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城区这个地方吕鑫来过一次了, 已经轻车熟路了。

  他照例把两人送到了上次停车的地方,宋隽带着姜时予下了车。

  太阳有些晒,下车的时候宋隽不忘摸到帽子给姜时予扣上。

  一顶大大的鸭舌帽让视野一黑, 紧接着一只手在他头顶拍了拍:“戴好再下车。”

  姜时予扶了扶帽沿,跟着就窜下了车, 光顾着看站在路边的宋隽了。

  踩到路上一块碎石,身体一歪,他成功看到他哥脸上表情变了一变,朝他伸出手来。

  姜时予一只手扒住他胳膊才保持住了平衡,嘿嘿一笑。

  宋隽拧眉道:“看路。”

  姜时予道:“看你就行了看什么路啊。”

  宋隽被他直白又大胆的发言惊得怔了一下,随即不自在地偏过头。

  手却仍然举着, 被姜时予攥着。

  吕鑫探出头去:“什么时候回?我下午再来接你们?”

  宋隽看向姜时予,姜时予转头朝他笑了笑:“不用了叔,我晚点跟我哥坐公交回去。”

  吕鑫惊讶:“公交?那得坐到什么时候?”

  “我还没体验过呢, 我想体验下,叔你就放心吧, 反正我们也不急。”

  姜时予安抚他道。

  吕鑫斟酌了下, 还是点头道:“那要是不想体验了,记得给我打电话,这片可不太平, 游手好闲的混混很多,你们俩高中生可要小心点啊。”

  姜时予强调:“我哥已经成年了!我也马上成年了,倒是你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别让人给抢了,我们走了。”

  他跟他哥的独处时间已经很少了, 他当然要倾尽全力创造两人独处的机会。

  吕鑫笑着完全拿他没办法, 但值得高兴的是小少爷终于又有点高一时候的影子了。

  高二他曾经在学校放小长假的时候去接过姜时予, 那时候他仿佛一夜之间变沉默, 他都担心这孩子是不是学傻了。

  后来他才知道,并不是他不爱笑了,只是在他心里,可以笑可以闹可以撒娇的对象没有了。

  如果小予是一把锁,那么能开这把锁的只有小宋这把钥匙。

  吕鑫看着两人并肩远去的背影,有些欣慰,这两个孩子之间已经有一层剪不断的羁绊了。

  也许是因为相似吧。

  没错,他们其实是很相似的两个人,都拥有一个孤独的灵魂。

  崎岖不平的路上碎石遍地,要边走边看路才不至于摔倒。

  姜时予偏头道:“姥姥让我们回去看梧桐树,院子里的那颗梧桐树黄了。”

  宋隽心情有些沉重,闻言却还是轻声道:“考完我们就去。”

  姜时予忽然停下脚步,耍赖般伸出手道:“哥,你可以牵着我吗?我没戴眼镜,看不清路。”

  宋隽也停下脚步侧过身来,眸中浮现些许无奈。

  他现在真是越来越懂得在什么时候示弱了。

  宋隽拉住他的手,意味深长:“不怕吗?”

  宋隽的掌纹有些粗粝,牵住他的时候轻微摩擦激起毛孔一片战栗。

  姜时予一字一句道:“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宋隽发现这次回来以后,眼前的人变得坦率了许多。

  有时候甚至于坦率得让他心生愧意。

  姜时予很久没有这么开心的笑过了,他摘下路边一片枯黄却造型精美的树叶拿在手上,脚步里面藏着隐隐雀跃。

  宋隽忽然道:“眼睛怎么回事?”

  姜时予反应了一会儿才醒过神来他问的是近视。

  他道:“就是高二……老跟他们晚上开黑上分,就这样了。”

  “……”宋隽无言以对。

  姜时予被他的表情取悦了,笑道:“你不会也以为我是因为学习才近视的吧?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但我觉得游戏的可能更大。”

  宋隽一声不吭,脚步却加快了。

  “哎哥你走这么快干嘛,等我啊。”

  姜时予也加快脚步跟上去。

  转过一条街,宋隽忽然停下了脚步。

  姜时予一时没收住劲撞在了他身上,被他反手揽住了腰。

  宋隽的目光直直看着前面,姜时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破旧的老式报刊亭。

  报刊亭前停了一辆面包车,一个年轻的男人正在往车上装报刊亭里的货物。

  姜时予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安安静静看了下去。

  年轻男人最后走进报刊亭后的小门里扶出来一位骨瘦如柴的老人。

  年轻男人听见动静,转过身来,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两个男生,眼前忽的一亮。

  他道:“你们是……要买东西吗?不好意思啊,从今天开始这个地方不售卖东西了。”

  宋隽看向被他稳稳扶住的老人,老人没能认出他,但还是朝他笑着。

  宋隽眸光微动:“要搬家?”

  男人笑道:“是啊,老爷子守着我给他的这块儿破地方苦了一辈子,这不刚赚了点小钱,我接他进城享享福去。”

  宋隽看着老头轻声:“他愿意吗?”

  年轻男人道:“问过,他语焉不详的,你看他现在都不认人了,继续留在这儿我们做儿女的也不放心,接过去也好就近照顾。”

  宋隽不知道在想什么,久久没有说话。

  年轻男人把老头扶到车后面,座椅是全部拆掉的,铺了一张简陋的床。

  老头瘫坐在被褥上靠在车壁上,年轻男人看了下时间,道:“那个……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先走了。”

  年轻男人朝宋隽摇了摇手就绕过车屁股往驾驶舱走去。

  过了一会儿,车子启动,慢慢驶离他们的目光中。

  宋隽望着为了给老头透气所以没关的后备车门,老头也略显迷茫的看着他,一直到彻底消失之前,老头朝他笑了。

  宋隽蓦然敛下眼睑,唇抿得有些紧绷。

  姜时予茫然道:“你认识那个爷爷吗?”

  宋隽冷声道:“小时候认识。”

  “哦。”

  姜时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总觉得他哥心情有点差。

  宋隽这才迟钝地松开他的手,放进兜里:“走吧,就在前面了。”

  两人爬楼梯上去,爬一半姜时予就累得靠在栏杆上不走了,喘着粗气:“不是,你家到底住多少楼啊?”

  宋隽也停下来等他,面色无波:“12楼。”

  他深深为姜时予的身体素质担忧。

  姜时予把帽子拿在手里,上气不接下气道:“不行,爬不动了!真爬不动了!”

  宋隽看了他一会儿,淡淡道:“我背你?”

  不得不说,姜时予很心动。

  但他还是严词拒绝:“不行,要是让人撞见我多没面子。”

  “那你自己走。”

  “走不动。”

  “……”

  姜时予简直要跟身后的栏杆长在一起了,说什么也不走,他撇唇道:“你不要语气这么冷硬嘛,你哄哄我?”

  宋隽无奈道:“怎么哄?”

  “这……”姜时予被难住了,他还真没被别人哄过,更没哄过别人。

  他也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压根没想过后续善后的问题。

  姜时予破罐子破摔了:“哄小孩知道怎么哄吧?就那样哄吧。”

  宋隽表情莫测了一下,语气异常生硬道:“给你买糖吃?”

  “你这会吓到小孩吧。”

  宋隽头痛的揉了揉眉心:“所以我不喜欢小孩。”

  姜时予忍笑:“我信了,算了不为难你了,我歇会儿就接着爬。”

  又磨蹭了快十来分钟,两人才总算爬上去,宋隽轻车熟路掏钥匙开门。

  屋里拉着厚重的窗帘,显得光线很暗,宋隽按开电灯开关。

  刺眼的白炽灯闪了一闪过后,亮了起来。

  紧接着便想起了宋曼玲咒骂的声音:“谁让你开灯了?”

  宋隽充耳不闻,问:“多久没见太阳了?”

  “我的事轮得到你管嘛”宋曼玲不爽的说,又把身上的被褥往身上拽了拽,她盯着宋隽身后进来的人皱起脸:“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姜时予虽然不喜欢宋曼玲这个人,但还是站在门口有礼貌的说了一声:“打扰了。”

  宋隽仿若未闻走进来:“不能来?”

  宋曼玲满面讥讽:“哪能啊,你想带就带呗,你现在出息了,我又管不了你。”

  宋隽脸色微凝:“你想怎么管?”

  “我让你不准出国你听了吗?”宋曼玲捞了一把身后的卷发,冷笑一声:“宋隽,我要是不说我快病死了,你是不是根本不记得你还有个妈?那个老东西也是,你也是,都是一群没良心的。”

  她用脚踢了一脚茶几上的瓶瓶罐罐:“你一走就是两年,现在想起你还有个妈来了?”

  姜时予脸色越来越难听,但他看着铺得凌乱不堪沙发上靠坐的宋曼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她比起他记忆里的样子仿佛变了个人,消瘦得过分。

  宋隽让姜时予在一旁坐下,自己开始熟练收拾起屋子里的瓶瓶罐罐和一些纸箱。

  他拧眉:“怎么这么多快递箱子,上面还有血。”

  宋曼玲的脸扭曲了一下:“你放下,谁要你帮忙收拾!我只不过是拆快递的时候划到了手而已,管那么多干什么?”

  宋隽充耳不闻,继续往垃圾袋里捡:“伤哪儿了?”

  宋曼玲态度强硬道:“要你管,你们赶紧滚到你自己房间去,别吵我。”

  宋隽把垃圾袋放在她手能碰到的地方,看向姜时予道:“走吧。”

  这间卧室称得上简陋,一架单人床,狭小的窗户边是一张木质书桌,书桌上放着很多旧书籍。

  看样子已经很久没住人了,但仍然十分整洁,墙上贴着极有年代感的海报。

  宋隽替他倒了杯水进屋:“后悔没?”

  姜时予坐在床边四处打量了两眼,接过水杯吹了两下,抿了一口:“干嘛后悔?我自己说想跟你来看看的。”

  宋隽没再问,只是在姜时予没察觉的地方隐隐蹙了蹙眉。

  总是感觉有些不安,却又没有来由。

  他在床侧坐下,略微有些出神,回过神来的时候,姜时予一双眸子正亮晶晶的看着他。

  宋隽失笑:“看什么?”

  姜时予认真的问他:“我能亲你吗?”

  宋隽放在床沿的手指微蜷,干脆道:“不能。”

  “哦。”

  姜时予也没纠缠,刚刚宋隽脸上的神情太不安,他也只是那一瞬间很想亲亲他。

  宋隽揉了揉他的发顶,声线清冷:“好了,别胡来。”

  姜时予问他:“你不想吗?”

  宋隽目光很沉:“想什么?”

  “靠近我。”

  姜时予道。

  宋隽忽然不说话了。

  当然想,无时无刻不在想,一直在想,也一直在忍。

  作者有话说:

  别急,快了,暴风雨前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