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依然不会消失,反而在短暂的缓解之后变的更加强烈。”大眼睛童稚的小脸上微微地现出一丝脆弱,却使用着如此成熟的语言,强烈的反差让我的心揪的更紧。
无论如何,她还只是一个孩子。
我无言地伸出手,把她搂进怀里。
羸弱的小身躯稍稍僵硬了一下,随即在我安抚的拥抱中放松下来。
然后,很快地,我的胸前感受到了泪水的温热—— 让我也有一点想哭。
微微的抽泣声几乎细不可闻,然而手臂感受到的颤动却是如此的清晰,让我开始痛恨起自己的笨拙——我近在咫尺,却无法安慰她。
时间在沉默中显得异常的漫长,我只能等待。
“均…………”
哭累了,紧贴在我怀里的她在半睡半醒之间呼唤我的名字——她一直都这么称呼我。
“怎么?
”
我尽量放低音量,手指轻轻地在她的长发间滑过,感觉她下意识地偎紧我的胸膛,不复清醒时的冷漠和强硬——我无声地浅浅地笑。
“妈妈……”
她的声音好小好小,我几乎听不清楚。
“妈妈……她是爱你的,我开始感觉到了。
”
笑容凝结在我的脸上。
我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僵硬了多久,只记得当我从震撼中清醒时,大眼睛已经睡的很熟。
空灵,靳空灵, 我最爱的女人和我一直以为从未爱过我的女人,她居然是爱我的,她表现出来的那些样子,那些让我痛苦让我悲伤的,居然都是伪装…… 真彻底的伪装。
我不知道到底应该笑还是哭,只是心仿佛被一团烟雾笼罩,拨不开也拂不去,只想着去吹吹风。
于是我走去阳台。
夜月正被一片云遮住,其他的天空却是晴的,晴得很黑。
瞬间我有一种被融进了黑暗的感觉。
只是,今晚的黑暗不但无法给我安全的感觉,反而带给我浓浓的、凄凉的寂寞——我痛恨它,于是点燃了一枝烟,让微量的光芒,映照出我‘自己’的存在。
热辣的烟雾冲下咽喉,我难以抑制地咳嗽起来,从肺部直到咽喉,像是突然失去了感觉。
看来,我的身体已经开始为尼古丁的摄入付出代价。
只是—— 不顾未稳的呼吸,我狠狠地再深吸一口。
——无论如何,我不习惯赤手空拳面对这个世界,那让我感觉自己无比的脆弱,特别是在听到那样的消息以后,特别是在这样的一个夜里。
因为那会让我回忆。
而回忆会让我痛。
比现在这样更痛。
我和空灵相识在大学的校园,很简单的,一个年轻的女人和一个年轻的男人的故事。
我们分别在大四的夏季,也是很简单的,如同很多很多大学的情侣一样。
她毫不眷恋地决绝而去,我从此浪迹天涯。
然后,很多年以后,她有了女儿,我孑然一身。
我们重逢在那个至今仍然伴随着我的恶梦里。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我被恶梦纠缠时已经不会再呕吐,但是每次被迫想起2000年的记忆,仍然会闻到刺鼻的血腥味道,缭绕在周围无法散去。
还有空灵的脸。
她的美丽的、妩媚的、我曾经以双手和唇膜拜过的脸上全是血,被泪水冲刷成一条一条的痕迹,她的长发、她的衣裙上也全都是血。
“我们……究竟算什么?
?
”
她悲哀地问我,然后是惨惨地笑,然后将手里的手术刀插入自己的心脏。
“我们…为…什么…要…被带到…这个世界?
”
她哀怨的眼睛一直就那么看着我,一直也没有合上,一直到今夜我的梦里。
于是为了你的问题,为了你的哀怨,空灵,我再次浪迹天涯,我以我所有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作赌注,只为了给你找到答案。
而现在,空灵,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找到了,我甚至快要忘记了。
我总是在寻找,总是寻找,却渐渐地在寻找中忘记了本来的目的。
然而今天晚上,我终于又想起来了,我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你们,为什么会被生在这个世界上?
和茫茫的宇宙相比,地球实在是微不足道,即使毁灭了也不会对银河系造成任何影响。
和地球比起来,一个人实在是微不足道,存在与否根本无关紧要。
和人体比起来,一个病毒实在是微不足道,造不成任何伤害。
然而关键在于‘平衡’和‘数量’。
病毒大量繁殖起来,失去控制,人体便会被破坏。
‘人’大量繁殖起来,失去控制,地球便会被破坏。
我不知道这能不能被称为一种智能,但是,当很明显地人类没有天敌,很明显地人类发展得越来越快、破坏越来越严重的时候,‘制衡’的力量选择了很聪明、很狡猾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她让人类自己消灭自己。
我称你们为‘P’,空灵,phagocyte,因为你们就像噬细胞一样,不停的吞咽,最后自己也无法承受而灭亡。
是的,‘P’消灭人类,方式是捕食。
人类为了生存而建立的‘本能’系统,被巧妙地耍了一个花招,反过来威胁人类的生存。
‘p’的另一个含义是‘perfect’。
他们能够吸收被捕食的人类的所有精华,甚至能在潜意识里应用猎物的记忆,从而使自己变得越来越完美,以及越来越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原因何在?
我并不清楚,但是很明显它运作得相当成功。
就像刚刚死去的那个少年,他很早以前就被不知情的人称赞为天才,而他死的时候也确实是IQ200以上的天才,虽然他出生时并不。
悲哀的是,所有被捕食的人类或许善良或许凶恶,或许从事的职业五花八门,却有一点是绝对共同的——他们决不会认为捕食同类是可以接受的。
“于是我们吃得越多,这种意念就积累得越强烈……我们也就越来越自我厌恶……直到忍受不了而自我毁灭。
”
忘记了,是多久以前的猎物说过这些话。
正是这段话给了我很深的触动,从此称呼他们为‘p’。
phagocyte是悲剧式的英雄,而他们是注定了悲剧结尾的恶魔。
——只是对人类而言。
对象改变,结论也许会恰恰相反。
但是无法改变地,我生而为人类,于是我也就踏上了追寻‘p’的道路至今。
这是一条一无所知的人们无法想象的非常非常悲哀、非常非常孤独的道路。
我仿佛幽灵一样出没于各个都市之中,跟踪、侦察每一个有可能成长为‘p’的孩子,以经验、耐心和漫长的等待做为武器,在他们捕食的刹那给予他致命的一击,然后竭尽全力地从警察的注意力里逃脱——像沟鼠一样——倘若被发现,我大概会被称为变态杀手,残忍地毁灭了众多青春的生命,而他们本来都有可能成为第二个爱因斯坦、牛顿、普朗克、格林斯潘等等等等…… 毫无意义的笑容出现在脸上,我转身回房间,随手一漂亮的姿势将烟头抛出。
很多时候一无所知反而是最幸福的,而舆论向来无知。
很久以前我就明白了。
但是,我不想做唯一的知情人。
将音量调到最小,我打开电视,手指几乎是下意识的在遥控器上自己挪动,很快地我又见到了肖雅楠那职业性的笑容,以及作为新闻频道最大卖点的她那张绝顶美丽的脸孔。
不出所料,新闻报道被‘经济神童遇害’的话题充斥。
“……既陈慕先惨死之后,与他齐名的少年经济奇才韩小旭也于今日晚间被发现陈尸市区某著名商楼地下室内……”
听说她其实是很有能力的,属于那种既有美貌也有大脑的极品,只是大家通常都以貌取人,因此她一直在非常的努力,想要证明本身的实力……只是效果好像不太显著。
“……警方已经迅速对此展开调查,但是目前尚未取得大的进展,希望公众能够积极地提供线索,为防止更多的孩子遭遇毒手尽一份自己的力量……”
我敢打保票,如果我运气好被生擒的话,她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来争取采访我的机会。
嘴角微微上扬,我拿出我的手机,冲荧屏里的她咧嘴一笑,然后手指又一次下意识地挪动。
“喂,您好,新闻频道136号感谢您的参与,请问-—”
“我是‘猎人十三’。
”
我轻轻地吐出这几个字。
不是第一次了,为了让人们注意到身边的危险,以及保持我心理的平衡。
我只是凡人,我无法孤独的承受真相。
对方瞬间沉默,然后是一片兵荒马乱。
画面上的她也几乎是同时停止了正在播报的新闻,一阵难耐的安静过后,电视里和电话里几乎同时响起她柔美动听的声音:“喂?
”
“……不说‘你好’吗?
”
我发现自己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看着她漂亮的脸,我的心情渐渐地稍感轻松,正仿如窗外渐渐被月光照亮的夜色。
男人。
“我从不向凶手问候。
”
她瞪起了眼睛,圆圆的。
我轻轻哼了一声。
凶手……这两个字听起来格外的刺耳,虽然从她的角度来说我当之无愧。
不过,总有一天你会了解的,或清楚或模糊地接触到真相……只希望那时候我还活着,还能够得到你复杂的目光。
男人,哼。
“……对,是我干的,你猜得没错……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我完全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的心理绝对正常,只是你们总是不去用自己的眼睛看……别用什么妄想症之类的词语形容在我身上……”
如果我能够大声的说出来有多好……屏幕外的我长长地叹息。
我真的很想告诉全世界所有有关‘p’的事情,但是如果我真的说了,在舆论里我就真的变成了一个妄想症的变态了,我所做的一切也会完全被忽略,而我最后的下场不是某间精神病院的热烈欢迎就是‘p’的暗杀者。
事实上,我不是没有尝试过,血气方刚而年轻的我也曾经向警察投递过资料,也曾经地下印刷了很多警告信,也曾经与很多媒体接触过,结果…… 警告信被嗤之以鼻随手抛弃,媒体向警方投诉要求追查骚扰电话,我也同时确定了在警察的系统内有‘p’的存在,代价是从前的我完全消失。
这就是我正拼命保护的人类。
“……你现在能看到我们的节目吗?
”
雅楠给屏幕外做了一个手势,很快地摄影师给了她一个特写。
“……你应该增加睡眠了。
”
我看着屏幕上她的脸,太近了,稍有些失真,不过丝毫不损那双眼睛的魅力…大概那个摄影师也是这么想的吧。
“……看看这张脸,他是多么的年轻,他甚至还未成年!
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你频频对幼稚的孩子下手?
难道是因为他们比你聪明吗?
你是因为嫉妒才动了杀机吗?
”
是哪些个混蛋心理学家、犯罪学家的分析吧?
我曾经听过他们参加的一个座谈节目,大概就是这种调调,甚至更让人不舒服,到最后我都快相信自己是一个疯子了。
屏幕上给出了死去少年的大幅照片,大概取自某次毕业典礼,他在照片里笑的极其开心,极其的天真烂漫,散发出满满的青春的气息。
我凝视着他的脸,心口仿佛被无形的手抓紧。
是啊,这真的是一张很有魅力、很可爱的甚至还带着一点点童稚的脸,可是,有谁能够想象得到,那些被捕食的人类面对这张脸时的心情?
“…你不会被自己的良心谴责吗?
你有没有自己的儿女?
你能想象失去自己的孩子时的痛苦吗?
你…”
“…住口。
”
我生硬地打断了她的话……确切地说是她的质问。
“用你的眼睛仔细的观察,用你的理智冷静的判断!
不要随便给我下定义!
”
没有时间了,我迅速地切断通话,看着屏幕的另一端忙忙碌碌,一种没来由的焦躁涌上心头。
从空灵自杀的那一夜起,我无法选择地担起了清除威胁人类生存因素的任务,然而我的身体正在渐渐地从巅峰状态下滑,频频发作的各种疼痛实实在在地提醒我已不再年轻,我已经在和‘p’的斗争中渐渐失去优势,我的未来,和死神的镰刀靠得很近,很近。
我开始想到要为自己找到一个继承人,至少,最大限度地把种子播撒到人们心中。
然而现代的人类全都缩在自己的壳里,对所有的陌生人小心翼翼,对所有不符合他们规则的东西嗤之以鼻,对所有与自己无关的东西冷漠无情。
一群混蛋。
有时我会想,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要追踪‘p’?
有什么意义?
是为了让这些对我吐口水的人活下去吗?
让这些人活下去有价值吗?
这种悲观的疑问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在我的脑海,让我斗志全无,甚至开始痛恨起这个世界。
就像今晚,现在。
而感觉到愤怒的时候,我会静静地凝视着那张童稚的脸。
小爱——这是我给她起的名字。
她是空灵的女儿,在空灵自杀后半小时非常令人吃惊地出生,似乎是在出生前通过脐带吸收了她母亲的精华——是因为感觉到了危险,还是根本就是‘p’的特点,我不知道,但是结果是她继承了空灵一直以来所积累的智力,真正地是天生的天才,她的智商几乎是我的两倍,所差的只是经验。
最重要的是,她拥有空灵的记忆,只是并不能随心所欲地使用。
但是,随着她的成长,我发现她所能使用的份额越来越多。
迟早有一天,她将了解……不,将完全切身地感受到那种毁灭了空灵的悲哀。
以及,我们曾有的爱情。
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缓缓地将手抚上沉睡的娇美小脸,将几缕乱跑的发丝拨开。
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床上的小人儿感受到了熟悉的温暖,微微抬脸,满意地磨蹭几下,又沉沉地睡去,小小的嘴角滑出一个口水泡泡,眷恋地不肯消失。
于是和往常一样,我再一次找到了方向。
我已经失去空灵一次了,我不能承受再一次。
在失去之后我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