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蒲扇盖在脸上,阴影之外,窗外的阳光漏过蒲扇的缝隙印在沈辞安脸上,就像时光穿过岁月留在他身上的痕迹。

  梦里回忆起和顾征头一次的见面,不是那次机器人大赛。

  大一开学没多久,学校社团招新会如火如荼地展开,他受托到活动区帮忙,给人气惨淡的公益社团充当门面,然而很不尽责地睡了过去,带着口罩,脸上还盖着蒲扇,懒洋洋地睁不开眼睛。

  那把蒲扇破地离谱,缝隙大到能看清外面重重叠叠的人群,总之目标都不是他们。

  同样人气惨淡的还有隔壁机器人协会,于是两家可怜到只能共用一个遮阳棚。

  零零散散的人群与对面人气旺盛的街舞社形成鲜明对比,人家不仅有大音响,大立牌,还有旁边的音乐社成员打伴奏。

  公益社的社长是林子亭的朋友,他一脸渴望地看着对面的人气,期待沈辞安能把口罩蒲扇全部撤下来,好歹是能看着张脸,再睡也不是不行。

  门面担当唉!脸都不露怎么担!

  那天的前一晚刚熬了个通宵,沈辞安哪里管得了这么多,翻了个身继续睡。

  “你好,请问这里是机器人协会吗?”

  “街舞社在对面。”沈辞安指着对面,含糊不清地说道。

  大一时期的小屁孩耳朵似乎都不大好使,那人愣了好一会儿,真就磨磨蹭蹭地去了对面。

  沈辞安再被吵醒的时候,是Lily从街舞社的人群中蹦跶出来,一阵风似的,将他脸上的蒲扇吹掉了。

  Lily从那时候起就走在时尚潮流的尖端,一头的大波浪,穿着热辣的紧身半衣和短裤。明明同样是大一入学,先同届一步进了街舞社,地皮还没踩熟呢就开始琢磨感情问题了。

  “喂喂!帅哥别走啊!”Lliy追着人跑,“我们街舞社美女如云,就是需要你这样一枚大帅哥,考虑考虑嘛!”

  “不好意思,真走错了!”男人磁性的嗓音中夹杂着一丝慌乱,似乎被对方的热情给吓怕了。

  那自来熟的性格,搁谁身上都受不了。

  “别害羞嘛!你看这边社团连花都不开一朵,草都不长一根,指不定下个学期就被学校撤了!”Lliy大喊道。

  听了这话,人家社长都没急,沈辞安先急了。

  不晓得是哪蹦出来的小学妹,一点儿都不懂事。没花他倒是承认,可他是校草,校草不是草吗?

  他被吵醒,起床气正浓。

  啪的一声将入会表格拍在桌上。

  “街舞社那种乱糟糟的地方,有什么意思?”他挑眉看着Lily。

  Lily更不服气,大眼浓眉地瞪着他,插着腰说:“同学,你可要想清楚了,咱们街舞社美女多得是,你这种来了可是抢手货,保你明天脱单后天成家!”

  她一挥手,招集过来几个姐妹给人围住。

  沈辞安这才打量起那个小学弟。

  大一新生,嫩出水了。

  小学弟在一群女孩子中间显得畏手畏脚,像极了无知少年误入盘丝洞。沈辞安自认在A大算是老人了,此刻萌生了解救无知少年的心思,还没等他坐起来。

  小学弟脱口而出,“我、我喜欢男人!”

  反正后来沈辞安对他穷追猛打的时候,小学弟承认那时候只是为了搪塞Lily,没打算真弯。

  可人都追了,这都不弯就太不给面子,必须得弯。

  “喂。”沈辞安笑出声,“人家喜欢男人。”

  社团招新就像有个KPI一样,见到有潜质的就抢,入会表格和宣传单如同满天花雨,胡乱往人家手里塞。

  但Lily没走,倒也不是因为她没舍得这个KPI,而是因为林子亭刚好走过来。

  那是个没见过美女的货,和沈辞安一样单了二十几年,从小到大畅游在知识的海洋里,一心学习,专于研究,没谈过恋爱。

  Lily的头发恰好在那个时候勾住了他衣服上的装饰品,嗷嗷叫痛。

  “抱歉抱歉!我马上弄下来。”林子亭红着脸,手忙脚乱地去解头发。

  解开之后,Lily一脸嫌弃地看着他,小声吐槽:“帅是帅,就是土了点。”

  林子亭的脸涨红到像是要渗出血,沈辞安很想他这时候晕过去,刚好愁没机会学以致用,可惜机会没来,林子亭没晕。

  “我姓林,林子亭,医学院临床医学研一在读。”

  Lily觉着好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两只纤瘦地胳膊抱在胸前,“哦,我们是本家,我也姓林,林凌,服装设计刚入学。不过,学长,你是在搭讪我吗?”

  沈辞安没眼再看,也没心思再看。

  他眼里只有那个刚刚脱离盘丝洞的少年。

  或许那时候他和林子亭没啥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稳得住,心里浪潮汹涌,表面云淡风轻。

  “表格,填吧。”他把入会表格推过去,心里头一回没后悔来参加这个社团招新。

  这哪里是招新。

  这分明是相亲。

  一见钟情这种事他以前是不信的,后来才明白,是那些男人不够帅。

  都没他的小学弟好看。

  好看的人就应该和好看的人在一起。

  公益社的社长两眼都在发光,以为当真有个冤种要来担当苦力了,但下一秒,小学弟问:“这是机器人协会吗?”

  社长的脸立马垮了。

  “隔壁。”

  机器人协会的不像他们,人家骨子里带着傲气,一问顾征是哪个专业的,立马摆摆手,说了句不收。

  沈辞安不是林子亭,没那么大脸自报家门,他还等着偷瞄一眼小学弟的个人信息。这下好了,人家不收。

  “不收?你们协会才几个人,就敢说不收?!”沈辞安来了气,撸了撸袖子却发现自己穿的短袖。

  人家冷哼一声,把入会表藏在了桌底下。

  Lily瞅着有热闹,跟着凑了上来,一听缘由,啪地一声拍在桌面上,“这位帅哥可是拒绝了我们街舞社的,你们还敢不要人家!”

  林子亭一看,立刻摆出了一副学长架势,“机器人协会是吧,你们会长是不是那个XXX?我认识他,叫他过来我问问。”

  交际这方面,沈辞安还是很佩服林子亭的,毕竟身为一个直男,又在A大做了老学长,学弟还是认识不少的,学妹认识的没几个。

  也怪不得读研都还没找到女朋友。

  机器人协会的会长这时候刚下课过来,见一向惨淡的摊位被好几个人围住,没忍住打了个冷战。

  “把人给我收了,下次你们参加机器人大赛的经费,我来搞定。”林子亭阔气道。

  毕竟是林家少爷,自家医院好几家,该阔气的时候还是得阔气。

  这时候就不说人家会长了,就连普通干事都两眼放光。毕竟有钱嘛,该低头的时候还得低,谁会跟钱过不去?

  Lily还不等他们说话,嗖地一下从桌底掏出表格,大姐大似的对小学弟道:“相逢即是缘,以后有什么事,A大我罩着你。”

  论大言不惭,还是得Lily,入校没几天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沈辞安到现在都很佩服。

  小学弟从头到尾一直在作自我介绍,从兴趣爱好讲到文化水平,反复强调他是有信心能为协会作出贡献的。

  然而一百句不敌他们一句有钱。

  后来知道他姓顾,还是顾氏那个顾的时候,林子亭再没把有钱两个字挂在嘴边了。

  “顾征。”沈辞安看着表格上的名字。

  他刚想把口罩摘下来。

  “先前是你给我说机器人协会在对面的吗?”顾征试探性地问道。

  沈辞安立刻断了把口罩摘下来的心思。

  “我吗?”他尴尬地笑了两声,“不是吧,你记错了。”

  ·

  脸上的蒲扇被人猛地掀开,阳光直射在脸上,他不耐烦地虚虚睁开眼睛,目光穿过Lily那张几乎没什么变化的脸颊,看到了顾征。

  他忙不迭地坐起来。

  “顾征,我睡了多久?”

  Lily:“……你眼瞎吗?”

  沈辞安脑子还懵懵的,后知后觉地瞪大眼睛,“Lily,你到了?”

  Lily无奈地扶额。

  “都到好一会儿了好吗,沈大少爷。”林子亭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蒲扇摇了摇,“睡这么香啊?”

  “人家睡个觉,碍着你了?”顾征冷眼看过去。

  “啊对对对,都快吃饭的点了还在睡,我这不是担心他是不是怀孕了吗?”林子亭讥讽道。

  众人一脸无语。

  林子亭:“……没个捧哏的吗?那我走了。”

  Lily:“我最近也老是犯困,我不会怀孕了吧?”

  沈辞安一下子清醒了大半,在二人身上扫了扫,满脸写着八卦俩字。

  “你他妈不是没谈恋爱吗!”怒吼道。

  顾征难得也露出了八卦的表情,“不是你的啊?”

  林子亭把蒲扇一甩,七嘴八舌就和顾征吵起来,原本安静的家里瞬间就热闹了。

  Lily起身坐到沈辞安身边,她脸上带着笑意,头轻轻靠在沈辞安的肩上,看热闹的心思不要太明显。

  “我真是,好久没觉得这么热闹过了。”

  她剪了短发,穿着最新的设计师款,外表看上去不再像当初那么乖张,但沈辞安知道,Lily还是那个Lily。

  “我在外面过得挺好的。”沈辞安率先道。

  Lily重重嗯了一声,脱了鞋子盘腿上来,“我也是。”

  她嗖地一下坐正,严肃道:“好、饿!”

  沈辞安清了清嗓子,蹙眉道:“都别吵了!”

  顾征夺过那把蒲扇,林子亭也不落下风,像要在前女友面前找回面子似的,全当没听到他说话。

  沈辞安给Lily递了个眼神,叫她放心。

  再咳了两声,“顾征,好了。”

  而后一本正经,有板有眼地说道:“你放心,要是我怀孕了,一定是你的。”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顾征手里的蒲扇落下,啪嗒一声。

  Lily竖起大拇指,“还得是我家辞安!”

  ·

  “所以,为什么你在这里?”顾征冷声道。

  他再度披上总裁的外衣,没再像之前那样张扬幼稚了。

  秦嘉年微微欠身,报以微笑,“辞安邀请我来的。”

  气氛一下变得奇怪起来。

  Lily在言悦耳边小声道:“姐,有八卦?”

  言悦无奈地摊开手,指着身旁的陈轻,“这你应该问陈秘,她肯定知道。”

  好歹要关照关照自家总裁的颜面,陈轻谨慎地摇摇头,“言总说笑,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沈辞安略显心虚地拿起醒酒壶,“那个,今天算得上是我的乔迁宴,大家都喝点?”

  顾征的脸上乌云密布,讪笑说:“沈辞安你很行嘛,我做饭,你乔迁,这顿饭请得还真轻松。”

  林子亭看热闹不嫌事大,“他请暧昧对象来吃饭,你不乐意了?”

  顾征的目光带着冰刃似的朝他刺过去。

  林子亭:“看什么看?孩子随你姓不就得了?”

  这你一言我一语的,没个正经人,沈辞安生怕他们又吵起来,赶紧端了酒杯打圆场,“既然是我请客,那我就说两句吧。”

  好好的乔迁宴总不能拂了主人家的面子,众人都举起了酒杯。

  除了顾征。

  沈辞安略有尴尬,立刻补上一句,“我不会做饭,这顿饭是拜托顾总做的,因此首先要感谢的还是顾总。”

  “顾总,给点面子?”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众人的目光全落在顾征身上,顾征只好不情不愿地端起酒杯。

  餐厅灯火通明,红酒散发着浓厚的醇香,餐桌上饭菜丰盛,所见之处的面孔都熟悉到让人感到亲切。

  这些是沈辞安孤身一人待在国外时所没有的。

  那时候所匮乏的一切,现在就真实地处在自己面前,让他恍若隔世。

  他突然有些紧张,紧张到连早就想好的发言词都忘了个一干二净,那些华丽的辞藻在此刻看起来都显得毫无意义,“辞安离家五年,回国没多久,这次很感激大家赏脸来参加我这个有点迟的乔迁宴,要是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多原谅。”

  他端起酒杯,率先饮尽,好像只有这杯就才能真正表达他的感激,感激所有人填满了他苍白无力的现实,充实了他的未来。

  比起他,言悦更擅长应对这种场合。这段时间于她而言也很辛苦,公司内部复杂,众安还没有走向正轨。

  三十来岁的年纪,没有男朋友,也没有结婚的打算,弟弟是她唯一可以敞开心扉的倾诉对象,所以沈辞安离家的那五年,对她来说也异常艰难。

  身边有家人和没有家人是不一样的。

  “之前我还很担心他到顾氏去上班会过得不好,毕竟他以前想做医生,生活是很单纯的,没有太多心思,害怕他会适应不了公司的节奏和氛围。”

  言悦拉住陈轻的手,看着秦嘉年道:“我这个弟弟从小娇生惯养,事情见得少,现在看到他交到了新的朋友,我很开心,谢谢你们在公司对他的照顾。”

  沈辞安苦笑,他有种上学时候开家长的错觉,不过他的学生时期,的的确确是姐姐帮他开的家长会。

  比起父母,他显然更依赖言悦一些。

  陈秘书受宠若惊,不知所措地举起酒杯回敬了过去。

  她今天原本还在隔壁城市出差,原以为不会来了,谁知临近开席的时候还是敲响了门。那么远的路程,硬生生是赶了过来。

  不过三杯两盏,言悦的脸就染上了酒红,原本就虚虚束起的头发此时散落下来几缕,虚虚搭在脸颊两侧。沈辞安能看得出她今天的确挺开心的,毕竟都半醉了,还拉着陈轻的手没放。

  “我还要感谢辞安之前替我解围,照顾说不上,都是同事,理应互相帮助。”陈轻没松开手,从包里拿出一瓶解酒饮料,代替红酒倒进了杯子里,递到了言悦面前。

  那时候言悦专注于工作,沈辞安专注于学业。当年Cupid成立,老顾总为了让儿子放弃创业,没有资助一分钱,钱是言悦给的,听闻还因为这件事和老顾总闹了不小的矛盾。

  言悦那时在公司的地位还不稳固,资助Cupid让众安和顾氏的关系闹僵,于是唱衰众安的新闻满天飞,但即便这样,她在老顾总面前气势仍不落下风,干净利落为Cupid的创立扫清了一切障碍。

  这些是她在顾征口中了解到的,而在今晚之前,她们之间的交流仅限于工作。陈轻从来没想过,那个在众安雷厉风行的女总裁居然也有可爱的一面。

  话到兴头,秦嘉年顺势拿出他准备的礼物,那是瓶看起来就十分昂贵的红酒。

  沈辞安接过来正要道谢,顾征突然轻嗤了声。

  言悦没弄清状况,以为是忽略了顾征,借着酒劲说道:“顾总,我单独敬你一杯,感谢你能帮助众安走出困境。另一方面,以前辞安要和你分手,我是不同意的,但我这个人确实有点帮亲不帮理,有些话我替他说了,他喜欢别人我是不信的,他心里还是喜欢你。”

  她端起那杯解酒饮料,把它当成了酒,语无伦次道:“辞安,顾征这个人我是了解的,他现在就是碍着面子,别扭着,你不知道当初你俩分手的时候他天天跑来找我要人,小孩儿似的哭地直抽,喝醉了就抱着你的衣服不撒手。他要是忘得了你,这个众安总裁我就不当了!”

  顾征端着的那些总裁气场此刻像玻璃似的碎了一地。

  场面一度混乱起来,陈轻和秦嘉年压根忘了老板还在跟前,见言悦讲地高兴,还多问了几句,满目好奇。

  Lily笑得肩膀直抖,顺势拿出从国外带回来的礼物,人人有份,别人都挺正常,到了顾征这里就是某奢侈品的绿色时尚单品,以报复顾征之前找了她对家买家居。

  林子亭一脸严肃,把酒端起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当然选择原谅他。”

  好歹言悦算得上半个长辈,顾征咬着牙敢怒不敢言,几乎是到了没办法的时候,这才双手合十,从牙缝里透出几个字,“姐,求你行行好,别说了成吗?”

  沈辞安紧抿着唇,心里直叫苦。

  真要说助攻,在座各位今晚都是反助攻联盟成员,就连陈轻也不例外了。

  他还想着今晚多喝点,等做客的人一走,借着酒劲来点刺激的。看来用不着了,现在就挺刺激的。

  好在是陈轻还算认得清形势,见好就收,拉着言悦说起别的话来,总算把这茬给挡了过去。

  顾征这时候明显心情烦躁,扯下荷叶鸡的荷叶就往垃圾桶扔,看秦嘉年就像看仇人似的。

  秦嘉年:勿cue

  酒杯的碰撞中激荡出数不清的情绪,因为酒精而迸发出的那些情绪显得真实又诚恳。

  除去刚刚那件事,沈辞安觉得今天还是很美好的,无论是新的朋友还是旧的朋友,这种场合谁都没再拘谨,职场中的身份在这时候不管用,助理也好总裁也好,至少现在,大家都是平等的关系。

  他一直以为,回国后的生活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切都会物是人非,但事实告诉他没有。Lily剪了短发,但她还是那个无比自来熟的人,一贯稳重的秦嘉年也没能幸免于难。

  林子亭还是像当初一样,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不知不觉地喝多了。

  Lily要玩真心话大冒险,顾征察觉到危险,找了借口想走。

  Lily眯着眼睛一脸坏笑,“你怕啊?”

  分明请客的是沈辞安,但今晚谁都把顾征盯着,顾征梗着脖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了回去。

  想到反正黑历史都被言悦给扒光了,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于是灌了自己一杯酒,破罐子破摔道:“怕个屁!”

  然后第一把就轮到了他。

  顾征:“……”

  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沈辞安,还没问,顾征先慌了,端了酒想自罚一杯,谁知林子亭将他的杯子按住。

  醉醺醺地指着他,“有本事别怂。”

  事情到了这个分上,沈辞安也没再抱着愉快收场的希望了,深吸了一口气。

  “大冒险,不知道顾总愿不愿意坐到我身边。”

  他的话音温柔恬淡,在这个闹哄哄的酒局里像朵美丽柔弱的小苍兰,散发出的香味让人一下子平静下来。

  原本顾征已经准备抢过杯子干了,听到这里的时候,他稍稍愣了下,而后目光挪到Lily的身上。

  林子亭还笑呢,突然意识到是Lily坐在沈辞安身边,脸色瞬间变得复杂。

  “他妈的,沈辞安你整谁呢?”

  “你别怂啊。”顾征回怼过去。

  体温随着酒精增多而上涨,顾征和Lily换了位置,手放在桌面下,手机在指尖来回转动,显得不那么自然。

  早知道这场酒局于他不利,前任见面分外眼红,在老朋友面前他总要表现出些骨气来,因此最初就堵着气没有坐在沈辞安身边,秦嘉年到的时候他后悔了一次。

  可那时候再宣誓主权已经晚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沈辞安会在这种场合主动提出来,可沈辞安就是那种坦坦荡荡的人,一手直球打得稳准狠。

  换做在外面,他或许会忍不住说上那么一两句,但这是在家,他什么也没说,他甚至希望沈辞安喝得醉一点。

  看到那白皙的脸颊上浮起暧昧的微红,略微上扬的唇角带着诱人的弧度,他把手机转地越发快了,心里的躁动不断加深。

  游戏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了林子亭。

  “林学长,你敢不敢吻我?”Lily支着下巴,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短发被她轻轻撩在了耳后。

  同样是前任见面,他们却更加直接热烈,丝毫不拐弯抹角。

  起哄声中,林子亭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

  顾征这时候也跟着起了两句哄,再低下头的时候,他有一瞬间的迟疑。

  沈辞安一面抱怨场面太过浮夸,一面掌心向上放在桌下。

  谁说断了线的风筝就抓不回来了,沈辞安不这么觉得,醉了酒的人,觉得什么事情都有可能,总之明早起来,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是浮云。

  这是场游戏,谁主动谁赢。

  游戏的指针终于指向了沈辞安,Lily没想过把这个机会让给顾征,自己先说了,“我觉得还是要照顾一下新朋友,辞安,要不你和秦总来个交杯酒?”

  林子亭:“我举双手同意!”

  对此,沈辞安连动都没动一下,静静等了两秒,毫不意外地看到顾征端起他的酒杯一饮而尽。

  Lily哎呀呀叫了几声,“真可惜啊!怎么有人这么快就坐不住了呢?”

  顾征重重放下酒杯,恶狠狠道:“麻烦你们两口子今后不要再和我联系!”

  沈辞安止不住地发笑,而桌下,已经向上很久的的掌心被虚虚握住了,下一秒,又被握紧了。

  顾征一改先前兴致缺缺的模样,像是打了亢奋剂,变得活跃而主动。他把手机揣在兜里,再没拿出来做过摆设。

  谁也不知道的是,他们俩表面上心若止水,坐在一起谁都没跟谁说话,背地里却十指相扣,指尖交叉,缠绵悱恻,暗地里的躁动比那个吻来得隐秘但汹涌。

  像是隔着薄纱的接吻,没有直接的情感宣泄,但丝毫不亚于舌尖交缠。

  沈辞安酒量不佳,早醉到九霄云外了,而顾征是觉得,今晚醉人的不是酒,是人。以他的酒量,至少不是现在就醉了的程度,但还是装作醉了。

  人不能总是那么清醒,该装糊涂的时候就该装一装,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心里总是要糊涂的。

  这一装,就一直装到了时针指过十二点。

  林子亭今晚终于干了件人事,在最后一刻说道:“辞安,还有Lily,欢迎回家。”

  朋友多年,今晚再多的话也比不上这一句。

  沈辞安一直以来觉得轻飘飘的,这时候终于觉得脚踏实地,恰逢十五,心和天上那轮明月一样满盈。

  送了他们走,门刚一关上,沈辞安急匆匆地往回走,脚步虚浮,但手伸过去却被准确无误地握住了。

  “你快去睡了,这里我来收拾。”顾征言语清醒,眼睛看起来却醉人的要命。

  沈辞安昂着头,嘴角挂着漂亮的笑,“我醉了。”

  “看出来了。”顾征淡淡道,单手搂住他的腰。

  “你说。”沈辞安回头看了眼关上的门,“咱们这样像不像偷情。”

  顾征顿时无语,“你不说话的时候讨人喜欢多了。”

  “你不想乘人之危吗?”沈辞安轻轻把脚垫起来,唇往前凑了凑。

  眼前像是有一层雾,朦朦胧胧,忽远忽近。

  他们总是在为自己找借口,为在一起找借口,为分手找借口,为今晚找借口,借口可以把过去全都忘了。

  暂时性失忆,预支爱情。

  他能察觉到顾征越来越近的体温和呼吸,脑子里想起林子亭和Lily的那个吻,碍于有别人在,那个吻很轻。现在不一样,周围没有别人,用不着在意旁人的眼光,他们可以肆意发泄。

  直到一阵敲门声急促地响起。

  眼前薄雾散去,酒醒了大半。

  Lily的包忘了拿,火急火燎地和林子亭在屋里一顿找,搞得鸡飞狗跳。

  等终于把那个该死的包找到,顾征面色如常,轻声道了句晚安,跟在他们身后一起出了门。

  门刚关上,他的脸色顿变。

  “互删,OK?”

  ·

  【‘银鱼’发布会日期确定,搭载全新一代VR引擎设备即将亮相全球,此次发布会究竟能否点燃全新科技时代的第一把火,让我们拭目以待!】

  关掉新闻界面,沈辞安将煎饼果子的袋子撕开,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他另外打开一则通稿,通稿的发布者是顾氏集团旗下的科技团体,文字带有强烈的进攻性,像是对其他科技公司的宣战。

  视频部分放出了‘银鱼’的片段,搭配低沉的大提琴独奏,拉高了读者对‘银鱼’的期待值,更让沈辞安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他还是没能参与到这个项目当中去。

  秋天的第一片落叶慢悠悠地落在了他的脚边,银杏树黄了大半,微凉的秋风穿过柔软的枝丫,叶子像舍不得树似的,迟迟不肯落下。

  好像就是某天吹了一晚上的风,不知怎么的,夏天突然间就过去了,沈辞安甚至还没意识到秋天到了,气温就已经降了下来。

  太迟钝了,他心想。

  工作系统滴滴地响了半天,他偷了个懒,迟迟没去看。

  陈轻的消息上标注了紧急标识,他以为是工作上的问题。

  【看匿名聊天室!】

  匿名聊天室是研发部专为公司内部创建的一个聊天软件,因为极佳的私密性,绝不会被轻易扒出马甲,因此里面很多吐槽同事或者领导的言论。

  同样的,是八卦的好地方。

  比如公司里谁谁谁被当场捉奸,哪个领导私下里养了小三,某人平日里喜欢喝加浓美式私下让奶茶店加双倍芝士奶盖。

  大清早,聊天室里的消息就已经爆炸了。

  【那个人疯了吧!全名全姓带着照片把事情爆出来,他是忘了技术总监是谁吗!】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秦在公司的早就被架空了,他现在挖总裁的人,总裁不正好抓到机会赶他走吗?】

  【谈恋爱不打紧,严重的是搞了总裁的人,研发部这得变天吧?】

  【看照片他俩肯定亲了,至于睡没睡,谁知道呢?】

  【沈美人怎么可能和秦搞在一起,照片肯定是P的,这是一场蓄意已久的阴谋,大家想想这件事谁才是最终受益者不就清楚了吗?】

  【哟,冰清玉洁的沈美人一定是被诬陷的是吧?他那狐狸精的坯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种。】

  【大家不要再讨论了,公关部已经在开紧急会议,商量要不要把聊天室炸掉,到时候大家都得完蛋!】

  沈辞安划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最初的那条消息。

  【办公室最新恋情曝光,秦嘉年新欢居然是他!】

  附带的照片是公司的一处小园景,照片很模糊,但能看清上面是秦嘉年和自己。这个模糊的角度看起来,他们确实很亲密,像是接吻的前奏。

  沈辞安心中波澜不惊,稍作回想,心平静气地将聊天界面关掉。

  照片不是P的,而是借位。他和秦嘉年当时只是在普通说话,彼此之间还有一定的距离,绝不是照片中看起来的那么亲密。

  煎饼果子是顾征早起到菜市给他买的,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咀嚼地很精细。等吃完了,他这才磨磨蹭蹭地进了公司。

  一进大门,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他身上。有窃窃私语的,有看热闹的,也有担心他的。

  他顺便到前台取件。

  前台的小姑娘踌躇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开口道:“沈助理,今天你小心一点,不知道谁乱传了你的八卦,整个公司都知道了。”

  沈辞安笑了,“我应该小心什么?”

  对方还以为他不知情,拿出手机,“他们说你在和秦总谈恋爱。”

  沈辞安看了一眼,波澜不惊地说:“我和秦总?我怎么不知道。”

  他无意中看到前台有捎给秦嘉年的件,顺手拿了过来。

  “正巧要去研发部,我给秦总带过去。”

  前台小姑娘对他的态度感到惊讶,“沈助理,要不,你还是暂且避避嫌吧?”

  沈辞安一副漫不经心地模样,连多余的眼神也没有,轻笑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找麻烦的话,那个人实在是搞错对象了。”

  发照片的人目标清晰。

  很明显是冲着秦嘉年去的,这样一来,他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究竟是谁搞的鬼。

  周围放在他身上的注意力越多,他就把研发部这个目的地暴露地越明显。

  反正,有人已经先他一步去了。

  秦嘉年的手轻轻搭在扶手上,他很想知道面前这位总裁究竟想干些什么。

  磨砂制的玻璃门外,无数只耳朵高高竖着,谁都想知道里面的状况。

  而此时,顾征百无聊赖地坐上秦嘉年的办公桌,手里细细把玩着一支钢笔,“听说你和我的助理传了绯闻?”

  办公室里的气压降到了冰点,钢笔时不时磕碰在桌面上,发出令人窒息的响声。

  然而秦嘉年面无惧色,语气平淡地说道:“顾总可别忘了,当初要我照顾辞安的人可是你。”

  “是吗?我有这么说过?”顾征装起傻,轻轻按了按太阳穴,蹙眉道:“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秦嘉年没作出回应。

  顾征向他秦嘉年投去挑衅的目光,“不过,你敢说你不喜欢他?”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秦嘉年向侧摊开一只手,直言道:“相比起我,想来是顾总更清楚辞安的魅力吧。我喜欢他,顾总很意外吗?”

  意料之外的是,空气中并没有散发出火药味。顾征反而对此很是满意,举起钢笔在空气中点了点,“我当你是在夸我挑老婆的眼光。”

  “老婆?”秦嘉年轻笑,“八字还没一撇,顾总太有自信了,小心翻车。”

  “翻不了!”顾征很肯定地说道,钢笔在指间转了一圈,随后打开笔帽,从秦嘉年桌上私下一张便利贴,唰唰写上几字。

  而后他走到门边,啪一声将便利贴粘在门上。

  【禁止沈辞安入内。】

  “我的人,今后用不着你照顾。”

  “翻脸不认人啊这是。”秦嘉年无奈地自言自语。

  顾征推开门,脸上再度是冷冰冰的表情,围着的人群惊慌四散。顾征随便挑了台电脑,打开了那个匿名聊天室。

  所有人都知道公关部正在就此椒 膛 鏄 怼 睹 跏 鄭 嚟召开紧急会议,但就连公关部的人都没想到顾征居然会如此直接粗暴地解决此事,俨然一副不抓出幕后黑手誓不罢休的态度,

  总裁亲自出面,这件事就变性了。

  此时陶跃文的心中顿时敲起了警钟。

  “他妈的怎么回事!”他气急败坏地对着身边的人道。

  那人同样显得很是慌乱,“不该是这样啊!顾总难道不应该清算一下秦嘉年吗!”

  “你看看现在他像是要清算秦嘉年吗!”陶跃文指着他的电脑道:“快!直接把聊天室炸掉!清除所有记录!”

  沈辞安进来的时候,研发部没了往日的有条不紊,空气中全是八卦的气息。他注意到顾征,顾征也注意到了他,但谁都没有打上一句招呼。

  他径直走向秦嘉年的办公室。

  “咳咳。”秦嘉年轻轻抵住唇,在门后拍了拍。

  沈辞安有些好奇地看过去。

  熟悉的字迹让他瞬间发笑,“幼稚。”

  “你俩都挺幼稚的。”秦嘉年叹了口气。

  他抱手看向门外,“现在这个状况,你打算怎么办?”

  “反正对我来说是好事。”沈辞安轻轻勾起唇角。

  陈轻此时也出现在了研发部的办公区,在陶跃文身后站定。

  “你觉得,是你们的速度快,还是顾总的速度快?”

  陶跃文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陈秘?”

  他打着呵呵道:“陈秘是误会了什么?这件事影响极其恶劣,身为顾总的左膀右臂,我当然要查清幕后的人是谁,究竟是谁想借着这个机会诋毁秦总。”

  “秦总?”陈轻头痛似的微微扶额,“你怎么还没搞清楚状况,为了秦总,顾总会亲自去查吗?”

  陶跃文仍旧不明白。

  陈轻同样也感到不解,“你是Cupid的元老,在顾总身边待的时间比我们长多了,难道不知道顾总心里一直有个人吗?”

  陶跃文舔了舔干燥的下唇。

  不过几秒,脸色瞬间苍白。

  “时间不多了。”陈轻神色复杂地看向他,“想想该怎么收场吧。”

  顾征的手指如同跃动在琴键上,急促的键盘声让所有人的呼吸都收紧了,再要不了多久,那些藏在背后的ID就能全部变得透明。

  沈辞安坐到了他身边,像只好奇的鹿,眼睛看着屏幕上那些完全看不懂的代码。

  而桌下,他的手轻轻放在顾征的腿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顾征的手指稍顿,但很快又恢复了速度。

  看到陶跃文脚步急促地朝着他们走来,沈辞安浅浅支着下巴,语调婉转道:“委屈死了。”

  顾征略带调侃,“哦,演得真像。”

  “顾总。”陶跃文走到他面前,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顾征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没说话,手上的动作却也没有停下。

  他每打出一行代码,陶跃文就表现地越发慌乱,直到回车键敲下的前一秒。陶跃文猛地躬下身,朝着沈辞安大喊道:“沈助理!对不起!”

  场面安静下来,无数人都朝着陶跃文看去。

  他此举无疑是在所有下属面前坦白了事情是自己做的,那些仗着顾征赏识而为所欲为的日子一去不复返,让他这个主管的颜面彻底丢尽了。

  但至少,没有让他在全公司上下彻底损失颜面。

  沈辞安轻轻按下了关机键,笑眯眯地看向顾征,“我来处理,可以吗?”

  顾征揉了揉酸痛的手指,淡淡道:“你高兴就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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