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春又揩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面上有着一种掩盖不住的焦躁，垮塌的双肩又生出一种无力感。
他说道：“我只是东城衙门里一个小小的差吏，谁又说得准，西城镇边军的军营里，此时此刻那帮家伙在想些什么呢？”
说完，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甚至说到最后，隐隐地有几分咬牙切齿。
似乎他这份焦灼并不来自于此时此刻，眼前黑水城这一团混乱，而是来自于他内心。
韩秋容注意到了这一点，她想起张小春过去的身份与经历，莫名觉得有一丝可悲。
……
沈思月问完，看到张小春点头，她心下起了担忧，下意识望向混乱的城门口，想了一下，又将这份担忧暂且按捺住。
以雄关内一千多兵马，加上城墙上的防御工事，鲜卑人即算有数千兵马，也不至于立马就能突破关口。
连着几年没起过大的战事了，兴许是军营的人一时之间指挥混乱，也许再等一等，镇边军能派兵出城。
张小春同沈思月一样，他希望，西城镇边军只是暂时指挥失当，也许夜里……最晚明日，他们会派出增援的兵马。
可他又忍不住那一股焦躁，因为谁也料不定，在这等大事上面，有没有尸位素餐的人在做决定——只要有一个这样的人存在，便可能导致一次惨烈的后果。
正如当年他们西域狼奔军。
张小春的手指越攥越紧，甚至忍不住发颤，他深吸一口气，松了松，甩了甩头——不能再想，不能再想了。
他已经不是一个军人，说实话，这件事情又与他有何干系呢？
张小春胸口压着的那一股焦虑没纾解多少，甚至还自暴自弃地想着。
这时，汝斌他们赶了来，喊了他一声，将他的烦躁打断，“头儿！”
张小春看了一看，汝斌，阎象之还有江小江，他们三人都在。
“老闫，外城情况如何？”
阎象之与江小江听到鼓号声时，他们还在役人村官署，这会儿也是好不容易才凭着腰牌挤进来，刚进来便碰巧撞上了汝斌，三人又看到张小春也在附近。
阎象之说道：“城外还关了一批没来得及进城的人，他们的情绪看起来十分恐慌，只不过任凭他们怎么叫喊，守卫都不肯打开城门，说是上头有令，他们也不敢违抗。”
江小江带着几分心慌，擦了擦满头汗，“头儿，我跟阎爹听说有敌兵打过来了，这事儿我可是头一回碰上，那鼓号响得吓人——我只当是天要塌了呢！”
一边又忍不住新奇，扭着脖子东张西望，“这乱成这样，也不知城门要关到几时？”
阎象之看向沈思月她们，“我看到徐三爷，还有那叫叶舟的小子，以及他的几个同伴，也都还在城外。”
韩秋容与红藕纷纷面露担忧，“三爷他没进城？”
农场在城外有一些距离，成日有牛羊马的叫声骚扰，他们许是没及时听到鼓号声。
好在今日沈思月早早让杨连氏带了知知和小六回役人村。
沈思月道：“三爷他们暂时还不会有什么危险，只不过城门要是一直不开，不放他们进来，说不定要出问题。”
谁也说不准，有没有鲜卑游击军已经潜入了进来。
大家都不禁有些许茫然，张小春道：“老闫，汝斌，小江，你们先过去帮着疏散人群，将受伤的百姓抬到一旁，一时有官军打马过来，受伤的人只会更多。”
他们都穿着衙门官服，本就是他们该担的责任，听了张小春的话，便都点头去了。
韩计通道：“我看，这一时是出不去内城了，咱们也上去帮一帮忙，等天黑再看看情形。”
韩秋容与红藕点头，“也好。”
……
天色彻底黑下来后，城中火光接连亮起，城头的篝火也都燃了起来，守卫增加了许多，然而并未见西城有派铠甲重兵过来防范。
一直等到巳时，才见有一队重兵从西城过来，为首之人一身将军打扮，看了一眼城周，不慌不忙的上了城楼。
守卫们纷纷行礼，“陈将军！”
“这位是陈将军，陈将军，我们的家人还在城外，求将军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
不少人还守在城门口，一看西城军营里终于有指挥号令的人来了，大家纷纷求情呐喊。
这位陈将军理都没理他们，领着几个副将和随官上了城楼，手摁腰刀，随口说道。
“将他们赶走，如何这么晚了，还聚在这里闹事，成何体统！”
看起来西城军营里，樊大将军不在时，便是这位陈将军指挥号令了，大约五十来岁的年纪，架势十足，满目傲慢。
沈思月忍不住地皱起了眉头，心里的担忧又升了起来。
这位陈将军只在城头巡查了几眼，很快便下来了。
“——陈将军——陈将军——陈将军——”
一个满眼焦急的士兵追着陈将军身后跑了上来，“我家樊将军还在雄关抵御鲜卑大军，陈将军因何故拖延时间，至此时还未曾派兵增援？我家樊将军只带了数百人马，加上边防一千屯兵，远不及敌人人数，还请陈将军速速下令，派兵前去增援！！！”
陈将军停下步伐，示意两边副将把人拦下，下巴上一颗痦子抖了一抖，笑了起来，“你这是小瞧了咱们黑马道边防的能力？”
那士兵愣住，“陈将军此话何意？”
陈将军大声说道：“雄关里有坚固的城墙，城墙上有无数防御工事，樊将军是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区区鲜卑数千兵马，怎可难得倒大将军！？樊将军带着一千余人马，足以将鲜卑军地击溃，即便击溃不了，那起蛮夷也休想进得我雄关一步！！”
士兵听得面色发白，一脸的大为意外，“陈将军——”
没等他说完，陈将军赫然将其打断，“欸——本将军话还未说完！”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