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饭, 孟爷又拉着她唱了几首歌,等结束时,时间已是凌晨四点。

  一行人出了包间, 走在会所走廊上。

  墙壁上挂了一些意境悠远的山水画,地毯柔软, 走在上面,总有一种走在云端飘飘欲仙的错觉。

  傅裴南不动声色地问了句:“唐小姐一会儿怎么回?”

  她回了句:“公司派了车来接。”

  前方, 孟爷便笑了笑,说了句:“唐小姐这么大明星,公司当然有专车接送了, 还用贤侄你多费心?”

  傅裴南没再应声。

  饶是上海,到了这个时间, 街道上也早已空无一人,马路上偶尔有一辆车呼啸而过, 几人相互道了别, 便上了各自的车。

  保姆车上开了空调, 不过唐珞还是感到一丝寒意,裹紧了身上的大衣问了句:“明天没什么安排吧?”

  红姐道:“都推了。今天辛苦你, 回去好好休息吧。”

  唐珞“嗯”了声。

  *

  饭局过后, 唐珞拥有了为期一周的假期。

  回了家,她胡乱卸了妆便睡下了,不知睡了多久,手机铃刺耳地响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时间是下午一点,来电人是婷婷。她迷迷糊糊地接听, 说了句“晚点过去”便挂了电话, 倒头继续睡下。

  醒来时已是下午四点半……

  或许是有些低血糖, 她下床时踉跄了一下,把着床沿缓了好一会儿才站稳。

  她去拉开了窗帘,见冬季的上海,已被一阵昏暗笼罩。

  隔江对岸的陆家嘴写字楼,还未亮起妖冶的灯光,黄浦江上,巨型货轮鸣着悠扬的汽笛缓缓向东驶去。

  在下午临近傍晚时,上海都总是这样一副灰蒙蒙的工业城市景象。

  她之前一直和婷婷住在闵行的小出租屋里,如果不是因为安保问题,她可能现在都还住在那儿。

  那个小区哪儿都好,就是毫无隐私性可言,门口的安保形同虚设。

  她渐渐有了些知名度后,天天在小区里被各路狗仔围追堵截,有一次,狗仔甚至不讲武德地跟到了她家门口,她这才感到害怕,买下这套房子搬了过来。

  为了买这套房,她几乎掏空了自己当时全部的积蓄。

  不过好在小区私密性极强,她搬来后,便再也没有被狗仔骚扰过。

  房子二百五十多平,于她而言,大得有些空旷。

  但也没办法,这是这座富豪云集的小区里,最小的一套户型。

  房子虽大,属于她的空间,却也不过主卧这八十多平米。

  厨房里开发商配的净水机,据说值好几万,有四档水温可调,有一档可以直接出冰块,不过她常常待在卧室里,连走去厨房接一杯水都觉得太远太麻烦,便又买了个几百块的饮水机放在卧室里喝水。

  婷婷总是说:“你啊,赚了钱也不会享受!”

  为了买房,她把户口迁到了她妈妈的户口本上。

  为此,钟曼玉特意从加拿大飞回来帮她办理。

  钟曼玉这两年乳腺癌复发,做了手术,单侧□□全切,整个人消瘦和苍老了不少,虽然手术后并无大碍,但心态变得很差,像是在静静等待着生命的终结……

  看着这样的她,唐珞也怨不起来。

  闲暇之余,也会和她通个电话,保持着比纸张还要脆弱的母女关系。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铃又响了起来。

  不用看,一定是婷婷。

  她滑动接听,说了句:“好了好了,马上出门了。”说完,挂了电话,这才手忙脚乱收拾好自己出门。

  *

  唐珞穿了一件轻薄的白色短棉袄,穿了一条浅色牛仔裤,一双哑光质感的松软过膝靴,长长的卷发高高扎了条马尾,又戴了副墨镜,戴了口罩,这才拿了车钥匙出门。

  到了停车场,不远处一辆白色帕拉梅拉便闪起了车灯。

  唐珞利落地坐上驾驶座,开启导航,驾车出发。

  她家在黄埔,婷婷家在浦东,两人离得不算太远。

  开过南浦大桥,又开一会儿便到了。

  摁了门铃,没一会儿,婷婷便穿了一件粉色小恐龙睡衣来开门,说了句:“小富婆,你可算来了!”

  而身后,林云杰则穿着绿色恐龙睡衣。

  唐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副受不了他们的模样。

  他们一开始也天天吵架,这两年,却也是渐入佳境。

  两年前,婷婷在浦东的房子装修好便搬了过来,每天九十点钟下班,从漕河泾开过来,到了家十一二点,坚持了一个月实在坚持不住,便跳了家张江的互联网企业。

  林云杰公司在闵行,为了和婷婷住一起,放着离公司二十分钟车距的别墅不住,也跟着一起搬到了婷婷家里,两人同居了一年多,两家人也都知道。

  餐桌上早已备好了一桌菜,红汤锅底也架在了电磁炉上,三个人围桌而坐,开始吃吃喝喝地聊天。

  婷婷给她夹了几片羊肉,问了句:“你最近怎么样?”

  昨天颁奖典礼,她全程直播都看了。

  她知道唐珞如愿以偿拿了影后,不过对这件事,她并未多问。

  唐珞这两年大红大紫,风光无两。

  一开始,她也替唐珞开心,只是这两年,唐珞对她说过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好累”“姐妹,我好累”……

  这风头背后的辛苦,又有几人真正关心呢?

  每年三四部长篇电视剧,两三部电影,中间再穿插一些综艺、广告、杂志,几乎一年到头全年无休。

  她说自己在互联网996辛苦,但一周下来,好歹还有一天休息,相比唐珞,简直可以称得上是work life balance了。

  顿了顿,唐珞回了句:“就那样吧。”

  婷婷说:“你明年什么安排啊,还是和今年一样的节凑?钱也赚了,奖也拿了,为什么就不能休息一下啊?”

  唐珞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倒是想啊。要不是赵谦瑜逼着我上进,我早想躺平了。不过他花了血本把我捧出来,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我,当然要想方设法,让我身上的价值尽快变现,多多益善了。”

  婷婷念了句:“三七分账,他也是够黑的。你这几年赚的钱已经是天文数字了,他拿的,是你的两倍还多。”

  昨天颁奖典礼的直播,镜头切到了赵谦瑜时,她看着满屏的“背后的资本现身了!”,便愤愤地抄起键盘回了一句“金主个狗头!黑心商人还差不多”,只是很快,便被弹幕大军冲得连泡影都不剩,还有人私信她,叫她跟好队形,别搞破坏……

  唐珞一副认命的姿态:“没办法,合同签了。”顿了顿,又替他说了一句,“他那边也有些运营成本。”

  她的确是赵谦瑜捧红的,现在人红了,也不好说他什么不好。

  他给了她她一开始想要的东西,只是这两年,她越发觉得,一切的鲜花、掌声、金钱和虚浮的风光,其实都难达心底罢了。

  她现在的状态,与她想成为的演员的状态,也相去甚远。

  婷婷只是“哎—”地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她们两家几乎只隔了一座南浦大桥,只是唐珞总是全国各地飞,于是一年下来,两人也难得见上几面。

  唐珞便问了句:“你们俩呢?准备什么时候办事儿啊?”

  一旁,林云杰便看向婷婷:“问你呢,准备什么时候跟我办事儿啊?”

  婷婷白了他一眼:“那你倒是求婚啊!这种事还要我来主动?”说着,像是有什么莫大的不满,咬紧了门牙,伸手去拧他胳膊。

  林云杰:“……”

  这半年来,每次提到结婚的问题,婷婷都别别扭扭,闹小脾气,像是对他有什么不满。

  他还以为两人处久了,婷婷腻了,不想嫁给他了。

  他也不敢贸然向她求婚,像是逼迫她做出选择一样,而原来,她只是在等一场惊喜的求婚罢了。

  婷婷又问了句:“你呢?唐大美人……”

  而一听这四个字,唐珞只觉得脑子里面“嗡嗡嗡”的,连忙打住,说了句:“别这么叫我,谢谢你了。”

  婷婷继续道:“你那方面就没什么进展吗?”

  这几年,唐珞绯闻倒是满天飞。

  她一开始上网,看到唐珞和某某顶流,某某影帝闹了绯闻,都会兴奋不已,以为唐珞真恋爱了,还是和那等的大帅哥!

  只是每次一跑去问唐珞,唐珞都只是说“假的……宣传期恋人。”

  婷婷:“……”

  后面再看到那些绯闻,她也就不兴奋了,免得白开心一场。

  唐珞撇撇嘴:“能有什么进展啊。”

  婷婷拿筷子戳着桌子,恨不能把桌子戳出个洞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你天天跟那么多小帅哥打交道,就没一个能入了你的眼?!放着那么大好的资源,你倒是利用起来呀!”

  唐珞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你知道,我不喜欢那种类型。”

  婷婷:“……”

  三年时间过去了,她也不忌讳再谈起那个人。

  顿了顿,婷婷说了句:“行,OK,fine。我知道,你就是喜欢傅裴南那样的。年纪比你大上几岁,方方面面都能替你拿主意,你还要矫情,觉得他管着你,不给你自由,一会儿觉得,啊,自己失去了独立的人格,一会儿又是,啊,不想做他的小金丝雀,然后三天两头跟他闹上一顿。”说着,婷婷看向对面的唐珞,“姐妹,我说你是不是有点自虐倾向啊?”

  唐珞:“……”

  *

  开车回家时,时间已是夜里十一点。

  唐珞哈欠连天,打开了车窗,让窗外接近零下的冷风吹进来,这才清醒了些。

  到了家,她两手插在羽绒服口袋,一个人坐在床尾凳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起了身,拿起小圆桌上一盒女士细烟便走了出去。

  卧室外带着一方小小的楼台,是个抽烟的好地方。

  她静静望着隔江对岸的魔都三件套,听着黄浦江上悠扬的汽笛,静静点上了一支烟。

  她第一次抽烟是因为剧情需要。

  角色十几年烟龄,导演要她演出熟练的老烟枪感觉,她便自己买了一包薄荷味细烟学起了抽烟。

  那部戏杀青后,她便不怎么抽了,也没染上烟瘾。

  不过有时一闲下来,便总想嘬上两口。

  晚饭桌上,婷婷提到了傅裴南,她倒是想起,昨天她在孟爷的酒局上碰见他了,但她没和婷婷讲。

  想起昨夜,他在酒桌上杯觥交错、谈笑风生的模样,只觉得三年时间过得可真快,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人变得也很快。

  当年他们年少无知,一腔热血,爱得轰轰烈烈、不能自已。

  再次相遇,两人却都已成长为了不动声色的大人了。

  在一起八年的男人,这样邂逅,她心里难免会有波动。

  但她心里也很清楚,他们之间再没有什么可能。

  她用纤细的食指掸了掸烟灰,想再抽一口,却也抽不下了,在楼台金属栏杆处碾灭了烟灰,把烟头随手丢进了垃圾桶,便进了卧室,拉好了推拉门。

  她那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却又迷迷糊糊睡了很久,期间有些梦魇。

  而不知是在何时,她手机在床头柜上猛烈地震动起来。

  她看了一眼,是个未知的号码,来自境外。

  她以为是她妈妈,只是一接听,却是个男声。

  “珞姐!救救我!”

  听声音,对方似乎是在一个很空旷的地方,像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又像是有人在拿着枪抵着他脑门,他声音无比慌张,带着哭腔的尾音里带着难掩的恐惧。

  那声音很耳熟,只是一时间,她竟想不起是谁。

  她茫然地坐了起来,问了句:“你是?”

  “我是陈文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