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敲完响锣的更夫打着哈切，沿着街道打更。
月光下这才探出两个锃光瓦亮的光头。
二人鬼鬼祟祟的确定四周无人盯着后，这才小心翼翼的往朱橚客房走去。
姚广孝轻轻敲了下门，听到朱橚的清咳，姚广孝这才带着铁铉推门而入。
客房中，朱橚坐在椅上，身旁的油灯不断摇曳着火光。
见到姚广孝进来，朱橚收起手中书籍。
姚广孝赶忙躬身行礼。
“见过五殿下。”
一旁的铁铉被师傅的一声五殿下惊了一跳。
看着朱橚一脸的不可思议。
没想到下午请他们师徒吃饭的居然是当今的五皇子。
姚广孝轻踹铁铉，铁铉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是紧跟着躬身行礼。
朱橚点了点头，看着铁铉单薄的身体。
这人似是逃荒而来，但如今大明可没听说过哪里有饥荒。
此外，铁铉行礼之时，下意识的咬牙皱眉，显然身体两肋都有着伤势。
朱橚微微眯眼，再想到姚广孝见到自己却不敢相认，见一面还要如此鬼鬼祟祟，那么这师徒二人应该是处于被人盯着的状态。
将视线重新投向姚广孝。
姚广孝也没迟疑，将与朱橚自西安府分别后的经历一五一十说出。
“殿下，大概两月前西安府的官员缺口便已补齐，新来的布政使他们也已接手了西安府的一应事宜，和尚待在西安府没了意义便想着去应天府找殿下。”
“没想到走到半路便听闻百兵演武，和尚料想殿下这是要随军出征，等和尚到了应天，殿下怕是已经出征，因此和尚就决定暂时在各地游历，以待殿下凯旋。”
“之后在路上和尚便遇到了我这徒弟铁铉。”
姚广孝一指铁铉。
朱橚点了点头。
姚广孝确实无愧是以文臣身份入明祖庙的黑衣宰相。
这家伙居然可以单凭百兵演武就推断出这是一场老朱对朱橚的考较，以及朱橚一定会随军出征这些信息。
朱橚并没有急着去问铁铉相关的事，而是问道。
“惋春呢？”
惋春正是朱橚于西安府救下的疯姑娘。
惋春除了信任姚广孝与朱橚外，对其他人警戒性极高。
这个可怜的姑娘，破碎的身心只容她信任为自己和李老卒以及千百个同样的受害者报仇昭雪的朱橚与姚广孝。
这是一种纯粹的信赖。
碍于朱橚的身份，惋春一直由姚广孝照顾。
姚广孝听出了朱橚言语中责问的意思，赶忙道。
“殿下放心，如今惋春的脑疾已经好了许多，是她自己决定要留在西安府。她啊，在和尚这里看过殿下对西安府的田亩规划以及农业制度的修订书册，”
“她说要留在西安府为殿下的政策实施添一份力，虽然她一个人能起的效果很小，但只要越来越多人去做，去按照殿下的规划走，殿下书中所言，大明人人都能吃饱饭，不受苦的那一天一定回来的。”
“还有……她让和尚替她谢谢殿下。”
姚广孝说完便不再言语。
朱橚低着头，他感觉喉咙堵着块石头，让他无法言语。
姚广孝讲这些话，惋春的身影仿佛就这样活灵活现的出现在朱橚眼前。
她笑着对朱橚说谢谢殿下。
这个受尽了世间最大的恶意的姑娘，懂事的让人心疼。
朱橚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的眼神恢复如往日的清澈，正如惋春所期待的一样，大明百姓人人都可以吃饱饭的那一天一定会来。
朱橚也一样期待着自己在这片历史的长河不断书写下一个个故事。
这些故事将铸造出一艘铁船，任凭历史长河不断的冲刷，都无法抹去其存在过的痕迹。
这艘铁船会载着大明的百姓，一路走下去。
朱橚看着姚广孝点了点头，示意其可以接着说了。
姚广孝道。
“第一次见我这徒弟，我便看出他身上藏着秘密，他又一路往应天府赶，和尚便想是出了什么大事，所以我师徒二人一路便小心的赶路。”
“到了开封，身上没了吃食，便想着来城内化缘。不曾想入城后，我这徒弟便被官兵捉去，说是元人探子。好在和尚身上有殿下当初给的身份令牌，这才将徒弟救出。”
“不过自此以后和尚与徒弟便被困在了城内，无论和尚走到哪都会有人盯着，只要和尚一靠近城门，那官兵便会百般刁难。”
朱橚看了眼姚广孝，他明白这些便是姚广孝所知的一切了。
将目光投向铁铉。
铁铉此时眼中已经是光芒大盛，从朱橚与师傅的对白中他已确定眼前之人正是五皇子。
他眼中流出两行热泪，这些日子来受过的各种苦难连带百般委屈涌出。
“有救了……凤阳的百姓，有救了！”
他低着脑袋抽泣，朱橚与姚广孝二人也没有阻拦的意思。
等到铁铉情绪平复下来后，先是对朱橚抱失仪之歉，再是对姚广孝抱一直以来的隐瞒之歉。
“五殿下，学生本是国子监学子，于去年年初受命与其余国子监学子共二十三人赴淮西实习理事。”
“其间所见所闻，触目惊心！”
“陛下曾敕封各阶勋贵田亩皆有定数，但凤阳各公侯纵容家奴欺压百姓，侵占农田，更有甚者将一地官兵当做私军使用。”
“受欺压的百姓胆敢有怨言轻则鞭挞，重则家破人亡者更是不再少数。”
“他们官官相护，百姓伸冤无门，这些年来想要上京去告的百姓，不知已经横死了多少啊！”
“学生与同窗见此情形，带着万民书相约一同赴京上告。不曾想出了凤阳后，我等学子二十三人受人追杀，到了后来只活下铁铉一人。”
“好在铁铉在路上遇到了师傅，师傅给了学生和尚的身份做掩护，这才一路到了开封。”
“没想到，他们的手居然可以伸到开封，铁铉还是被他们抓住。”
……
后面的事情朱橚便知道了，姚广孝用自己的身份腰牌救出了铁铉。
许是开封府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抓铁铉，因此见到朱橚的腰牌后第一时间便放了铁铉。
否则指不定铁铉已经成了路边枯骨。
而他口中所述之事又不知何时才能传回京去。
凤阳的百姓还要被荼毒多久。
此时的铁铉已经再也压抑不住情绪，他跪在地上一个劲的念叨着天可怜见。
姚广孝心疼的拍了拍自己的徒弟铁铉，随后将铁铉先前交给自己的一个包裹从怀中掏出。
这个包裹铁铉在交给姚广孝前便曾委托师傅哪怕自己死了，也要替自己送到应天府。
而且在抵达应天府前一定不要打开。
姚广孝将包裹放在铁铉身前，朱橚的视线也投向了这个包裹。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