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 秋蝉是坐秋家的车回去的。

  他在路上找了李晚霞很久,但是妈妈似乎刻意躲着他,根本就没出现,打电话也不接, 秋蝉只能让司机把自己送回燕家去。

  但是他回到燕家别墅的时候, 别墅里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一个急匆匆往门外跑的老管家。

  秋蝉下意识的跟着老管家跑了两步,问道:“是出什么事了?”

  老管家因为太过匆忙, 脖子上的领带都没有系好,脸上还带着几丝慌乱, 听见秋蝉问他,老管家明显犹豫了一下。

  但管家转念一想, 秋蝉以后也是要留在燕家的, 还是大少爷的夫人,对于燕家这些事情,秋蝉以后肯定也要接触的, 不如早些让秋蝉明白燕家的复杂性。

  “燕夫人闹跳楼呢,刚传来的消息,就在燕家的公司楼层上,三少爷已经过去了,燕总临时和人有了工作上的接触,不能及时过去, 所以让我过去看看。”

  管家说到这里的时候,长长的叹了口气:“哎呀,这个三夫人也是, 她就算是跳楼, 姥爷也不会管的呀, 伤的还是她自己和三少爷。”

  秋蝉听到燕夫人的时候,脑袋里突兀的想起了上一次燕临渊在燕家老宅里被抽的那一个巴掌,以及燕临渊站在月色下,回头看他,骤然落泪的画面。

  秋蝉鼻腔一酸,压根都没犹豫,直接就跟着管家一起上了车。

  司机也是临时出门,上半身套了个西装外套,下半身还是大裤衩,此时正在手忙脚乱的戴白手套,一边拧上钥匙,一边匆匆忙忙打火开车。

  此时,已经是傍晚十点半,要去的地点是市中心。

  十点半的市中心热闹的像是一锅被煮开饺子,四处都是沸腾的人群与穿行的车流,头顶的灯光如同白昼,将地面照的分外清楚,高楼上的广告牌晃动着一张张广告,滴滴的车辆喇叭声和街道商铺的音乐声混淆在一起,车子被堵在半路上,摇下车窗的时候,秋蝉听见有人在喊:“跳楼了!燕家夫人要跳楼了!”

  他们现在堵在半路上,距离燕氏的办公楼还有几百米的距离,但是前方都是拥堵的车辆与吵闹的人群,一些刚加班结束的社畜白领们聚在路边摊上,一边嘱咐摊主给煎饼果子加一个蛋,一边八卦燕氏的最新新闻。

  “听说是燕老爷子的第三个夫人呢!”

  “为什么跳楼啊?难道是燕家股票要崩了吗?”

  “不可能是股市崩,燕家的股票稳得一批,内幕消息,是感情方面的问题。”

  混着鸡蛋灌饼的清香,秋蝉听见摊贩那边的职员们倒吸了一口气,然后统一的发出了一道声音:“老当益壮啊!”

  秋蝉敢保证,他们说的一定是年过七十但依旧在爱河里沉浮时不时还搞一次爱情海啸的燕老爷子。

  “我们跑过去吧。”眼看着就几百米的距离、却要堵半个小时的时间,秋蝉坐不住了,转头和管家商量。

  管家自然点头,他们俩一起下了车,在吵杂的人群与涌动的车流中穿行。

  在这喧闹的夜晚街头里,秋蝉与老管家的穿戴都与四周格格不入,他们俩一个穿着白西装,像是跌落凡尘的丘比特,一个穿着刻板的西装,像是从西方电影里走出来的老绅士,从人群中穿过的时候,不少人都在看他们。

  几百米的距离,他们俩赶到的时候,大厦里面早都找来了消防员,还有专门的心理疏导师,大厦内的职员全都已经被驱逐了,所有人都在大厦的天台上站着。

  管家与秋蝉坐楼梯上到天台上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秋夜的晚风呼呼的吹到秋蝉的脸上,秋蝉的头发被吹得呼呼的刮起来,他眯着眼睛看向四周,就看见一片混乱。

  一个女人穿着一身白色婚纱,赤着脚踩在栏杆外面,只有一只手抓着栏杆,头发被风吹得呼上了天,十几个消防员正在试图营救,但也不敢靠得太近,燕临渊背对着他们,距离栏杆大概三米,而燕临渊身边,心理疏导师正在努力的和这个女人沟通。

  秋蝉远远地看见了这个女人的半张侧脸,就是那天甩了燕临渊一个耳光的那个女人,此时,她正在向燕临渊嘶吼着喊:“让你爸爸过来,让你爸爸过来!否则我就跳下去!”

  燕临渊一直在拨打一个电话,但是很显然,对方根本就不肯接通。

  管家从电梯上下来,见到这画面的时候不由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秋蝉当然知道管家为什么叹气。

  就像是燕听山绝不可能心疼赵挽乐一样,燕纵横也绝对不可能心疼这个女人。

  但是那踩着唯一一点位置、用手臂挂住自己性命的女人根本不在乎这些,她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向燕临渊喊。

  秋蝉几乎都看见燕临渊脖子上凸起的青筋了,他立刻想走过去,但他的脚步才刚抬起来,却突然看见燕临渊摔了手里的手机。

  手机摔在地上、屏幕迸裂,燕临渊的吼声像是一记耳光,重重的摔在了燕夫人脸上,秋蝉听见燕夫人突然开始尖叫,撕心裂肺一般开始咒骂燕临渊。

  秋蝉看到燕临渊的样子的时候,心里都跟着一阵抽痛。

  场面要失控了!

  秋蝉的手心都跟着出汗,理智告诉他应该做点什么阻止事态更严重,但是他的草包脑袋总是在关键时刻着火,除了把自己烧的大脑宕机以外,派不上任何用场。

  而老管家摁住了秋蝉的手臂,压根不让秋蝉过去,很显然,老管家今天就是来看事情发展经过的——他一边看还一边给燕听山发消息,但没有上手阻止的意思。

  而就在这关键的时刻,秋蝉听见了一声低笑声。

  “你想逼死她吗?”那笑声从不远处的昏暗处里传来,带着浓郁的、不加掩盖的恶意:“用你这愚蠢的方式,再一次把所有事情都搞乱吗?”

  燕临渊的所有怒火都卡在了喉咙里,而燕夫人则突然开始崩溃哭嚎:“都怪你,都怪你!我为什么要有你这样的儿子!为什么啊!”

  秋蝉僵着脖子看向不远处的昏暗处——那是一块巨型广告牌的后面,刚才因为距离太遥远,又太昏暗,所以秋蝉没看见这里有人,等这里的人开了口,他才看见人影。

  居然是燕清竹。

  秋蝉第一次从燕清竹的脸上看到那样的表情,讥讽,鄙夷,以及浓浓的快意,温润的眉眼已经完全扭曲成另一副样子,像是个摔断了腿、受尽磨难的人看见别人也摔断了腿一样,那种「你也有今天」的感觉几乎从他的眼里溢出来。

  秋蝉一时间失语,他无措的看向旁边的老管家,大概不明白这其中还有燕清竹什么事儿。

  “噢,是段老黄历啦。”反正秋蝉已经见到这么多了,往后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老管家干脆全都撂了,他的语气里带着点沧桑,慢吞吞的说道:“三少爷小的时候脾气不好,和家里人吵架,曾经把老爷子气出心梗,差点人就直接去了,老爷子因为这件事,一直不喜欢三少爷,燕家的资产早就划分过了,全都是大少爷和二少爷的,没有三少爷的,所以燕夫人心里难受。”

  跟了燕纵横这么多年,儿子都生了,却什么资产都没留下,现在还要被甩,也难怪燕夫人情绪激动。

  但是他转念一想,这里面好像跟燕清竹也没什么关系,燕清竹跑出来刺激燕夫人做什么?

  秋蝉的念头才刚转到这里,又听见老管家补了一句:“燕夫人跟二夫人、也就是燕清竹的亲妈妈是表姐妹,差了五六岁,燕夫人跟了燕老爷子以后,二夫人就一直恨燕夫人,最后还被燕夫人给逼的跳江了。”

  秋蝉长长的「噢」了一声,脑袋里面各种人物线图画了一圈,终于总结出了三条线。

  燕听山的妈妈是燕老爷子的正统联姻对象,燕清竹的妈妈是燕老爷子第二个出轨对象,燕临渊的妈妈是第三个出轨对象,同时还是燕清竹妈妈的表妹。

  秋蝉的脑子里各种线条都卷在一起,然后努力的拼出了四个大字:贵圈真乱。

  怪不得燕听山根本不在乎燕夫人的死活,只是让管家来看一眼。

  而这个时候,站在天台上的女人被消防员扑下来了!

  生死一线的时候,燕临渊反倒站在原地没有动,燕清竹脸上明晃晃的写着「没死成真遗憾」这几个大字,然后转头就走,管家则是走上前去准备处理接下来的事情,唯独燕临渊,站在那儿动都没动一下。

  秋蝉缓缓走上前去,在一片喧闹的天台里、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燕临渊的手心,然后将燕临渊拉到了巨大的广告牌所在的位置,在一片昏暗之中,秋蝉用力的抱住了燕临渊。

  不过是一个多小时的功夫,秋蝉与燕临渊的心情与身份却完全对调,现在轮到秋蝉来安抚燕临渊了。

  燕临渊不说话,他只是静默的站着,等到秋蝉完全抱上他的时候,才听到他说:“我总是搞砸一切,她想要的,我根本给不了。”

  “她要的东西,本来也不是你能给的。”秋蝉抱紧燕临渊的胳膊,低声和他说:“燕临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再被她伤害了,不要因为她是你的妈妈,你就无条件的去包容她。”

  秋蝉又想起了自己的妈妈,一时间觉得自己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他自己的妈妈对他恳求的时候,他也无法拒绝,现在安慰燕临渊反倒说的头头是道。

  燕临渊也不说话了,他只是低下头,把自己的头埋在秋蝉的肩颈上。

  秋蝉的肩颈并不高壮,但是却是唯一一个,能让他感觉到温暖的地方。

  当时天台的左侧一片喧嚣,所有人都围着被救上来的秋夫人,天台的右边,燕临渊与秋蝉安静地互相拥抱,舔舐彼此的伤口。

  只是秋蝉与燕临渊都不知道,在这个巨大的广告牌的背面,燕清竹背靠着广告牌,垂着眼睑,听着他们俩的每一句话。

  ——

  当天晚上,燕临渊没有回燕家别墅,而是带着燕夫人去了老宅找燕老爷子,秋蝉又跟管家回了别墅里。

  燕清竹的车就跟他们擦肩而过,追着燕临渊去了燕家老宅,但秋蝉与老管家都没发现。

  “怎、怎么了?”秋蝉有些不自在的问。

  “你的婚纱到了。”燕听山望着秋蝉,随手扔过来一套衣服:“穿上,给我看看。”

  那是一套红色的——裙子,无袖裸背的,裙子短的只能罩住大腿,身后倒是有一道长长的拖尾,看样子...也不是个很正经的婚纱。

  “我、我——”秋蝉显然不想穿,他从燕听山的眼眸里看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

  “换上。”燕听山命令他。

  秋蝉被燕听山的气势压倒了,怂怂的抱着衣服往二楼跑,他回到卧室里换衣服的时候还在想,燕听山今天似乎很不一样。

  以前燕听山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但从不命令他,燕听山一直把他摆在一个同等的位置上对待的。

  这还是第一次,直接用命令的姿态和语气和他说话。

  秋蝉搞不懂,但还是很乖的试了婚纱。

  婚纱很漂亮,只是穿在他身上有点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