军求了情,原本身为盗窃银库的犯人,阿照要被关进牢狱,樊将军本也是个性情中人,得知阿照身世可怜,又主动认罪且提供了有用情报,樊将军以让阿照戴罪立功的名头,将阿照发放到役人村服役,直至抓住尉迟通还有刀姨一干人。看書喇

  如此一来,既免了阿照死罪和牢狱之苦,也勉强能堵外人的嘴。眼下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阿照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她和仇九都是罪孽深重之人,该死才对。

  沈思月告诉阿照,仇九用性命换来的自己妻子重新活一次的机会,阿照应该好好把握。

  可阿照知道,若非沈思月,她不可能还有活的机会。

  于是打从那开始,阿照住进了役人村,单纯的她把沈思月视作恩人,开始像一个影子一般跟在沈思月的身后,无时无刻不想着找机会报偿恩情,弥补过往的过错。

  沈思月知道阿照心性简单,一下子孤身一人的活着,不知该做什么,甚至常常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看出阿照对她的一点依赖,便也就由着阿照这么跟着了。看書溂

  沈思月早起,阿照也会早起,只是阿照不会上来打搅,便这般安静站在角落里,像影子一般守着。

  “阿照。”

  沈思月叫了一声。

  阿照木讷抬头。

  “仇九说,你笑的样子很好看。”

  阿照一怔,露出一个迟钝而轻微的笑。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