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月猛地一震。她没想到朱绪会突然间主动提及自己的身世。

  “阿绪愿意告诉我?”

  “恩。”朱绪那张清瘦的面庞上,眸光微微一沉,“阿月可曾听闻过河阴朱氏?”

  沈思月先前千猜万测也从没把朱绪同河阴的朱家想到一起。

  河阴朱氏——这四个字可谓人尽皆知。

  可以这样说,没有河阴朱氏,便没有大周。早在大周建立以前,朱家便已经登上历史舞台。

  大禹朝初期,弱水朱氏便开始逐年兴盛,后迁移了几支到河阴,才有了后来的河阴朱氏。仅大禹朝一朝,前后三百年,他朱氏便出过十一位辅佐帝王的宰辅重臣和两位皇后。

  之后家族不断壮势发展。后河阴朱辨拥戴大周李氏先祖李洪元推翻腐朽的大禹朝,建立了大周王朝。

  又经大周百余年,河阴朱氏在朝中子弟众多,才俊辈出,鼎盛时握有大周三分之一的兵力和财富。至此朱氏在朝中地位举重若轻,为大周名副其实的第一豪门。所有世家望其项背。

  及至先帝掌权开始,才开始设法拔除朱氏权势。近数十年来,河阴朱氏逐渐式微。虽然大不如前,可簪缨世家的架子还在。

  沈思月从未听闻过河阴朱家的人,会沦落到这个下场。

  先帝削弱河阴朱氏也不过是用的温水煮青蛙的方式。

  “阿绪是河阴朱家人?”

  沈思月说出来还有一些难以置信。

  “你为何会……”

  朱绪淡淡的一笑:“阿月很难相信是么?家父朱翟年,是河阴朱家先祖朱辨一脉嫡系。家父年轻时甚得祖父心悦,也曾风光过一阵。偏是不巧,生下我这个儿子。”

  他最后这一句带着浓浓的冷诮意味。

  沈思月听闻过朱翟年,算是河阴朱家上一代里比较突出的一位。但只在朝中任了虚职,封了爵位。娶的妻子是名望世家殷家千金。

  她记得见过这位殷家千金,脾性极刁钻刻薄,是京中鼎鼎有名的冷夫人。

  朱绪看她一脸困惑,便好似猜到她在想什么,“殷夫人非是我的生母。只是我的后母。”

  听到朱绪说后母,沈思月先是疑惑,紧接着心跟着一紧。

  朱翟年在娶殷夫人前似乎并未娶过妻,那是何时同朱绪的生母生下的他?

  沈思月依稀记得京中有过一些传闻,那殷夫人待人极其尖刻不说,连对自己女儿都极苛刻,那就更不用说朱绪这个继子了。

  会不会他身上那些虐痕,正是他后母做下的?br>
  “阿绪的生母呢?”

  “她?一早便死了。”朱绪道。听到他语调中带着难以掩盖的落拓,沈思月忍不住地替他感到难过。

  朱绪淡淡说道:“娘走时,我不过六岁。已记不起太多有关她的事情。只记得她总望着我以泪洗面,说恨我爹;我爹望着我时,总是一副阴戾冰冷,说恨我娘外面有人;后母望着我时,也说恨透了我娘,恨透了我。”

  他垂下眸,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他们都说恨我,我却不知恨从何而来。”

  沈思月心中一阵抽紧,有些不忍再听下去。她知道世家内里的黑暗,如同腐朽的柱木不堪,这盘综错节的关系,说出来,一定震撼人心。

  他一个小孩,夹在其间,不知该有多艰难?

  沈思月下意识觉得,朱绪说出来的这些,都只是浮于表面的平静风浪,在底下一定还有轩然大波。

  他说家人都死了,可她记得朱翟年还活着。

  朱翟年若还活着,又怎会任凭自己的儿子沦落至此呢?

  果然说到这里,朱绪也并未继续往下吐露,沈思月当朱绪是不想说太多。

  却并不知朱绪之所以未继续说下去,是因为后头的故事,充满肮脏和阴暗。他如何能说得出口。

  朱绪知道若是说出来,他掌中这一抹温暖,该也要离他而去了。

  “阿月,你说,人若能选择出身该多好?”

  朱绪散去眸中的阴霾,望着沈思月的目光透着微微的深切,“若我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小子,你我的相遇,会否不一样。会否我不再如此狼狈。”

  沈思月鼻头一酸。

  “我亦是个罪人之身,阿绪,我们是一样的。”

  朱绪深凝了她一眼,“阿月真好。”

  他是何时被她吸引的呢?

  是那日在当阳县城门口。囚车辘辘从施善局的大门口驶过,他本只是平静坐在其中。

  他听到车外传来几声稚嫩清亮的声音:阿姐——

  他透过细微的小孔往外看去,便看到她和弟妹站在那里,正朝他的囚车望来。

  少女的身影与阿姐的身影有一瞬间相叠,但很快他便知道那不是阿姐。她们有着极大的差别。

  少女的眼神里带着好奇,也带着浓浓的疑惑,直直地追着他的囚车。彼时她一张脸脏兮兮的,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又有神,分外吸引他。

  便是那一眼,她的模样落在他的脑中。

  后来同行,他透过小孔观察着她,不过两日便发现她的与众不同。非是那些庸脂俗粉可比。

  他看到她身上逐日露出的温暖光芒,不由自主地让她吸引。

  可那束光太过耀眼,朱绪知道,若他握在掌中,日后必定会将他灼痛。

  直到大雪之夜,她打开他的囚笼。朱绪看着眼前少女,风雪裹了她一身,在她的身后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她朝他伸出手,他望着那只柔软秀小的属于少女的手,却透着无比的坚定,他握上去——握住了这朵掌中花。看書溂

  她说她叫思月,他很是喜欢这个名字。

  阿月,阿月。

  他已在心头唤了她上千上万次。

  他总是在看见她担心他的眼神时,心底涌出难以言喻的喜悦。从未有人同他说那样多的话,用那样的语气告诉他活下去。

  即便是阿姐也不曾。

  沈思月丝毫未曾察觉,眼前的这个少年内里的心思对她早已是波澜起伏,她也不曾察觉自己对朱绪的感觉,在日渐地深刻。

  朱绪握着那朵掌中花,望着少女容颜,眸中都是深不可测的掠夺之意。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