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月没感到太大意外,因为他那副手套像是定制的,铜扣下的手指偶尔能看到有些不便。

  她只是意外他这会,在她的面前把它给摘了下来。

  张小春从脚下抓了一把雪,在手套上摩擦了起来,想要把那残留的血迹擦掉。

  浑厚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些沙哑,“我这手指断了已经有十年了。那一役,即使能活下来的人,也都跟个残废差不多。像我这样只断了两根小指,还算走运。像老海他们,坡脚的坡脚,断手的断手,瞎眼的瞎眼,完好无损的身体也大不如前。嗨,不说了。”

  沈思月在白天的时候,便觉得那些狼奔军老兵,打斗起来都有些不便。身手也不如传闻中的狼奔军那样厉害。

  原来是这个原因。

  那一次在孔雀石谷的战役,应该十分惨烈吧?

  雪块摩擦着旧皮子,咔嚓咔嚓的作响,没一会儿,他看擦干净了,重新戴上。

  张小春扭头看着沈思月,咧开嘴一笑,“丫头,你应该早从汝斌他们那,知道我身份了。”

  沈思月愣了一下,承认地点了点头。

  “是的。”

  她转而问道,“听说你们只活下来五十一个人?”

  张小春道:“是五十二人。”

  沈思月难免意外地看着他。

  是因为大家传来传去的传错了?

  张小春忽然抬手指着自己,“我是那第五十二人。可这个事儿,除了我那些老战友,旁人谁都不清楚。朝廷只知道是活下来五十一个人。五十一个人,还都没有名字,因为朝廷不在乎。狼奔军称号一撤,昔日战友们便如同孤魂野鬼。”br>
  沈思月不知道该说什么,胸腔里总觉得有一分遗憾。

  仿佛是大浪淘沙,过去的金戈铁马,被风沙掩盖。英雄的名字,无人再记起。

  张小春自己都搞不明白,他居然把这些事情跟一个小丫头说了。

  他仿佛在沈思月这个小丫头身上,看到了一株正发芽的种子——看着她,就好像是看到一缕希望。

  张小春看了看她油衣底下的脚,从身上摸出一串钥匙,把她的脚镣解了。

  “我记得册子上写,你刚满十四,摘了也无妨。摘来摘去的省得麻烦。”

  他颠了一下那镣子,轻了不少,咧嘴笑了笑,“汝斌这小子动的手脚吧。”

  沈思月觉得脚上轻松多了,想到不用再戴着,脸色都明朗了许多。

  “他也是看我年纪小,给我行了个方便。”沈思月替汝斌说句话,但也知道张头应该不会罚汝斌。

  “汝斌他们这些人,都是我亲手挑的。不会太差。”

  他这样说沈思月就更放心了,“那我过去了。”在这指挥营的夜晚,沈思月不敢离弟妹太久,怕小家伙不安心。

  .

  张英站在指挥使营房里,正在桌案前写信帖,面前一左一右站了两个御卫,都还穿着官差的衣服。

  “将此封信呈进宫里给义父。”他写好了两封信帖,先递了一封给御卫,此一封你们该知道给谁。”把第二封也交与了同一名御卫。

  御卫接过信帖,点头说道:“卑职明白!”

  拿了信转身走了出去。

  张英看着留下的那个,面露严厉之色,“不是说活下来的狼奔军有五十一人,一个不漏的都找到了,那怎么还漏了一个张小春?”

  御卫面露紧张,“这事儿当时的确是办得严谨。五十一名狼奔军,哪怕是回来后死了的,也都找到了。会不会这个张小春,他并非是狼奔军?”

  张英冷眼看过来,“他必然是狼奔军无疑。”

  “是卑职办事不力!”

  张英拂袖,“这事我先不与惩罚,现在就剩他一个狼奔军在外,又刚好在我张英眼皮底下。他想干什么都干不了。只多盯着他便是。”

  “是……”

  张英又道:“那个周廷芝,刚好借这个机会。给他安个奸细的罪称,打进大牢。让他把这个县令的位置腾出来。”

  “卑职明白了。”看書喇

  张英略想了一下,忽然眉头皱的老高,想到这个周廷芝是个顽固家伙,恐怕容易惹麻烦。直接杀了也不妥。

  “告诉下去,先在牢里押一押,过后再将此人也发至黑马道。让他在那里生死由命。”

  “卑职明白。”

  交代完了这些,张英在火笼前烤了烤冰冷的手,沉思了一下。

  “可有追到沈破云与李元景的消息传来?”

  面前的御卫神色一紧,“还没有。”

  御卫抬头,迟疑了一下才回道:“大人,他们恐怕没那么轻易露面。这些人藏于暗中,只怕会提前发现端倪,知道大人身份。”

  要捉拿住沈破云和诱出永王之子李元景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否则也不会让他张英来办了。

  他若是沈破云,不会在京州一带出手,京州调集兵马迅速,他们只要一面露,插翅难飞。

  出了京州后,沈破云出手的概率也不大,最有可能会等到抵达黑马道——那就太久了,他们不露面,他张英可以逼得他沈破云出手。

  张英略有些心烦,“去吩咐漕运府的人,让他们尽快将缺失的车马物资和人力给我们备齐。尽快出京州。余下的事情,交由他们处理。”

  “卑职这就去办。”

  ……

  这日花子江上闹匪一事,被张英和张进忠压得是严严实实。皇帝一点儿不知。

  反而是些许天后,传了一点消息到了太后的耳朵里。

  太后才刚从南华山回宫没多少日子,也就是沈思月他们发配走后几日左右吧。

  身边的廖姑姑年纪也不小,伺候太后不少年了,见太后今儿晚膳一口没动,便知道太后心事不轻。

  “您今儿晚膳一口没动,奴婢叫人撤了。水匪之事,问了,说只是几个小贼。朝外来的奏章,都转进了张进忠的书案。皇上这,奴婢着人去请了三回,该来了。”

  太后靠在团锦里,捻着手里的佛珠,听着廖姑姑给她细报。

  “他再不来我这,便是该我去他那宫里,给他拜上一拜了。”

  皇帝刚好走到门口,听见这话,走不是,进不是,整了一下衣袍,才走了进来。

  “母后近来安好?”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