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饭,唐珞把碗筷往洗碗池一堆,追剧去了。

  客厅里放了一台巨大的曲面屏电视。在二十一世纪的当下,电视机无异于一个大摆件,却成了她居家看影片、追剧的必备。她看片口味也很宽泛,从没几个人能看进去的小众文艺片,到狗血玛丽苏电视剧,都在她涉猎范围之内。

  傅裴南在中岛台办了一会儿公,一回头,便见唐珞正窝在电视机前。

  茶几下铺了一张雪白的白狐皮地毯,她正捧着一杯热茶,立着小腿,两手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

  放着舒舒服服的沙发不坐,她却总是像小猫小狗一样喜欢窝在地上。

  他知道她最近在追一部玛丽苏古偶剧,剧里权倾朝野的将军、阴郁寡欢的太子,乃至敌国老谋深算的皇帝,都是女一的裙下之臣,而唐珞放着俊俏的男一不爱,却偏偏对忍辱负重、美强惨人设的男二将军迷得神魂颠倒,每天抱着电视机看得是不亦乐乎。

  而正看着,她手机在沙发上“嗡嗡”震了两下。

  唐珞拿起手机,是之前韩导剧组的主演群,韩导往群里放了一段音频,是她唱的电视剧片尾曲。

  韩导这部戏也是个古装戏,她在剧中饰演一个孤儿,自幼被某门派收养,培养为了他们复仇的工具。

  男一由朱星辰主演,是该门派的少主。

  而她这一生唯爱男主,为了他出生入死,最后也丢掉了性命。

  剧里有一首歌是专门为女三写的插曲,每当到了女三爱而不得的悲剧场面,那首歌就会循环出现。

  歌是她唱的,最后也被选为了片尾曲。

  她声音悦耳,却是五音不全,这首歌她当时在录音棚录了挺久,后期修音估计也费了不少功夫,这也是她第一次听完整版,最后出来的效果竟是出乎意料的不错。

  而刚放到副歌,傅裴南便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歌?”

  “我们那部戏的片尾曲。”

  傅裴南狐疑地问了一句:“你唱的?”

  唐珞微微扬起了下巴,底气十足地应了一声:“我唱的,怎么了?”

  “离谱。”

  他只丢下这两个字作为回应。

  她唱歌只能用这两个字来形容。

  而选她来唱电视剧片尾曲,更是离谱中的离谱。

  她唱歌不好听,却又偏偏很爱唱。

  之前两人在美国,家附近的海岸线很适合开着跑车、载着女朋友出门兜风,他们也常常开车出门,而每次出门,她都喜欢坐在副驾驶一边放歌一边大声跟唱。

  那个鬼叫鬼叫又自嗨的样子,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唐珞不服气地回了一句:“怎么就离谱了?”

  “真是辛苦修音师还要一个字一个字地修,不知道赶了多少个通宵才赶得出来。”

  唐珞:“……”

  片尾曲一放出来,便炸出了群里一堆潜水的僵尸,大家聊了小半个小时,群里的热度这才散去……

  而这会儿已是下午,她没吃午饭,有些饿了。

  傅裴南手机响了起来,大概是工作电话,他滑动接听,应了声“嗯,雨霖”便走到了外面露台去接。

  唐珞便去了厨房,准备给自己找点东西吃。

  早上的菜早已被她吃了个精光,家里也没有方便面之类的东西,外卖又实在等不及……

  她在厨房捣鼓了好一阵,最后却发现,只有电饭煲里的米饭可以吃。

  一打开电饭煲,随着一阵温热的雾气,便是浓郁的米香扑鼻而来。

  她盛了一小碗米饭,又滴了几滴酱油,几滴香油,拿了个精致的陶瓷勺子,便走到电视机前一边看一边吃。

  酱油拌饭。

  记得小时候姑姑总是很晚下班,她一个人饿了,却又不敢开火做饭,便常常拿酱油拌白饭吃。

  于是傅裴南打完了电话一进门,便见唐珞抱着一个小碗欢天喜坐到了电视机前,一边吃着,一边继续播放了电视剧,而没一秒,不知是又看到了什么场面,嘴巴都快咧到了耳后根。

  他便问了句:“怎么了,值得你笑成这样?是你们家男二又洗澡了,还是你们家男二又壁咚女主了?”

  “什么鬼!是男二又受伤了!”

  “受伤了你乐成这样?”

  唐珞一边用洁白的陶瓷勺子,舀了一小勺米饭送进嘴里,一边举着小勺子大言不惭道:“他受剑伤的样子真的是好看死了!简直在我苏点上疯狂蹦迪啊!”

  喜欢看男人受伤?

  傅裴南简直不能理解她这清奇的脑回路,回了句:“这种剧劝你还是少看,越看脑子越不正常。”说着,走到茶几前,拿起遥控器便一把摁下了暂停键。

  唐珞“喂!”了一声,便气得失语。

  她的男二受了剑伤,正要唯美而令人心疼地吐下一口鲜血,结果此刻却被他暂停在了一个格外鬼畜的表情上。

  而不等她发话,傅裴南便端出了一副“圈内资深影视制片人老板”的架子,开口教训道:“看这种剧干嘛,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也想学女一这种浮于表面的烂表演?”

  而唐珞刚结束一部五十多集电视连续剧的拍摄,没有亲身体会就没有发言权,相比于每天只会纸上谈兵的傅裴南,经历了四个月剧组磨炼的她,显然更有资格谈论此事。

  “流于表面怎么了,七八十集的电视连续剧就得这么拍!虽然流于表面,但至少表情给到位了吧,用拍电影的方法拍电视剧是不行的,不等杀青演员就都呕心沥血而亡了!”说着,她一副“你懂什么”的表情翻了个白眼,便懒倦地喊了声,“小欧小欧,继续播放。”

  小AI机器人回了一声:“好的,继续为您播放。”

  紧跟着,便又是一阵刀光血影的配音。

  傅裴南没办法,正准备回去继续工作,路过唐珞,却间她碗里一团乌漆嘛黑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他便问了句:“你吃的什么东西?”

  “饭啊。”

  “……”

  谁不知道是饭。

  她没说什么饭,不过他也明白,是剩饭拌了点酱油。

  傅裴南实在见不得她吃这种的东西,却还是耐着自己的性子:“饿了就说。走,我带你出去吃。”说着,他弯下身要去拉她胳膊,想把她从地板上拉起来。

  唐珞却只是抱着碗,身子不乐意地斜向另一侧,死赖在地上不起,说了句:“不了,我就吃这个挺好。”

  傅裴南有些生气,自己这么锦衣玉食地供着她,结果她就给自己吃这种东西,还不是一次两次了。

  又拉了拉她,见她一副誓死不起身的模样,傅裴南无奈地两手叉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就这么看着她,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说了句:“你把碗扔地上,你看看狗吃不吃!”

  身后,元帅正窝在宾利沙发的正中央,一团柔软的爱马仕毛毯被它胡乱窝在了身下,相比正坐在地上吃着酱油拌饭的她,真不知谁才是这房子里的正主。

  放在之前,听了这话她定要生气。

  不过这么多年,习惯了他这样的言语羞辱,她脸皮倒是越来越厚了起来,也不生气,而是微微歪着脑袋,又用那种自损一万、伤敌一千的方式回怼他:“它当然不吃了。我吃,我就是从小穷惯了,哪儿有你们家的狗好命啊。”

  傅裴南无言以对,扔下一句:“行,那你就吃吧。”便走到一旁继续办公去了。

  之后两人便又别扭起来,直到第二天也没怎么说话。

  这一阵的北京入了仲秋,阳光依旧明媚,气温却实打实地下降了不少。

  傅裴南这一阵业务繁忙,一大早便出了门。

  唐珞则又睡了一会儿,到了九点半才一身单薄的睡衣下了床,去衣帽间找了一件淡蓝色运动外套加上,又去厨房接了一杯微微烫口的白开水。

  她一边小口小口嘬着水,一边望向了窗外。

  玻璃幕墙外,是京城最最繁华的地段。

  不远处的国贸CBD,汇聚了举国的精英,道路上车水马龙,拥堵不堪,像这个国家的毛细血管,源源不断地像祖国心脏输送着最年轻新鲜的血液。

  年轻、美貌、学历、才华。

  内卷之下,这一切宝贵的资源,在这城市都早已屡见不鲜。

  高楼大厦、琼楼玉宇,都在诉说着她的平凡。

  没有了傅裴南,她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起昨天,两人为一碗酱油拌饭又拌了几句嘴,她只是觉得,即便在一起生活了七八年,但他们可真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夏虫不可以语冰。

  她默然笑了一下,而正失神着,手机在洁白的中岛台上“嗡嗡”地震了两下,拿起来一看是青青。

  【唐大美人,起床没有?】

  她当然起了,她作息一向规律,倒是想问问青青这个时间是刚睡醒,还是刚从哪个酒吧KTV里出来?

  唐珞回了一句:【刚醒。】

  青青:【吃饭没,要不要一起去吃个Brunch?】

  唐珞:【好啊。】

  青青:【地点发你了,一会儿见。】

  放下手机,唐珞便拿上了车钥匙出了门。

  青青选的地方一般都不会差,她狐朋狗友一堆,哪里新开了不错的餐厅她总是能第一时间知道。

  唐珞之前在美国生活了三年多,不过却长了个货真价实的中国胃,无论人在哪里,早餐都离不了没营养,就全是糖分的白粥,中午也离不了米饭。

  她点了一份白粥,一份溏心的煎蛋和一份金枪鱼沙拉。

  青青则点了三明治和黑咖啡。

  青青眼睛刚拆线,比之前消肿了不少,也不知这两天是从哪儿受了刺激,一边大口吃着三明治,一边生无可恋地来了一句:

  “感觉人生好无趣啊……天天泡吧也是无聊死了。还好你还在北京,感觉早睡早起,上午出门吃个早餐也不错,我那些朋友就没一个下午三点前起床的。”

  唐珞轻轻笑了一下,给她浇了一盆兜头的冷水:“我估计在北京也待不久,准备去上海发展了。”

  青青立刻问:“去上海干嘛?!”

  “当演员啊。”

  青青便不能理解地道:“当演员在哪里不是当啊,还不是要全国各地飞,非要去上海干嘛?北京那么多影师公司,那么多编剧、导演,广电总局就在你们家家门口哎!”

  唐珞随口扯了一句:“上海气候好一点吧。”

  “好什么啊!”青青手口并用,对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上海啊,夏天是又湿又热,冬天又冷又湿,梅雨季更是湿湿湿!听说湿度都能达到百分之百啊!”

  “还好吧,至少天上不会下土。”

  “那你们家祖宗呢?跟你一块儿去?我跟你讲,两个人可不好两地分居,而且他一个北京人,你要把他拐到上海去,他家里人不得吃了你啊。这还没上门呢,对你这未来儿媳妇的印象就大打折扣!”

  唐珞用十指理了一下头发,用腕上松松垮垮的发圈把头发绑在了后面,短短的一小截,像燕子尾巴。

  她头发碎,在额前细细碎碎地散落下来,在落地窗边的阳光下泛着浅浅的咖啡色。

  她神态懒倦,目光垂睨,用小勺子轻轻搅着面前的咖啡……

  哪有什么上门啊。

  又哪有什么未来的儿媳妇。

  这几天,两人相敬如宾、貌合神离,早已在分手边缘打转了。

  她知道他们对彼此还有感情,毕竟在一起八年,哪怕是养条狗,八年也该有感情了。

  但有没有感情是一回事,能不能走下去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一开始跟傅裴南从上海回来,便没想过这次和好了,他们就又能长长久久。

  正晃神,对面青青又追问了句:“啊?他去不去啊?”

  唐珞回了一句:“再说吧。”顿了顿,“反正我大概率是要去了。”

  “你们又吵架了?”

  “没。”

  对面,青青便“哎—”地叹了一口气,虽不知唐珞到底怎么想的,但她明白,唐珞要去上海,自然有她要去上海的道理。

  顿了顿,她才开口道:“我有时候还挺羡慕你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放着这么一个抢手的男朋友,说要去外地就一定要去外地。”

  唐珞只是笑了一下。

  哪有什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只是知道自己得不到什么,决定不再苦苦纠缠,伤人伤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