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现代言情>二手玫瑰【完结】>第四十章

  像是巨轮撞上冰礁, 沉沉浮浮,跌跌宕宕。

  眼前的一切景象被敲碎,被重组, 被打破,被重建。

  来来回回,最终拼凑成傅明洲的影像。

  她只能看见傅明洲, 也只有傅明洲。

  耳边呼吸渐重。

  温以穗双目迷离, 倏地唇间发出一道呢喃, 瞬时醉倒在柔软被褥之中。

  ……

  一夜无眠。

  到底还是低估了傅明洲, 再次睁眼, 窗外已然天光大亮。

  橘黄日光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橙红交织,在地板上不断谱写新的诗歌。

  脑中如白浆, 混沌模糊,意识不清。

  温以穗迷糊着又睡过去, 眼睛合上的最后一秒,恰好瞥见有人闪身进了房间。

  轮廓不甚清晰,她却还是一秒认出, 那是傅明洲。

  她现在身体不适的罪魁祸首。

  沉沦跌入梦乡。

  黄昏将近,床上的影子终于有所动静。

  覆在被褥下的手指动了一动,懒散无力睁眸, 最先闯入视线的,是沙发上男人颀长笔直的身影。

  电脑置放在茶几上, 莹白光亮照在傅明洲下颌,线条凌厉优越。

  左手边上摆着薄荷水, 傅明洲一饮而尽。

  喉结滚动。

  似有所感, 傅明洲轻轻抬眸, 朝温以穗瞥去一眼。

  紧抿的唇角终于有了一丝变动,温以穗听见傅明洲低声和耳机对面的人吩咐了一句。

  随即,耳机摘下,信步朝床边走了过去。

  “给你点了云吞,要不要……”

  温以穗张了张唇,声带喑哑,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她惊恐睁大眼。

  傅明洲一怔,随后愧疚漫上眉眼,俯身为温以穗斟一杯热水。

  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往下,干涸的喉管终于得以缓解。

  “我的错。”

  温以穗扬眉,回了一个“不然呢”的眼神。

  傅明洲检讨加反省:“不该让你哭那么久。”

  清空的记忆好似不小心按下还原键。

  顷刻间,所有记忆蜂拥而至。

  温以穗还记得,自己坐在盥洗台上,冰冷的镜子贴着后背。

  所有嘤咛尽数消失在唇齿间。

  求饶彻底失效。

  哭过、打过、骂过,最后剩下的,只有一句句“混蛋”。

  回忆不堪入目,“嘭”的一声,温以穗一张小脸炸得通红。

  恼羞成怒,恨不得将手中的杯子往傅明洲身上砸。

  最后还是不忍心,只是给了人一顿乱拳。

  还没用餐,又经历了好几场高强度的运动,温以穗精疲力尽。

  不消片刻,气喘吁吁倚靠在傅明洲肩上。

  傅明洲趁机握住温以穗的小手:“想干嘛?”

  温以穗哼唧两声,随口道:“不知道,手刃亲夫吧。”

  胸腔传来的笑声渐大,低低的。

  温以穗不明所以,仰起头:“你笑什么?”

  “因为高兴。”傅明洲一本正经,“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名分。”

  陡然发现自己说错话,温以穗双颊再次泛起滚烫,气呼呼给了傅明洲又一拳。

  闹了片刻,方记起正事。

  “我昨天订的晚餐呢?”

  “什么昨天?”

  “就是……”温以穗手脚在空中比划,倏地灵光一现,“今天是几号?”

  傅明洲似乎也听明白了,扬眉:“圣诞节是前天。”

  ……前天。

  所以他们在房间厮-混了一天一夜,不,好像是一天两夜,还是……

  天呢。

  缜密的计算能力在此时好像出现故障,温以穗以手捂脸。

  少顷,从指缝中期期艾艾吐出几个字。

  “你昨天,不用工作吗?”

  傅明洲耸肩:“秘书没那么没眼力见。”

  所以说,这次跟着傅明洲出差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了……

  呜呼哀哉。

  没脸见人。

  温以穗将被子往上拉,盖住一整张脸。

  傅明洲订的鲜虾云吞准时送达,傅明洲开门接过,进屋看见躲在被窝下的小鹌鹑。

  眼底促狭掠过,终于没忍住,不再逗人。

  “我给他们放了三天假。”

  “可以起来了吗,祖宗?”

  言外之意,无人知晓他们昨日未曾踏出房间。

  窸窣衣料并未如时响起,傅明洲狐疑踱步至床边,将被子往下拽了拽。

  女孩睡颜恬静,双眸微阖,纤长浓密的睫毛覆在眼睑下,留下淡淡的阴影。

  傅明洲无奈勾唇。

  温以穗又睡着了。

  ……

  光阴荏苒,寒来暑往。

  凛冽的寒冬再次光临南城,呼啸的冷风自窗外而过。

  岁月在陈姨脸上又添了两笔痕迹,陈姨弯腰站在床边,絮叨温以穗不留在家里过年。

  “二少爷真是的,每年都是挑这个时候出门。”

  去年是冰岛,前年是布达佩斯。

  他们曾在连绵冰川前拥吻,在游客的起哄中仓皇出逃。

  也曾穿梭在城堡山下的小巷,只为了追逐一轮红日,或是在多瑙河依偎散步,在相机留下自己的回忆。

  国人在家庆祝春节、等待新年钟声敲响的那一刻,温以穗和傅明洲也在庆祝属于他们二人的团圆。

  无人打扰,无人突然到访,是完完全全,属于他们的小日子。

  在兰榭住了两年,陈姨无不一天希望,温以穗能早日成为傅太太。

  傅老爷子明里暗里打探过多回,试图从她这探口风,可惜陈姨自己也摸不清这两位小主子的想法。

  只以为是傅明洲不积极。

  温以穗懒散缩在躺椅上,舒适柔软的羊绒毯盖着,送来阵阵暖意。

  她轻轻打了个哈欠,瞥一眼房间帮忙收拾行李的陈姨。

  温以穗无奈挽笑,为傅明洲辩解。

  “是我自己要去的。”

  她其实并未提及对春节的任何想法,厌恶或逃避,温以穗都不曾透露过半分。

  从小不曾受过半点母爱,旁人眼中的团圆日,对温以穗而言,往往意味着更深更重的折磨。

  母亲会将丈夫不归家不爱自己的原因归咎在温以穗身上,或打或骂。

  阖家团圆的日子,温以穗曾经躲在阁楼,趴在窗边看着远处礼花绽放。

  再后来,她和母亲被送出国,遇到顾珩。

  之后的噩梦也与温以穗无关,因为她血缘上的母亲意外去世,而父亲也早早将她从族谱除名。

  疯子的女儿,是不配踏入温家的。

  往事如烟,如今想起,只依稀记得大致的轮廓。内里的具象渐渐消失,变得模糊。

  陈姨显然不相信温以穗的说辞,只当她心善,陪着傅明洲胡闹。

  温以穗无可奈何,躲着对方的絮叨下了楼。

  院外银装素裹,皑皑白雪是冬日带来的伴手礼。

  温以穗心血来潮,吩咐司机开车前往傅明洲公司。

  金融大厦是城市钢铁森林的缩影,如雄狮匍匐江畔,蓄势待发。

  路况堵塞是南城每日都会上演的一幕,老生常谈。

  车子泊在路边,温以穗只身下车,米白色大衣勾勒出女孩瘦削娇小身影。

  一张小脸白净,盈盈一双杏眼躲在针织帽下。

  傅明洲的公司就在前方不远处,在此之前,温以穗来过数回,熟门熟路。

  只是往常司机停车的地点,都是在大厦楼下。

  难得今日下车走动,温以穗偏身走进附近一条小巷。

  仅一墙之隔,却好像置身两个世界。

  小巷安静无声,青石板路白雪覆盖,巷子仅容一人穿过,两侧墙面斑驳,像是上个世纪留下的古董巨作。

  温以穗不由放轻脚步。

  漫步其中,视线蓦地被前方的腾腾热气吸引。

  温以穗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热水瓶了,估计上次看见,是在怀旧博物馆。

  老旧的热水瓶外包装早就脱落,露出里面最原始的样貌。

  店面不大,里面只放着一张小桌子,上一个客人刚离开,老妇人细心将热水瓶放在原位。

  转身和身后轮椅上的老伴低声说话。

  侧身偶然瞥见驻足的温以穗,笑容再次洋溢脸上。

  “要杏仁茶吗?暖身的,很好喝的。”

  温以穗迟疑点头:“好,两杯。”

  店内用的是最老旧的设备,就连打包杏仁茶的机器,也是旧时的那种。

  热水瓶拧开,打磨顺滑细腻的杏仁茶倒在塑料杯中。

  打包的间隙,老妇人不忘为自家杏仁茶做广告。

  “这都是现做的,我在家里……”

  “哐”的一声,身后忽的重重一响,老人皱纹纵横的一张脸布满错愕。

  手指颤颤巍巍,指着温以穗,口中呢喃不清:“啊,啊……”

  妇人惊呼一声,忙不迭转身照顾丈夫。

  顺着丈夫视线望去,妇人一眼看见愣在原地的温以穗,她笑笑,弯腰耐心和丈夫解释。

  “她不是我们家囡囡,囡囡现在还没回来,你忘了?”

  老人横眉竖目:“这都几点了,怎么还没放学?!”

  老妇人眉头一皱,随即无奈挽住耳边碎发,不厌其烦,面带微笑,一遍又一遍解释。

  好不容易哄完丈夫,方转身和温以穗道歉。

  阿尔兹海默症。

  老人常年记忆错乱,明明女儿已经结婚生子,却还以为对方还在上小学。有一回差点走丢,怕丈夫出事,妇人只能将人安顿在店内,时刻守着。

  累温以穗久等,妇人连声道歉。

  温以穗一笑置之,举目扫视前方四个热水瓶子:“所有杏仁茶都在这里吗?”

  “嗳,本来早该卖完的,可惜下午一场大雪,大家都不愿意出来走动。”妇人赧然。

  温以穗莞尔:“麻烦你帮我都打包吧,我男朋友公司就在附近,他们部门人多。”

  妇人喜上眉梢,动作麻利。

  温以穗下意识寻找付款码,环顾一周,倏然发现一个尴尬问题。

  店里只收现金。

  打包杏仁茶所需时间不少,温以穗悄悄往后退开半步,给傅明洲拨了电话。

  出生至今,估计这还是温以穗第一次遇上“没钱”的窘况。

  幸而傅明洲来得很快。

  冰天雪地中,男人一身黑色大衣,冷风自他耳边掠过。

  估摸现在,公司的聊天群都是——

  惊!关于我那身价万亿的老板居然在公司众筹两百块!

  傅明洲步履匆匆,于雪色中,一眼就看见忧心忡忡的温以穗。

  对上的那一瞬,女孩满脸的愁容顷刻化解,只剩欢喜和雀跃。

  心血来潮接傅明洲下班,不曾想还得对方下楼接自己。

  几十杯杏仁茶打包完成,傅明洲一通电话,告知秘书下楼取餐。

  而后堂而皇之,提前早退。

  寒冬凛冽,温热的杏仁茶揣在手中,暖意至手心蔓延四肢。

  温以穗小口小口轻啜杏仁茶,脑中想的,却是刚才见到的一幕幕。

  老妇人提及自家丈夫时,半点不耐和嫌弃也无,只有无穷无尽的担心。

  店面狭□□仄,墙皮脱落,什么装饰也无,只挂着一张老旧的相片。

  是年轻时候的夫妻,身前站着小女儿。

  彼时老人还没得病,一手挽着妻子,笑意盈盈,含情脉脉透过照片传出。

  见温以穗盯着照片,妇人乐呵乐呵,和她介绍年轻时丈夫的帅气。

  “在想什么?”傅明洲侧目。

  温以穗简单将刚才的所见所闻描述了一遍,须臾垂眸。

  温以穗:“我好像错了。”

  傅明洲:“……嗯?”

  温以穗抬眸,琥珀杏眸坠着天边落日,她并未回答傅明洲的疑惑,而是道:“来之前,陈姨找我说了会话。”

  她一直以为,傅明洲常年居于国外,和自己一样,对春节并不热衷。

  直至陈姨提起,温以穗方后知后觉——

  和自己孑然一身不同,傅明洲身后,还有傅氏一整个家族。

  光是催傅明洲带对象回家,傅老爷子就不知说了多少回,好几次差点大动干戈。

  如若不是傅明洲严令禁止,傅老爷子恨不得自己跑去兰榭,亲自看看温以穗是何方人物。

  温以穗自认为的城池壁垒,全依仗傅明洲一手所为。

  女孩眉眼低垂,懊悔万分。

  傅明洲面色渐凛,手上的杏仁茶逐渐变得冰冷。

  彻骨的寒意骤然从心尖涌起。

  温以穗刚刚说的什么,她错了?

  眸色暗沉,傅明洲下颌紧绷,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如若温以穗现在和自己提分手,他一定……

  心底深处某个念头尚未形成雏形。

  倏地,指尖一阵窸窸窣窣。

  傅明洲瞳孔微缩,垂首,不可置信看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纸质戒圈。

  那是温以穗刚刚从杏仁茶纸袋的提手上扒下来的。

  女孩扬起脸,稀薄的日光凌乱落在温以穗眉眼。

  她声音惴惴,低声呢喃。

  “我好像错了。”

  恋人不是甜点,任何赏味期限的规则,都不适用在恋人身上。

  恋人适用的,是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陪伴的准则。

  傅明洲眸光怔忪,少见卡壳,他缓慢抬起手。

  棕褐纸皮戒圈呈现在光下:“穗穗,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温以穗勾唇,眼角掠过几分狡黠。

  “知道啊,求婚的意思,傅先生答应吗?”

  岁暮天寒。

  茫茫雪地中忽然多出两道飞奔的影子。

  ——你跑什么?

  ——穗穗,只有口头承诺不算数。

  ——所以呢?

  ——民政局五点半下班,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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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季更迭,属于他们的故事,未完待续。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