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的今日，仇九还是越州南岭罗兹寨的人，那日村寨里的老族长带着全族的人来讨伐他们家，说是他们家惹怒了神明，才导致山洪冲毁了村寨，淹死了族长家的小儿子。
原由是，仇九小的时候不小心放了一把火，烧了山庙，自此他们家便被族人视为祸害。
那日爹娘为护着他被族人活活打死，他也被族人放逐进了林子里等死。这时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小女孩出现，问他要不要跟他走。仇九的耳朵里从小听到大——外族人其心必异，都不是好人，一定要躲得远远的！
仇九没有理会他们，男人说他可以带他出去看这个世界，建立一番事业，教他习武练箭，做他的暗人。
仇九其实并不懂这些，也并不期待这些，长在古寨里的人从未见过世面，也就对外面的世界没有什么好期待。可男人说，若是他能够打赢他身边的小女孩，他便要认赌服输跟他走。
他看着小女孩，第一眼普普通通，瘦瘦条条，还没寨子里的阿湘美。
这时候仇九不屑地笑了，他南蛮娃子怎可能打不过一个小女孩？
可是，他输了！
从那时候起，仇九的眼里便只有阿照。
他如约跟着男人离开，成为了暗人，知道暗人都是哑巴，阿照也是。割舌的时候他没怎么犹豫，也没怎么害怕，阿照能挺得过来，他也能行！br>
后来那阵子是阿照在床旁照顾他，她十分地安静，也很少与他交谈，相比其他暗人，阿照显得有一些与众不同，后来仇九知道阿照是大周王爵之后，是尉迟大人的亲族。
此后的九年时间里，仇九与阿照朝夕相处，一起接受训练，一起执行任务。
如果不是尉迟大人带他出寨，仇九只会是罗兹寨里一个将死之人，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野蛮人，是尉迟大人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也是尉迟大人把阿照带到了他的身旁！
仇九被关在暗牢里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些回忆，他身上穿着单薄，冷得像是一块冰，多处讯问后留下的伤还在隐隐地发疼甚至是流血，可他毫无知觉，只有在看到‘阿照’的这一刻，身体里就像是烧着一团火，活了过来！
仇九的两条又长又粗的手臂比牛还壮实，力气更是粗莽到吓人，他完全未曾意识到眼前的‘阿照’走路都还有些摇晃，也不顾自己的伤势，疯狂地拥住了她的整个身体！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是阿照！
是阿照！
沈思月在来劫暗牢之前服了药，左肩臂又让兄长拍了一掌，这会儿人有一些虚弱，如何禁得起仇九如此一抱，瞬间痛苦不已，但凡她娇弱一些，只怕就要让这个家伙给箍到晕过去。
且仇九身上透着一股血腥脏污的气味混淆着强烈的男性气息，如此近的距离浓郁到让人窒息，没想到这家伙受伤不轻，居然还能如此大力气。
沈思月屏息忍了一忍，暗暗使劲用力将人拉开，唇色发白，喘了一口气。
刚一松开，她便立即打了一个手语：离开再说！
仇九接受了九年的训练，他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可他实在是太激动了，以至于丧失了三分理智，明明看懂了手语，却还是盯着沈思月足足看了半晌未动。
他真怕一眨眼，这会是一场梦！
沈思月走到门口，把一身守卫装束扔进来给他，仇九从墙角拾起自己的衣裳先穿上，再匆匆套上她给的披甲，戴上了帽子。
两人你搀我扶，一起离开了暗牢。
出得暗牢后，仇九发现事务司里空荡荡的都没什么人，而隔街对面的大将军府里浓烟滚滚，有人在墙外敲锣，有人在提水，有人在奔走。他们在喧哗声中，踩着厚厚的雪地，沿着沈思月摸寻过的小巷子快速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黑水城的建筑不似京州那样建造得规规整整，墙屋之间的巷弄与过道像是一张繁杂的网，狭窄之处甚至只能过一人，很容易迷走在其中。
来到一处牛舍，沈思月拉着仇九一个闪身躲了进去，她靠着牛舍的墙根坐下来，喘了一口气，捂了捂发疼的肩膀。
对着仇九比了几句简单的手语：这儿安全，稍作休息，换装。
仇九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逃出暗牢，而阿照也还活着，他孔武有力的手掌一抓沈思月的双肩，神情仍然带着极大的激动，然后急切地比了几个手语。
——你受伤了？
——你没死？
沈思月不觉又是一疼，知道他是在问发生了什么，她回以答案。
——我的喉咙挨了一掌，毒丸只吞了一点，所以没死成，他们以为我死了，没发现我还活着，才有机会逃走。
她左臂疼痛，无法抬起来，两只手一高一低，比的手势十分潦草，仇九勉强看懂。
——得回去，服解药！
仇九比划道。
——你还活着，我很高兴！
这家伙看来对这名女子的感情十分不一般，陶将军男人心粗，想是没看出来这一点，沈思月心里暗暗思忖，不知这是利还是弊。
见他突然又朝自己伸手，沈思月下意识避开，这个家伙力气粗莽，跟个疯子没什么分别，她不由地有些怕了他。
——对不起，我刚才弄疼了你，阿照，你别生我的气，我只是太高兴了！他看着她，眼神热烈如火：还有，你能来救我，我更高兴！
——你不喜欢我碰你，我不碰了！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势如何！
沈思月看着男子黝黑面庞上一双眼睛，里面燃烧着两簇熊熊烈火，回想女子的神情，再仔细回味男子话里的语气，只怕这是一个单相思的爱情。
——我没事。
她淡淡回了一句，神情带着几分冷淡。
仇九忽然有一些无所适从，阿照一贯是这样不苟言语，他恨不能把心都剖开给她，却不知自己究竟该如何与她相处，如何才能让她笑一笑。
他们正准备换下守卫的装束，忽然一个婶子弯身走进了这间小小的牛舍，她穿着一身粗毛袄衣，由于常年居于北地，严寒天气里冻得两边颧骨一片通红，一左一右提着两个烂坛子，抬头吓了一大跳。
“你们是谁？”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