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努力地用休息室中拿来的毛毯包裹我的全身。顶楼强烈的寒风一次次地将毛毯掀开，她就一次次地将它掩好，我可以感受到她带着热气的呼吸，也能感受到她纤细手指的颤抖。 这颤抖，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 我微微抬头，看着她脸上因为忙碌而生出的红晕，也看着她充满了惊恐的眼神。那天生带笑的脸孔现在没有任何表情，麻木得仿佛已被冻僵，看到我抬头之后，才终于有些松动。 心里有淡淡的怜惜一闪，随即，再次被巨大的悲哀淹没。 每一个细胞、每一根血管都有着灼烧般的感觉传来，我无法阻止，也无法不去感觉。那种‘改变’的直觉清晰而迅速，令我心中灌满了无比沉重的悲哀。 我，还是我吗？ 我，还将是我吗？ 活化细胞构成的假脸早已在那怒火燃起的同时消失不见，露出我平凡的而憔悴的真面目。我不知道阅心仓惶逃走时有没有注意，也不想知道，只是抓住每一秒钟的时间，竭力地在脑海中重复着自己数十年短暂生命中每一个能够回忆起来的细节，每一个令我成为‘我’的元素——我感觉全身都在莫可名状的悲伤中颤抖，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那‘改变’的感觉已经快要遍布我的全身，在它‘完成’之后，我将变成什么？ 一切也许只是徒劳的——昨天夜里，我深深地感觉到了那仿佛来自另一个灵魂的怒火，那种我曾经经历过的‘威慑’当时却从我的身上发出……虽然我仍然记得我是‘我’，虽然所有我的过去都在我的记忆中，然而在那一刻，我并不是‘我’。 诡异而令人颤抖的感觉，仿佛一个真实又荒诞、却令人无比悲伤的噩梦。 而现在，‘梦’也许就要醒了。 带着令人牙齿发酸的巨大呜咽声，一股凛冽的寒风再次袭击了满目疮痍的顶楼，我可以感觉到身上的毯子仿佛一张纸一样轻易被卷了开去，处在发呆状态中的姜笑下意识地伸手一捉，却没有捉到。 我伸出手，拉住了正欲起身拾回毛毯的姜笑。几乎一夜未动的手指已经失去了触觉，除了温度，什么也感觉不到。 “你……最好离开我。” 沙哑的声音从我的喉咙发出，被寒风吹干的唇舌几乎不受控制。“在我体内，某种‘改变’就要完成了……我不知道之后我会变成什么……虽然有些可笑，但是，我不想伤害你——请你离开这里吧。” 狼狈逃走的阅心，不知道会做出何种选择？ 也许我会得到一个完全贯彻我个人意志的组织，也许我将面对整个‘心翼’的反抗…………无论如何，都已经不重要了。 ‘力量’并非我的渴望，却是我仅有的希望。然而现在，当我连‘自己’也要失去的时候，一切，不过是个笑话。 可笑得令人哭泣。 无声地在心里叹息一声，我勉强在嘴角扯出淡淡的笑容：“我给你带来了很多伤害……”轻轻地抚摸着姜笑耳边的短发，细细的白线从我的手指发出，瞬间限制了她全部的行动。 真讽刺，现在我用起这一手来竟然仿佛本能一样纯熟。 “对不起。”我说，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来维持那个苦涩的笑容，随后轻轻地在她柔软的唇上碰了一下，触手伸开，将她软绵绵的躯体送出房门。 门关，随后沉重的办公桌被重重地扔下，将其严严地堵住。 “精彩！” 轻轻的掌声从窗外传来，月色带着点笑意的声音响起，随后破碎的窗外，一块本来是‘天空’的空间突然开始卷曲，波纹般荡漾了一会之后，露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你倒是有闲心谈情说爱……突然间放出那么强大的波动，又马上没动静了，害我在这个城市里找了一夜，累个半死……” 模糊的影子缓缓地飘入了这顶楼破烂的办公室，身体周围奇异的光晕渐渐地淡去了，露出少年形象的月色。 我木然地盯着他，没有任何惊讶。其实刚才他刚刚接近，我就已经有了一个突然的直觉，发现了他的存在。 “我怎么了？” 我平静地问，同时对自己的‘平静’感到惊讶——身体中的‘改变’已经快要完全，茫然的‘未知’在等待着我。 “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月色脸上笑嘻嘻地，双手悠闲地抱在胸前，飘浮在空中。 不知为什么，我感受到了他的喜悦。虽然他的表情一如既往，但是我几乎是直觉地认定，他在‘喜悦’，非常的‘喜悦’。 “那么，换个问题，我将变成什么？” 我的口气依然是平静的，平静得开始有些压抑。‘改变’已经非常接近尾声，马上，一切就要发生了。 “你将变成‘你’——永远是‘你’的‘你’。” 月色脸上的神色有些激动起来，这倒是很罕见——然而对我来说，一切都没什么意义了。 ‘改变’，已经在这个瞬间完成。 灼热的电流在我全身的每一条神经上窜起，时间的流逝像是突然进行了一次急刹车，在刹那间变得缓慢，阳光下尘埃的舞蹈慢的几乎静止，连光线也像是凝固了，让整个世界都拖曳着长长的虚像。 我狂暴地发出无声的吼叫，窒息的感觉令我几乎想将胸膛撕开。 周围的世界仿佛从中央融化的巧克力，被拉成长长的形状向一起‘流淌’，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狂涌而来，沉重而粘稠，令我全身的骨骼都发出哀叫，在即将到达顶点的时候却突然间身体一轻，所有的痛苦仿佛随着一部分灵魂一起被抽走了一样，一下子完全消失了，而身体则变得麻木…………不，不是麻木，是根本不能动了。 混乱的世界渐渐地变得朦胧，然后又从朦胧变得清晰。 “我……呃，我爱你……那个，你——” 年轻的男人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腼腆而慌张。 “哈！”年轻女人的声音随之出现，清脆如同荡漾的弦，悦耳之极。“我还以为你要等到毕业才说呢！” 那熟悉的美丽音色仿佛尖锐的针，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令我的脑海闪电般亮起一道光芒，睁开了眼睛。 空灵。 无法感觉到的泪水从我的眼眶中滑落。 我的爱，我的空灵。 酸楚的忧伤如同无形的巨手，紧紧地抓住我的心。朦胧的世界中，隐约可见我那曾经熟悉的教室，我曾经熟悉的青春倩影。 那缠住我心的长发在轻风中飞扬，那温暖的微笑如同我记忆中一般的美丽，而我曾经以唇膜拜过的细腻肌肤和妩媚的脸同样的如此熟悉，熟悉得令我的心为之抽搐。 “那、那你的回答呢？” 慌乱的年轻男子几乎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是的，我记得自己当时仿佛肌肉痉挛一样全身发抖，而我也清楚地记得当时得到的回答——。 “我也爱你……你个白、痴、呆！恐怕世界上就只有你还不知道了……” 甜美的女声重复着我记忆中丝毫不差的话语。年轻的我曾经幸福得几乎昏倒，此时却令我心如刀绞。 “空灵……”我在心里无声地狂吼，艰难地挪动着手臂，然而那朦胧的世界却仿佛水幕般因我的手臂而荡漾开来，朦胧的色彩再次融化，拉成长长的一条条光带。 仿佛诡异的隧道，而我则在其中光一般的飞行。 ………… “算我求你，算是看在我对你付出了这么久的真情份上，请你告诉我，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是我哪里做错了？” 年轻的男子语气惶急而焦躁，那年轻的女子却收起了所有的表情，一言不发…… ………… “不！” 成熟的男子声音在疯狂地喊，凄厉而仓皇。血色如同晕开的水彩，瞬间染红了整个世界。“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我们……究竟算什么？？”女子在悲哀地问，然后是惨惨地笑，“我们…为…什么…要…被带到…这个世界？” ………… “均，我‘饿’了。” 清亮的童音幽幽地说，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不满。 “嗯，又饿了吗？”疲惫的男子勉强振作精神。“……我看看……嗯，还有两片药，你先吃一片吧。” “又要吃药！” 童音不满地嘀咕着。 “乖……小爱最乖了……来，张嘴……” ………… “均，我感觉到了，妈妈……她其实是爱你的。” ………… “我会安排把你交给警方，而你会在监狱里或者法庭上发狂，这样公众就会把你认做彻头彻尾的疯子……唉，以后再也不能追踪你了，真是想起来都无趣……” 优雅的男子声音诉说着嘲笑。 ………… 无数的景象在朦胧中呼啸而来，在我的记忆中荡漾起剧烈的波动。幸福、甜蜜、悲伤、绝望、愤怒接踵而来，令我的心渐渐地满载，渐渐地变得麻木。 第六卷 瞬间 第二章 选择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雄浑的禅音回荡。 ………… “不管你们怎么称呼它，就是它和它的同伴们跨越了茫茫无尽的宇宙，于时间的洪流中悠然地前行，在这个星球上播下了生命的种子。”梦呓般低沉的声音缓缓地诉说。 ………… “现在，我的同伴，我的朋友，请允许我介绍，这，就是那无悲无喜、无忧无虑的神圣之地，‘伊甸’。”咏叹般的声音在回响。 …………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两个才应该算是‘同类’……我们是全新的，我们脱离了原来的约束，我们没有同类，我们，也没有目标。”低沉的女声淡淡地诉说。 ………… “你将变成‘你’——永远是‘你’的‘你’！” 记忆的链条终于到了最末端，月色的声音仿佛雷声般在这个世界中炸响，周围波动着的色彩如同脆弱的玻璃一样猛然被炸成了碎片。时间再次流动起来，那种粘稠的压力也潮水般退去，世界又恢复了前一个刹那的样子，微小的尘埃在光芒里无声地舞动，冬日清冷的晨光笼罩着我们两个，苍白而寂静，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感觉如何？” 月色嬉笑着，喜悦从他的身上发散开来，如此清晰。 来不及回答，我急切地深深吸气，仿佛久违了的空气再次涌入我的肺部，携带的冰冷却令我的身体猛地一缩，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在咳嗽中发问，咽喉仿佛火一样的烧。 “你‘固化’了……确切地说，从你成为‘吸血者’的那一刻开始，这个固化的过程就已经开始进行了。” 月色缓缓地飘到我的身前，神秘地微笑挂在他的唇边。“虽然它进行得有些出乎意料的缓慢……不过正如我预想中的那样，成功了……从此以后，你将‘不可改变’——在你之前的是可怜的金……他失败了，而你成功了——‘固化’是成为‘吸血者’之后最重要的步骤，因为你会通过解码从别人的肉体中不断获得大量的资料，如果不‘固化’本身，那么漫长的生命中，你会慢慢的失去你自己，过多的‘后来资料’将把你变得支离破碎……” 又一次。 我努力平息着急促的喘息，颤抖的拳握紧。 ……你又一次，肆意地改变了我。 “你知道吗，我最拿手的能力是什么？”月色的背后伸出与我类似的触角，闪电般扎入我的颈部，透明的管壁中液体的流动清晰可见。“是操纵记忆——轻易地、随意地、如同在大地上涂抹图案一般，操纵生命的记忆……前一秒钟，还是和你生死与共的同伴，可以为了保护你献出生命，而下一秒钟，却已经对我忠心耿耿，狞笑着把你砍成碎片……这样的游戏，我玩了很多、很久。” 随着月色触手中液体的输入，我身体的能量迅速地开始恢复，清新的感觉从颈部扩散开来，瞬间驱散了全身的麻木和疲惫。 “……但是，这种游戏玩得越多，我就越来越觉得不安——你之所以成为你，我之所以成为我，就是因为，我们拥有各自独一无二的记忆……但是如果记忆被换掉了，比如说，把我的一段记忆，和你的一段相交换，那么，你究竟还是不是你，我还是不是我呢？” 随意把弄了太多生命，结果成为哲学家了吗？ 我扯动嘴角，因为愤怒而开始笑。 “……我们之所以认为自己是‘自己’，完全靠的就是我们自己所储存的记忆……无数次的游戏中，因为那些敌人的惊讶而微笑的同时，连我自己都开始害怕这种能力——不管我有什么样的目标，不管多么强大的爱或者……仇恨，不管有多么周密的组织和计划，只要将记忆轻轻一换，一切，就都变成了笑话。” 月色的‘喜悦’消失了，在我体力差不多恢复了八成的时候，收回了插在我颈部的触手。“为了我的目标，我决心让自己不受这种力量的控制……经历了漫长的试验之后，我在母亲的帮助下，终于找到了保留自己记忆的方法——那就是‘固化’，正是因为有了‘固化’，我才能成为‘吸血者’，才能肆无忌惮地解读别人的一切，而不用担心迷失自己——” 下一秒钟，我几乎凝聚了全身力量的拳消失在他的掌中，诉说戛然而止，那双淡蓝色的眼眸开始变得深邃，然而我却感受不到‘愤怒’——从那少年形象的恶魔心中，传来的竟然是……‘哀伤’。 是的，甚至连他脸上的表情也很接近这个形容。 “为什么呢……” 他微微地摇头，目光垂下。“为什么你总是对我抱着强烈的敌意呢？我给予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