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第三天, 姜时予背上的伤不少,但宋隽每晚都会按时过来帮他用药油揉,所以好得格外快。

  “去了姥姥姥爷那儿多陪陪老人家, 别又跑出去鬼混,小隽你帮我看住小予。”

  姜时岷穿着睡衣家居拖鞋戴着眼镜走过来, 一脸不省心。

  姜时予翻了个白眼,攥住宋隽胳膊:“走了,哥。”

  姜时岷站在玄关口,看着两人的背影头疼的叹了口气,希望小隽真能让他懂事一点吧。

  陆怜薇跟在两个儿子身后要出去,姜时岷拉住她:“外面那么冷, 你身体不好就别去了。”

  陆怜薇挣开手,露出一个柔软的笑意:“我去送送他们就回。”

  姜时岷拗不过她,只好任她去了。

  姜时岷顺着打开的门看过去, 姜时予跟宋隽靠得很近正在说什么,似乎是说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姜时予笑得前仰后合, 宋隽微微垂首神情很认真的听着他说。

  姜时予绘声绘色的替宋隽转播昨晚群里赵祺祥录的赵旭阳挨揍的视频。

  赵妈拎着一根擀面杖,追着在屋里上蹿下跳的赵旭阳跑。

  赵旭阳忍着痛意哀嚎:“妈妈妈手下留情,我还受着伤呢!”

  “受伤?我看你就是受的伤太少了, 今天我非得打得你满面桃花开,赵旭阳你给我站住!”

  “我傻啊我站住。”

  “我告诉你,明天我就给你报补习班去,这个寒假你就给我老老实实补习吧!看看你那成绩, 我拎条狗进考场分都比你高!我是生你的时候磕着你脑子了吗?!”

  赵爸坐在风暴中央淡定的喝了口茶。

  “赵祺祥你还有闲心录视频——”

  “啊……被发现了。”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孙冕和姜时予把哈哈哈刷满了屏幕。

  姜时予笑完:“好笑吗?”

  宋隽道:“好笑。”

  “好笑你为什么不笑?”姜时予抬眸望着他的脸。

  “笑了。”宋隽说:“在心里。”

  姜时予微微弯下腰将脑袋贴近他胸膛:“我不信, 我听听!”

  姜时岷一阵牙酸, 从前他愁两个儿子视对方如仇敌, 但是现在这两孩子是不是有点太亲近了?亲近得让他觉得怪怪的。

  陆怜薇从宋隽和姜时予手里接过年货递给站在院门口的吕鑫,两人笑着说了几句话,吕鑫转身把年货塞进后备箱,满满的年货把后备箱挤得满满的。

  姜时予转过身对陆怜薇道:“妈,我们去姥姥家了。”

  陆怜薇点了点头,伸手替姜时予整了整半立起来的衣领,又帮宋隽把没拉的拉链拉上了,才道:“去吧,要听话。”

  说完她转向宋隽:“小隽也别有压力,两个老人都很和善,他们啊……只是年纪大了想看看孙子。”

  宋隽点头:“好。”

  他没什么压力,毕竟不管他走到哪儿都不会很受欢迎,习惯了。

  告了别,姜时予和宋隽钻上车,吕鑫很快开走了。

  车子穿越大半个市区停在一片有些老旧的胡同区。

  吕鑫先下了车从后备箱里拎出年货,紧接着姜时予和宋隽也下了车,胡同狭隘互通,自成一派市井气息。

  老人家年纪大了住不惯市中心,觉得太吵了,影响睡眠。

  从学校退休以后就搬回了老家的小房子,怎么劝也不去住大房子。

  吕鑫朝手心哈了口气,把年货递给他们说:“巷子太窄进不去,只能送你们到这儿了。”

  宋隽接过年货,姜时予想上手去拿,被他用手推开了。

  “我来就好。”

  宋隽手指很长,一个指头挂点,还真一个人拿下了。

  姜时予也没坚持,对吕鑫道:“那叔你回去吧,等我们要回的时候我们再提前给您打电话。”

  “好嘞。”

  吕鑫应下以后重新回到车上倒车离开了。

  姜时予和宋隽站在路边看着车尾消失在拐角处后,姜时予才道:“那我们也走吧。”

  “嗯。”

  这片都是大平层,家家户户标配一个小院子,昨夜下的雪还堆积在黛青色的瓦片上,沿途一些路牌肉眼可见的历经岁月洗礼有些旧,却别有一番韵味。

  姜时予轻车熟路的钻进如同迷宫一样的胡同里,周围有一些私营的便利店。

  姜时予对他说:“哥你等我一下。”

  宋隽颔首。

  姜时予径直进了便利店,宋隽以为他口渴了想买水,就站在便利店外等他,结果并没有看到他有挑东西的打算,他走到店主面前,店主看到他顿时喜笑颜开的打招呼。

  看来已经是老熟人了。

  紧接着店主从柜子下面拿出了一个笔记本,翻开本子朝姜时予推了过去。

  姜时予拿起本子翻看,上面记录得很详细。

  某年某月某日什么时间买了什么东西,后面还有签名,最后才是店主的字迹,他算出来的总金额。

  姜时予拿出手机给他扫了一下,店主又笑着跟他说了什么,姜时予嘴唇动了动似乎应了声,打算走了。

  忽然想起什么,又从旁边糖盒里挑挑拣拣了一颗糖,拿了瓶水后才离开。

  看姜时予走了出来,宋隽才收回了视线。

  姜时予走到他面前,问:“等久了吧,给你的。”

  他把那瓶水和糖都递了过来。

  宋隽垂眸:“没给自己买?”

  “我不渴,而且就算我渴了,我还可以跟你喝一瓶啊。”

  宋隽喉结滚动了下,一时之间心乱如麻,竟摸不准自己是什么的心情。

  姜时予汗都要下来了,赶紧道:“喂你这样很伤人,我们好歹也是兄弟,喝一瓶水怎么了?你嫌弃我?”

  “……”

  宋隽抬了抬手,示意他拿不下了。

  姜时予这才重新把水抱在怀里:“那我先替你拿着,这糖是荔枝味儿的,我觉得还不错,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味就挑了我喜欢的,你应该会尝尝吧?”

  宋隽多看了他一眼:“你对谁都送糖?”

  “啊?”姜时予一下没反应过来,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了上一次他送糖给李贞瑶的时候,宋隽就看着。

  他道:“怎么可能,我就送了你和李贞瑶而已。”

  宋隽面无表情:“为什么要送他?”

  “没有为什么。”姜时予说:“我当时也没多想,只觉得那时候如果再没人安慰一下他,他看起来就要彻底垮掉了。”

  “你对谁都这样?”

  宋隽问。

  姜时予懵了:“哪样?”

  宋隽却沉默了,斟酌了好一会儿,才用了一个不怎么恰当的词:“关心?”

  关心这个词出现在自己身上,姜时予似乎觉得有些震惊。

  他愣了一会儿才道:“你想多了,我只是看不惯他们欺负人而已。”

  “嗯。”

  宋隽没再说什么。

  姜时予反反复复进了好多家便利店又什么都没买就出来了以后,宋隽总算问了心中的疑惑:“你在干什么?”

  姜时予笑道:“结账。”

  宋隽蹙眉:“给谁结?”

  宋隽明白了。

  他道:“你每次回来统一结账?”

  姜时予笑了笑:“我走的时候挨家挨户跟店主谈过,或者加我微信结账,总有办法的。”

  “……”

  宋隽一时内心有些复杂。

  姜时予这个人嚣张又乖戾的外表下意外的温柔善良,这样的人好像会发光。

  姜时予挨家挨户结完了,他们也到了目的地。

  台阶之上是两扇木门,旁边的两边院墙爬满了碧绿的爬山虎,院内的一颗梧桐枝干从院墙上方悠悠探了出来,上面挂着稀疏的枯黄叶片。

  姜时予径自推开门,朝院子里嚷道:“我回来啦!”

  院门打开以后,宋隽才看到这颗从外面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梧桐树树干有多粗壮。

  这颗梧桐就长在小院中央,院子用青石板铺就打扫得非常干净,两个成年人双手合抱的大小。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迎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姜姜?怎么今天回来啦,你姥爷刚还在跟我说可能还要几天呢。”

  “……”

  姜时予被噎住,脸刹那爆红。

  “姥姥,都说了不要叫我这个,像个女孩一样。”

  陆姥姥穿着一件红白交织的线衣,慈眉善目,眉眼间依稀可寻年轻时的美貌和几分陆怜薇的样子。

  她看着宋隽,笑得和蔼:“这就是那孩子吧?”

  宋隽上前一步跟姜时予站在一块微微点头。

  姜时予等了一会儿不见身旁的人的出声,才在背后偷偷戳了戳他,压低了声音道:“愣着干啥?叫姥姥啊。”

  陆姥姥也笑着看着他,面容上带着岁月不饶人的沟壑。

  宋隽愣了一下,才道::“姥姥。”

  姜时予赶紧偏开了脸,怕自己不小心笑出来。

  刚刚他居然从他哥这样冷冰冰的一个人脸上看出了一点局促。

  陆姥姥赶紧颔首:“好好好,长得真好,叫什么名字啊?”

  “宋隽。”

  “宋宋啊,别站院子里了,快进来坐。”

  “好。”

  姜时予无奈解释道:“习惯就好,我姥姥家长特别喜欢说叠词,改不了。”

  “没事。”

  宋隽说,他并不是不喜欢,只是有点不习惯。

  “走吧,进去。”

  老式房子内几间房屋相连着,一到饭点周围炊烟袅袅,特别有烟火气息。

  主屋里的装修因为时间太长已经过时了,中央燃着壁炉,一辆轮椅就摆在壁炉旁不远处,上面坐了一个人。

  老头子腿上搭着毛毯,背上披着厚外套,戴着老花镜正在翻看手里的书。

  壁炉的火光映照在他面庞上,衬得他面色红润了许多。

  姜时予走在前面,陆姥姥走到老爷子面前取走了他的书:“别看了,你看看谁来了。”

  老爷子迷迷糊糊抬头,姜时予快步走到他轮椅前半蹲下身,手搭在他腿上:“怎么不在床上坐着?”

  “累了吧?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过来,我和你们姥爷年纪都大了,吃不了多少东西了。”陆姥姥一边唠叨着接过了宋隽手上满满的东西,听到姜时予的声音又道:“总要起来活动的,老瘫着也不能一辈子待在床上。”

  老爷子有些认不清人,但是看到姜时予却很开心,脸上露出有几分孩子气的笑容。

  陆姥姥转身进屋放东西去了。

  姜时予看宋隽一直看着自己这边,解释道:“我姥爷几年前摔了一跤伤了腿,只能坐轮椅,年纪大了,不太认人。”

  宋隽垂下眼睫,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跟老人家很亲?”

  “算很亲吧,我小时候见到他们的次数比我爸妈多多了。”姜时予握住了老爷枯瘦的手,想起了很多儿时的事,鼻尖隐有酸意。

  宋隽于心不忍:“都过去了,今后……我会陪你。”

  “你说得对。”

  姜时予愣了一会儿,才扯出一个笑。

  虽然知道宋隽是为了安慰他才会说这种肉麻的话,但就算是这样也已经很稀奇了。

  毕竟他哥的冷脸他看了几个月了,偶尔温情一下竟然觉得不习惯。

  但不妨碍宋隽这句话让他有一瞬美好的错觉,就好像他们的未来真的一片岁月静好。

  就好像他们真的有来日方长。

  只是他没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个单薄的类似承诺的一句话,连同这句话一起交出去的是宋隽少年那颗冷漠又炽热的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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