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旁边的邢念征愣了一瞬,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李响以这样的神态跟人干架,一时竟忘了阻止。

  李响很快就明白了,姜时予和宋隽都不是好对付的人。

  李响发现眼前这人打起架来根本不像个高中生, 跟他的外表一点也不符合,难得遇见对手的李响不仅严阵以待, 像注入兴奋剂的斗兽般,拳头上灌足了力道,但李响这一拳没能挥出去就被人拦住了。

  李响猛然掣肘,一拳打碎吧台上放置的某酒洋瓶,邢念站在他的身前,直视着李响不解的双眸, 眼底闪过诸多复杂。

  宋隽见到意外发生也停下了,面无表情看着他们。

  姜时予也赶紧跑过来,瞧着宋隽:“哥?你伤到哪儿没?”

  宋隽淡淡摇头。

  邢念闻声, 有些不确定的转身,试探性开口:“小宋……哥哥?”

  邢念的话刚出口, 他立马察觉到自己的言行不太妥当, 便抱歉的朝宋隽笑了笑,温和有礼地解释道:“你长得很像我儿时的一个朋友,我大概认错了。”

  “?”姜时予惊愕的看过来。

  宋隽眉尖轻撇, 似乎也被这个称呼牵扯出了一些过去的记忆。

  沉静片刻,正当邢念准备转身离开,宋隽突然发问:“邢念?”

  邢念惊愕的回过头,他没想到眼前的这个男生竟真是儿时的伙伴, 忙颔首:“是我。”

  这时, 酒吧的管理人员见终于有能说话的机会, 也连忙插进来试图调和。

  李响斜睨了一眼凑上前的经理, 他抽出一张黑卡,满脸厌烦扔进经理的怀里,突然转身走开了。

  邢念看了看走远的李响,又看了看久别重逢的宋隽,满脸歉意地解释道:“抱歉两位,李响没有恶意,这事儿有些误会,等下次见面再跟你俩细聊。”

  说完,邢念也追着李响离开。

  姜时予指着另外几个挨揍的倒霉鬼,晃了晃手机道:“损失,我也有份,他们的都算我头上吧。”

  经理被从天而降的两位财神爷弄得一时有些晕头转向,赶紧讷讷道:“啊好,那大家都别围着看了,接着玩吧,见血的那位还是要去医院看看啊。”

  围观群众这才交头接耳的散开。

  姜时予才道:“赵旭阳!你们到底为什么忽然打起来?”

  赵祺祥扶着赵旭阳过来,他鼻孔里塞着染血的纸,含糊道:“这人是个渣男我才揍的啊!他们说这个男的搭讪人家小妹妹……”

  经理弱弱举起手机,页面停留在一个女人的个人资料上,道:“小妹妹?是说她吗?”

  赵旭阳定睛一看,年龄28,职业夜场女郎,经常出入各大酒吧钓凯子。

  赵旭阳惊得鼻血差点又飚出来:“28?!”

  简单一捋,这事儿的真相其实就浮出水面了。

  几个先冲动上头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初中生都面露局促,被钟瑞拎着过来给见血的两位道歉。

  赵祺祥忍不住训他哥道:“你是不是傻子,出现在这酒吧里还穿成那样的能是什么良家妇女吗?上个厕所都能惹出这么多事。”

  赵旭阳难得无话可说,这事儿关键确实在他,如果他冲上去的时候多问两句,或者他不加入,姜时予也不会加入。

  姜时予不加入就不会受伤。

  赵旭阳心虚的看过去:“姜哥……你没事吧?”

  姜时予的嘴角一块大大的淤青,他用指腹碰了碰,疼得一张脸皱巴巴的道:“靠,白挨了。”

  宋隽淡声道:“知道痛下次就别冲动。”

  “我……”姜时予想反驳,但又哑口无言。

  误会解除,然后李响和邢念早就走了,儿时伙伴时隔多年重逢,连寒暄几句的机会都没有。

  宋隽道:“跟我回家。”

  听到这句话,姜时予的心蓦地动了一下。

  赵旭阳道:“别啊,刚来没多久就碰上这糟心事,还没尽兴就要回家?学神也留下来一块儿玩啊?”

  宋隽不理他,只看着姜时予:“回吗?”

  姜时予表情有些为难。

  宋隽没逼他做选择,率先开口道:“那我先走了。”

  语毕,往外走去。

  姜时予望着他的背影,

  宋隽走出酒吧大门的时候,已经是太阳西沉的时候了,浓重的火烧云从街道上方蔓延至天际。

  酒吧一条街是一条白色石板铺就的长路,街道蜿蜒至很远的尽头,两侧都用假绿植妆点,花草藤蔓将这条长街装饰得很赏心悦目。

  橙红色的霞光洒落地面,空气中涌动着淡淡灼热的气息,夏末的尾巴温度依旧居高不下,这边每家店铺几乎都是关着门的,偶尔路过一个隔音效果并不那么好的店面能听见门内传来支离破碎的充满节奏感的音乐声。

  他走了两步,背后骤然传来一阵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宋隽脚步猛地顿住,侧头看去:“你不是不回?”

  姜时予的脑袋搁在他肩膀上,笑得明媚灿烂,挑眉道:“我可没说不回啊,是你走太快了。”

  夏天两人都只穿着薄薄的t桖,贴在一起的身躯仿佛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和心跳。

  据说当你很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对方如果也喜欢你,那你们拥抱的时候,心跳会跳得一样快。

  姜时予感觉到他们胸腔内的那颗心脏在共振。

  宋隽一愣,一时无言。

  姜时予确实没说不回,只是表露出了为难,他一贯不爱强迫别人,现在这么一说,倒确实是他想当然了。

  黄昏的残阳撒下来,将两人交叠的影子在脚下拉了很长。

  姜时予放开了搂住他腰的手,改为拉住他一侧的手掌,歪了歪头道:“下次记得走慢一点,等等我。”

  “好。”

  天边掠过两只飞鸟,宋隽收紧了手指,十指交缠。

  他们俩目视着前方,谁也没低头去看交握的那只手。

  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他哥冷硬的外表的那颗心也有裂缝,只有在安安静静没有人的时候才会悄悄向他敞开一点缝隙。

  两人走了很久,爬上了一个很高的人形天桥,站在桥上眺望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和稀疏的车流,姜时予双手撑在栏杆上,饶有趣味的看了会儿,问道:“你认识回去的路?”

  宋隽懵然:“不认,我没来过。”

  姜时予的表情刹那空白:“那我们为什么要往这边走?”

  “我以为你知道路。”

  “我也以为你知道所以我一直跟着你走。”

  “……”

  两人相视片刻,都被自己给蠢笑了。

  姜时予释然道:“算了,来都来了,欣赏欣赏风景也不错。”

  宋隽也走到了他的身旁,姜时予双手握住温热的栏杆,眺望远方天际,晚霞映在他瞳孔里漾出异常美丽的光。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忽然想起来宋隽好像不太喜欢在某些时候听他叫哥,于是换了个称呼。

  “喂……”

  “喊哥。”

  出乎他意料,这次宋隽竟然主动要求。

  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看他这么正经,姜时予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别扭了半天也没喊出来,最后好不容易喊出来了那个字却小声得几乎听不见:“哥……”

  宋隽听见了,他是很认真的在听。

  他落日余晖的暖橙光晕里偏过头来,朝姜时予唇角微微上扬,耀眼但不刺目,像天边血滴般的落日。

  姜时予也翘了翘唇角,:“暑假快结束了,你这一走,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宋隽望着远方天际那一道光与夜的分界线,根根睫毛都被黄昏勾勒得清清楚楚,他道:“等到后年,学校外的银杏黄了,我应该就回来了吧。”

  姜时予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扬起一个笑道:“一言为定,骗人是狗。”

  宋隽看着他强行堆出来的笑,心尖疼得厉害,他苦笑道:“这么狠?”

  姜时予佯怒,质疑他道:“你是不是不敢赌?”

  宋隽应道:“好。”

  他们在那座桥上一直待到傍晚夜色降临才又下来打了个车回家,安安静静待在一起这几个小时算是今天的意外收获了。

  姜时予没想过宋隽会来。

  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吧。

  长大,多么遥远的一个词。

  ——

  深夜,姜时予被噩梦惊醒,下意识去摸床的另一边,空无一人。

  他掀开被子摸黑坐起来,月色高悬,冷白的月光被厚重的窗帘拦在外面,床的另一边确实没人,连余温都没有,旁边浴室也黑漆漆一边。

  宋隽人呢?

  姜时予有些喘不过气来,按开床头的台灯,台灯下放着他的药瓶和玻璃杯。

  姜时予熟练地抖了两片在掌心,端起水杯准备吃药,手却忽然抖了抖。

  这玻璃杯里的水是热的,开着空调的屋子里凉意徐徐,总不能是放了几个小时都不变凉的水,那就只能是有人新倒的。

  自从他知道他哥要出国这事儿就一直有一种患得患失的感觉,经常半夜惊醒,这事儿知道的只有宋隽。

  这么晚了,他能去哪儿?

  他吞下药以后穿上拖鞋,房门开了一条很隐蔽的缝。

  姜时予拉开门,三楼有一间房的门前顶灯亮着,那是他爸的书房。

  什么事要深更半夜来说。

  姜时予摸黑爬上三楼,书房的门没关严,剩下一条缝,宋隽穿着睡衣站在姜时岷的书桌旁。

  姜时岷正在翻桌上的一沓文件,一边对宋隽道:“那边来文件了,不等开学了,这两天收拾收拾提前过去吧,越快越好,这么晚把你叫上来也是因为怕小予知道这事,开学他就是高二了,我担心这事会影响他的状态,他的病唉。”

  姜时岷深深叹了口气。

  “嗯,我知道了。”

  就好像他对这个弟弟从来没有过什么别的想法。

  从来都没有。

  姜时予失魂落魄地下楼,因为心绪实在太乱,差点一脚踩空跌下去,还是情急之下扶住了栏杆才阻止了悲剧的发生。

  表情的变化扯动了伤口,他咬着牙才没哼出声来。

  姜时予重新缩回床上,表情麻木的靠在床头坐了会儿,忽而将被子扯过头,宋隽的表情一直在他脑海反复浮现。

  寂静的夜里,破碎的哽咽断断续续响起。

  宋隽跟姜时岷谈完所有的事,已经是一小时后了,他走出书房轻轻带上了房门,绷紧的身躯陡然一松,垂眸看了一眼掌心。

  几个被掐出来的指印清晰可见,他抿了抿发白的唇。

  头顶灯光照在他掌心,又从指缝中漏走,他蜷缩了下手指,握住的只有黑暗。

  而他没有拒绝的资本。

  宋隽循着黑暗回到自己房间门口时,忽然发现房间里透出一线莹莹的白光,他推开门,坐在床上的姜时予立即看了过来,像是受到了惊吓。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的脸上似乎有点湿润,发梢也有些湿。

  宋隽锁上门,走过去在床沿坐下,压下心底诸多的话,只道:“在看什么”

  姜时予没问他去哪儿了,只是将视线又放回了屏幕上道:“咒怨。”

  投影仪在墙上投出荧白的幕布,正在播放的是一部很有名的恐怖片。

  “怎么不睡?”

  “有点睡不着。”

  宋隽垂眸看着他捏着遥控器的手,手指绷得泛白,弧度虽然很细小,但确实是在颤抖。

  他在害怕?

  宋隽凝视着他,姜时予的注意力却死死锁在幕布上,阴森恐怖的背景音乐丨透过音响回荡在整个房间。

  终于,他有些心疼的抬手将姜时予按进了怀里;

  “我是你哥,害怕的话,你可以随便找个理由往我怀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