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的周四下午,立秋时节,青草裹挟着泥土的味道在空气中四溢,这是办公室那些油墨味混合空调的气息所比不了的,人的心情会在第一脚踏上草坪时就变得豁然开朗。

  顾氏园区内自建的运动场是外界多少人所钦羡的,毕竟不是所有公司都能为员工提供完全标准化的运动场地。穿过足球场的时候沈辞安将滚至脚边的足球朝着球门踢了过去,眼见就要进球,他的心悬了起来,不出意外,当然没有进球。

  不知道是哪个名人说的,永远不要把输球等同于失败,他相信自己不会输一辈子球的。这个世界公平而残酷,他以为顺利的人生迎来了一场大变故,把他拽离了梦寐以求的手术室,梦醒之后,他不愿意再回想起那一切。

  他只是肯定,上帝在为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总会为你开一扇窗,谁知道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困苦不是通往最终梦想的道路?

  他又不笨,商场上的风云变幻看似是复杂了些,既然没有基础就比别人多花一点时间。小时候觉得读书那么累,初入医学院时烦躁的事情多得是,这些不也熬过去了?那些年对未来没有什么期待值,学校里也没有能为之心潮澎湃的人。

  现在喜欢的人就在身边,还有什么值得抱怨的?

  没有什么值得抱怨的,有顾征在的地方就是最好的地方。如果这个道理是在他出国前就领悟的到那就太好了,他就不会被内心的挣扎困扰五年,不会和顾征分开,不会变得那么糟糕。

  不过,现在会好起来的。

  他已经不再为梦想破灭而自怨自艾了,他还想和顾征在一起,用崭新的自己和崭新的身份。

  白底蓝边的网球服让人看起来简单又干净,他戴上同样颜色的遮阳帽,小半张脸都被阴影遮住。

  这项运动在他们这一阶层还算流行,那时家里把他当成贵族子弟来教养,马术、高尔夫、网球之类都学了些,他学东西一直很快,任何方面都是这样,这是天赋,他做什么都有天赋,除了家务。

  很久没打球了,不过在握住球的那一瞬间他回想起从前的时光,于是习惯性地把球拍上一两下。

  发球,举拍,他显得相当从容,然而球擦网落了下来,软弱无力滚落在地上。

  手腕泛起刺痛,他骤然想起什么,目光垂落在右手上,心开始变得慌乱起来。

  他曾经是能打出一手好球的,曾经。

  秦嘉年早就换好了网球服,坐在入口的地方抽了支烟。

  沈辞安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就像顾征说的,那是个跌进尘埃也可以亮眼到被准确发现的人。

  他忍住不去想象那个球场上英姿勃发的漂亮身影,烟雾迷住了他的眼睛,他隐约看到那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顾征显得很匆忙,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略显诧异,而后露出审视的目光。

  “顾总。”秦嘉年笑着拿起运动包,“一起?”

  顾征颔首,他放慢了脚步,越过足球场的时候有人打招呼,他像是没听到,一直往网球场的方向看去,即便那个方向阳光刺眼。

  “你很久没来打球了吧,今天怎么有兴趣?”秦嘉年故意问道。

  顾征冷着脸,“我还想问问,秦总怎么有兴趣找我的助理当陪练。”

  他加重了‘我的’这两个字,秦嘉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沈辞安也是快到一米八的身高了,可是过于瘦了,阳光下,那套蓝白色的网球服让他看起来充满了生命力,和普遍那些三十左右的男人没有一点相似之处,看起来既不成熟,也不稳重。

  他有那种很清秀的气质,但他却又美得很是张扬,总是会让人陷入两难的境地,一边是担心会玷污他,一边又很想玷污他。

  球拍在空气中挥舞出一道完美的曲线,升至最高点的那一刹那露出了腰间收紧的肌肉线条,手臂落下来,脚尖在地上蹭了两下,网球裤短到了膝盖上方,两只白到发光的小腿随着脚跟落地而变得柔软起来。

  沈辞安举起手指,轻轻抵住唇,像是在思考什么,蹙眉的样子过分吸引人了。

  和那些浑身汗臭,皮肤晒得黝黑,大吼大叫在足球场上奔跑的男人相比起来,他美得简直像樽雕塑,一樽毫无瑕疵的维也纳雕塑。每一次挥动球拍,球拍擦着空气发出微弱的声响,宛如人鱼的歌声,人是清醒的,清醒着被迷惑,心甘情愿坠入深海。

  顾征觉得心底的好多东西被唤醒了,他懒得再管什么体不体面,抛下秦嘉年,大步流星朝着网球场走过去。

  沈辞安走到长椅上去拿水,太久疏于练习,他的手腕此时很是酸痛,竟有种拧不开瓶盖的错觉,余光中瞥见有人进了网球场,刚一看去,顾征便到了他身前。

  劫匪似的抢过他的水,替他拧开瓶盖。

  “顾总,不是不来吗?”沈辞安笑盈盈地,溢满的水被他不小心荡出来几滴,落在手上。

  顾征感到很是烦躁,“闭嘴,喝你的水。”

  沈辞安老老实实将瓶口举到唇边,顾征这才注意到沈辞安的右手缠了肌肉贴。

  沈辞安举起右手揉了揉脖颈,他的脖颈皮肤呈现粉红色,挂了些汗珠,离近了却只闻到因为体温上升而越发明显的体香。

  顾征的脑子里突然迸现出几年前某个燥热的夏夜,沈辞安浑身都挂着汗,和现在一样,血红色的唇喘着粗气。

  那时候是同样的味道。

  他立刻扭头看向一边。

  真是疯了。

  怎么会想到那里去?

  “辞安,要休息一会儿再来吗?”秦嘉年已经握住了球拍跃跃欲试。

  沈辞安转头笑着打了声招呼,“不用,正手热呢。”

  他往球场迈出一步,左手手腕突然被拽住,顾征阴沉着脸,双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半句解释也没有,蛮横地将他拽离了网球场,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只留下秦嘉年一脸疑惑地面对空旷的网球场,百无聊赖地打开了发球机,砰地一声吐出球。

  顾征反手将门锁住。

  沈辞安半个字都没问,后背紧贴着墙壁,低头揉了揉被拽疼的手腕。

  “辞安辞安,你们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顾征显得很暴躁,单手成拳在墙上砸了两下。

  “你弄疼我了。”沈辞安语气慵懒地说道。

  顾征眼里的那些火顷刻间被浇灭了,再看到那张肌肉贴,目光透露出一丝慌乱。

  “怎么回事?”他伸手想去触碰那张肌肉贴。

  沈辞安撇了撇嘴,举起左手道:“我说你把我这只手拽疼了。”

  顾征皱起眉头,“这是你活该!谁叫你到处沾花惹草的,你看不出姓秦的没安好心吗?”

  沈辞安歪着头去看顾征的表情,这让顾征有些不大自在。

  “秦总好心好意帮我熟悉公司业务,我感谢他还来不及,顾总干嘛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他那是帮你吗?他那是想睡你!”顾征脱口而出。

  “你不想睡我?”沈辞安说得很平静。

  顾征顿时觉得喉咙被掐住了,呼吸变得困难。

  他忍不住看了眼沈辞安裸露的手臂和小腿,还有那微微敞开的领口,沈辞安没有扣最上方的纽扣,颈窝的位置暴露在空气中。

  什么时候就连男人的运动衫也变得只有这点布料了?

  他心里觉得不舒服。

  顾征自觉不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而沈辞安像是把他那些深藏的劣根性都激发出来了,他讨厌这种感觉,对峙中暴露出缺点只会让人处于下风。

  他咬咬牙,带着愠气道:“沈助理,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这话有点越界了?”

  “要说越界,顾总拉住下属的手不放才是真的越界了吧。”沈辞安丝毫也不露怯。

  顾征被怼的哑口无言,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握住了沈辞安的手腕,下意识想放开,但摸到肌肉贴的粗糙感时,他反而收紧了。

  “手……”

  “刚刚扭伤了,不过不影响。”沈辞安强硬地将手抽了出来,推开顾征想要去开门,“小孩子才会让人陪着上厕所,如果顾总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走了,秦总还等着我陪他打球呢。”

  “沈辞安!你敢!”顾征一巴掌将门抵住,脆弱的门板轻轻颤动。

  沈辞安露微不可见的笑意,他背对着顾征,察觉到背后男人过于不稳的气息。

  他喜欢顾征嘴硬的样子,以前也是现在也是。现在的顾征,和当初那个咬着牙关死活不肯承认喜欢自己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五年,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可是,我事先已经答应过秦总了。没有三个人一场的球啊,顾总,虽然你是总裁,但事情总要讲个先来后到吧?”沈辞安有些无奈。

  他微微向上瞥了一眼,顾征表情很是复杂,于是想了想说:“要不,你再叫个人,我们可以双打。”

  顾征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只能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外面传来脚步声,很快有人试着去拉卫生间的门。

  “嗯?怎么回事,门怎么锁了?”

  沈辞安不想耽搁别人太久,免得外面的人生疑,手刚握在把手上,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脖颈上传来细细密密的气息,沈辞安几乎能察觉到对方鼻尖上传来的体温,他有种触电的感觉,浑身都绷紧了。

  “你喷香水了。”顾征用的是陈述句。

  骨感修长的手指越过肩膀伸了过来,领口最上方的纽扣被扣紧了。

  门被拉开,外面的男同事见到沈辞安和顾征一前一后走出来,一个脸上带着微红,一个若无其事地揉了揉鼻尖。

  “顾、顾总好。”

  顾征点了点头,转头道:“待会儿你配我。”

  沈辞安抬手挡住阳光,勾起明媚的笑意,“等下顾总可要好好接住我的球啊。”

  意识到自己被拒绝了,顾征烦躁地叹了口气。

  “沈辞安,我说,你真的越来越讨人厌了。”

  下意识的表情不会骗人,他很确信沈辞安不知道那件事。

  那是他最爱的香水味,过去在一起的每一个夜晚,他总是会悄悄把那瓶香水放在最顺手的位置,沈辞安洗完澡时,总会随手拿起来,喷在脖颈上,手腕上,随着脉搏跳动,随着皮肤变得微红,他身上那股香水便散发出潮湿森林的香味。

  像是只发|情期的鹿,每一次的跃动都同时撞在他的心上和身体上。

  沈辞安现在说什么他都会说答应,他讨厌的是自己,讨厌自己没把心里那堵墙铸地更加严丝合缝,让那股香味顺着缝隙飘了进来。

  明明早就发誓过不要再喜欢这个人了。

  他承认自己就是固执就是嘴硬,就是不愿意把墙推倒了,搞得如今只好隔墙望着,心痒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