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有片刻间的寂静，丢了饷银兹事体大！
朱绪抬眼，压低声音，“敢问将军，丢了多少饷银？”
樊将军缓缓比了个六，抬起的手指无比沉重，“六万两白银！一夜之间全被窃走！”
沈破云紧锁眉头，他常年身在军中，他最知饷银关系到多少的事情，怪不得来的时候，看到将军府出了乱子然而守备却并未增强，想必是樊将军有意想将消息压下来，动静太过，消息一下子便会走漏。
“银库看守重重，库门落的一贯都是重锁，若无钥匙轻易打开不了。”
沈破云沉声说道，“何况六万两白银——大周白银十六两一斤，官家银箱能装下二百斤，六万两白银怎样也得有十八箱，不可能一下子转移得掉，怎会……”br>
沈思月正也在心中盘算，算起来同兄长一个想法，如此大一笔钱，要从将军府银库窃走何其困难，对方一定不是一般人，且事先有过精密的筹谋策划。
联系毒水蛭……她隐隐已经猜测到了什么，却并没有莽撞说出来，而是看向樊将军，同兄长一般，等候解答。
樊将军坐回椅子上，看着他们起头说道：“入冬之初，我让城外那一千村民住到了西城搭建的临时役人营后，便命陶将军严加防范，以防细作混入进来，在我西城镇边军的地盘上行凶作乱。”
将军的语气之中略感几分疲惫，“近一段时间以来黑马道连降大雪，役人营里条件有限，还是陆陆续续有人丧生，没能挨得过来，本将为此彻夜难眠呐！”
这时一个属将忍不住插嘴，“村民搬进来后，大将军便命人将镇边军留下那些旧袄子，破旧棉被等等能拿的都拿去给了村民们用，又从饷粮里拨了些许过去让村民分食。这还不算，将军甚至还从自己府上的口粮里扣除来一半，通通拿去给了村民。”
属将说着说着，抹了抹眼角，神情显得有几分激动，“大将军私底下整日啃着粗饼，咽着咸菜……可——”
属将喉咙一阵哽咽，语气中带着抱怨，“那些流放来的村民毫不感恩戴德，居然还对大将军出言不逊，骂咱们镇边军跟狗官沆瀣一气，都不是好东西！实在是——实在是让咱们这群属下看不过去！大将军何故还要念着他们？早知不如将他们赶走！”
“住口！”
樊将军沉声一喝，“你身为大周的兵，不为百姓鸣不平，却来为自己鸣不平，为本将鸣不平，你觉得是他们有错？好——那本将便来说说！”
情绪一激，樊将军直接从座椅上起身，“本将先来问你们，这些个流放来的村民有多少当真犯过不赦之罪？”
属将默然答不上话。
樊将军抬手一指沈思月兄妹，“沈家这样的忠义之家，报效朝廷，为民为国，朝廷没有颁给他们应得的荣耀，却落得如此的下场，谁来替他们鸣不平？！”
属将低头：“……”
“不止是沈家，还有那永王府，常山公主府——退一万步，主子犯错，却要连带九族不说，甚至还连带了一群属地辖民，这些庄稼地上的老百姓又何错之有？”
樊将军慷慨激昂，“本将老家在襄州，驻守在这边关也算是半辈子，黑水城本是流放之所，本将见过的流犯何其多？可从来也没有哪一年像今年这般，竟放逐了上万的人过来！他们当中又有多少家人无辜惨死在路上！！朝廷如此草菅人命，难道你还要让他们对朝廷官吏，对大周士兵心存敬仰，感恩戴德？！”
属将面露羞愧，“大将军！”
“他们本可以好好生活在家乡，不说日子过得多好，多数人也是不愁吃穿。而今远离故乡千里之遥，受尽凌虐，吃尽苦头，风餐陋宿，毫无尊严！”
樊将军厉声质问几个属将跟守卫，“本将问你们——他们向谁鸣不平？！”
“你我皆是大周军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难道你们不知？朝廷负了他们，他们心存恶气，此乃人之常情！”樊将军缓了缓激切的情绪，“再有——本将无能，边关饷粮有限，本将身为一军之首，需得保障将士们，才能顾及到他们。拨出的口粮仅仅只是十分之一都还不到，漫长冬季这一千号人哪里够吃？”看書喇
“日前，还有一群士兵枉顾本将严词厉令，进到役人营中企图强欺那里的女子，属实是无法无天，目无军纪！！此等事情你怎地不提？！”
方才开口那属将跪下来，“大将军教训得是，末将知错！”
樊将军一手叉腰，一手揉了揉额际，“几个村民骂你们，你们便受不住，更多的是不计前嫌，对咱们感恩戴德的村民，难道你们看不到？”
“只要咱们身正，时日久了，人心也会变暖。当一日大周士兵，便要一日心向百姓，这是身为军人的职责！军民之中都有几颗老鼠屎，切记勿要以偏概全！激化军民矛盾！”
“好了，你们起来吧！”樊将军压了压火气，腹肋的疼痛都给抛之脑后，“还有一事，那几个闹事的村民未必就真是对咱们有意见。”
“大将军此话何意？”
樊将军哼了一声，“本将让樊校尉私下暗查，役人营混入了一伙细作，在其中搅混水，鼓动几个莽撞无知的村民闹事，说到底还不是咱们镇边军治军不严所至？”
说到这里，方才属将满脸羞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罢了，罢了，是本将御下无方，不能怪你们。”樊将军缓和了语气，一声长叹，结束了这一段激烈的训话。
从这长长的一声叹息中，沈思月听出樊将军的有心无力。
说来也不能全怪他，驻守边关重地的守将责任巨大，随之而来的也是极大的压力，这种地方战事频发，敌国细作防不胜防，若底下无几个得力助手，主将一人再负责，再有能力，也分不出过多的精力来事事都管，事事都能做得到位。
她父亲擅在识人能力不差，沈家军教出了一帮子能干的军将。
可像她父亲这样的栋梁大将又有几人？甚至兄长如此出色，都还有几分不及父亲。
然而方才樊将军一番训斥可谓是振聋发聩，能有如此胸怀的大将也是不可多得，沈思月油然敬佩。
“说回正题。”
樊将军歉然地看了他们一眼，“本将命樊校尉去查细作之事，没想到因此着了他们的当，让他们声东击西，这才窃走了银库里的饷银。”
朱绪看着樊将军的眼里多了几分赏识，言语仍是从容平静，“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早就在悄悄布局。”
沈破云神情钦重，“将军可有捉到活的细作？”
“有！”
沈破云眼前一亮，樊将军未曾迟疑，压低声道，“随我来！本将领你们去银库！”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