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谊的时间定在除夕日。

  北海市在大雪纷飞中迎来了锣鼓喧天的小年, 姜时予还在赖床,自从上次过后,他大概摸清了宋隽的态度是纵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他想,可能因为是兄弟吧, 不然很难解释宋隽这样一个人会对他放纵到这个程度。

  最开始他还绞尽脑汁找借口,诸如什么灯坏了、没热水、怕黑,后来只要他抱着枕头敲响他哥的门,后者就会自发让出条路来。

  姜时予发现只要他喊哥,对方就总会面色古怪,对他的容忍度却无限增长, 可也仅限于此。

  姜时予感到喜忧参半,喜的是因为这个身份宋隽对他的忍让和纵容,忧的是如果他一直将他当作弟弟又该怎么办。

  他的心情忽明忽暗。

  姜时岷把他叫到三楼书房要跟他就这件事好好谈谈的时候, 姜时予才反应过来。

  姜时岷一直在观察儿子的表情,毕竟是亲生的, 姜时予脸上的哪怕是最细微的一个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看到姜时予脸上稍纵即逝的慌乱紧接着是目瞪口呆, 觉得自己肯定说中了,于是他放松了下来,原来只是喜欢上了别人而已。

  也不是什么大事。

  于是, 他喝了一口面前的茶,旋而才慢慢开导他:“爸爸知道,情窦初开的年纪会喜欢上长得漂亮的异性是很正常的事,毕竟你爸我也年轻过, 虽然我没有因为谁长得漂亮喜欢过谁, 但爸爸想告诉你的是, 我非常理解。”

  理解个屁, 问题要是个长得漂亮的异性他就不用愁了!

  姜时予无动于衷的看着他。

  姜时岷话音一顿,似乎在回想自己哪里说得不清楚吗?为什么他都这么善解人意了,儿子却还是这个表情,一点没有被他如山的父爱所感动呢。

  他凝神沉思了会儿,清了清嗓子掩饰尴尬,又道:“你就不好奇爸爸为什么没有喜欢过谁吗?”

  姜时予非常配合:“哦,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爸我上学的时候都是女生给我递情书,倾慕是本能,成熟的人是学会控制。”姜时岷似乎想起了自己的过去,眼中露出淡淡沧桑,跟很多普通家长一样,一旦开始追忆往昔就难以自持。

  他开始滔滔不绝讲起了当年,最终结尾不忘立个深情人设:“不过我这一辈子,就喜欢你妈。”

  姜时予脸上的表情微敛,有些嘲弄的勾起唇角:“那你的喜欢也太廉价了。”

  屋子里的气氛猛地一窒。

  姜时岷知道他在含沙射影什么,这事儿他无话可说,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小予,人都会犯错,你不要老是揪着过去不放!”

  姜时予面沉如水,有那么一瞬间,他心底几欲划过一个报复性的想法,如果他在此时摊牌会如何。

  如果老爸知道他喜欢上的人是他哥会怎么样?

  他会后悔自己当初犯下的错吗?

  姜时岷见他没接话,胸腔怒意散了不少,他站起身,色厉内茬的道:“你不是小孩子了,高考过后就成年了,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指责我的人就是你了!”

  姜时予目光跟语气一样凉:“既然做了,还怕人说吗?”

  姜时岷气得吹胡子瞪眼:“你!”

  “没什么事我就先下去了。”姜时予不欲跟他再多说,反正这么多年了,两人从来没成功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说这件事。

  这就好像一根横亘在所有人心中的刺。

  从前那个女人和孩子的存在是家里的禁忌。

  后来这根刺变成了他们父子心中无法跨越的大山,隔绝两颗血浓于水的心。

  姜时予根本没有打算等他回答,冷着脸站起身双手插进兜里走到门口拉开门,迎面差点撞上来人。

  姜时予的目光在宋隽看不出情绪的脸上停留了两秒,转开了,语气没什么情绪的道:“让开。”

  姜时岷不愧是职场上的老油条,听到姜时予这句话就抬眼看了过来,看到外边站着的宋隽,一贯的假笑便又长在了他脸上:“小隽啊,怎么上来了?是找爸爸有什么事吗?”

  宋隽蹙眉,视线越过姜时予的肩膀往里瞧了一眼,往旁边让了一让。

  姜时予抬脚与他擦肩而过。

  宋隽不知看懂了他的眼神还是没有。

  姜时予走后,宋隽才站在门口回答了姜时岷的问题:“吃饭。”

  姜时岷站起身整理着身上有些褶皱的西装,笑着道:“好,你们先吃着,不用等我,我换件衣服就来。”

  宋隽什么也没说,转身下楼了。

  熊姨的丈夫还没痊愈,也许是上一次长达几个月的疗养,这段时间陆怜薇的状态一直不错,几乎都是她动手下厨。

  她不会做满汉全席,只会炒一些家常菜。

  姜时予一边走下楼,一边翻看手机,他在的几个群都活跃得要命,班级副群一大早就有一群人在讨论今晚的联谊会定在哪个地方。

  他回消息太专注,脚下忽然踩空,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有力的手臂搀住了他的手肘,宋隽清冷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下楼梯不要看手机。”

  姜时予短暂愣怔过后,下意识道:“哥……”

  喊出了声过后才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抿唇不说话了。

  宋隽倒是什么也没多说,看他站稳之后就放开了手,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陆怜薇带着隔热手套把弄好的菜端上餐桌,一楼焕然一新,挂上了很多红艳艳喜庆的东西。

  珠帘隔断都换成了红色,窗户和墙上都贴了剪纸和窗花,连花瓶里的插花陆怜薇都很细节的全部选了红色系,看着就喜庆。

  陆怜薇现在手里端着的是一盘糖醋鱼,看到他们下来,不由眉开眼笑朝他们举了一下手里的盘子:“过年吃鱼,年年有「鱼」。”

  宋隽给她打了一上午下手,很自然的就上手接过,帮着忙前忙后了。

  姜时予的脚步停在最后一个台阶下,看着陆怜薇朝宋隽有说有笑走进厨房,两人就像一对最寻常的母子。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错了。

  不管那个女人干了什么,这一切都不该宋隽来替她买单。

  姜时予抬手搓了搓脸颊,在原地站了会儿,磨磨蹭蹭进了厨房。

  陆怜薇端着两盅粥从厨房出来,一边招呼他:“小心点,别烫着。”

  姜时予抽空瞟了一眼:“这是什么?”

  陆怜薇神秘一笑,并不回答他。

  厨房里却有人替她答了:“五谷粥。”

  “?”

  宋隽取了个陶盅乘上了第三盅五谷粥,他的袖子挽到小臂,舀起锅里最后一勺粥:“据说寓意来年五谷丰登。”

  姜时予蹭进来原本站在他旁边,极为小声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语气十分含糊。

  宋隽没听清,抬起眼睑:“什么?”

  姜时予瞪着他,看他确实不像是故意没听见的样子才没好气的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宋隽听清了。

  他抬起手虚虚的在他头顶的位置停留了一会儿,似乎想做出一个什么动作,但又碍于什么,但又忽然停住了,指腹轻轻摩挲了下,放了下去。

  姜时予茫然的看着他,心忽然跳得很快。

  宋隽没问他为什么忽然说对不起,就像很多事,他什么都不需要说他都懂。

  然而宋隽的手没有落下去,姜时予心底隐隐有些失望,他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一个亿。

  两人都默契的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再多做停留。

  宋隽在这有些狭隘的厨房极有章法的忙活来忙活去,又怕妨碍到他,然后陆怜薇回厨房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的两个儿子,大儿子走一步小儿子跟着走一步。

  大儿子做完事转身,小儿子手忙脚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两人差点撞个满怀。

  陆怜薇倚在厨房门口,掩唇笑着。

  姜时予偶尔帮把手的间隙看到身后的人,吓了一跳,无奈道:“乐什么呢?站这儿也不出声。”

  陆怜薇这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走进来,这厨房站两个人刚刚好,三个人就有些挤了。

  菜都上完了,只剩一些收尾工作,于是陆怜薇只是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

  姜时予很久没看到陆怜薇脸上出现这么温和的神情了。

  她犯病的时候表情是很麻木的,平时连笑都带着淡淡的苦涩,当爱情透□□一刻,她就像一朵开败了的鲜花,表面的鲜艳也再掩不住腐朽的内里。

  最近状态恢复了不少。

  这是他们一家人正经过的第一个年,远处的钟楼在十二点整点时分响了三下,紧接着海上升起绚烂的焰火。

  北海市很多年前就已经颁布了禁烟花爆竹令,但又苦于没有年味,后来破例在海上燃放焰火,璀璨的烟花在天空像花朵一样绽放,星花四溅。

  从厨房外的玻璃墙看去只能看到烟花绽开最绚烂那一刻,姜时予伸出手戳了戳宋隽的手臂:“快,许愿。”

  “?”宋隽瞥眉:“为什么要许愿?”

  姜时予闭上眼睛又睁开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每当这种时候就忍不住许愿,万一实现了呢。”

  “你每年都许?”宋隽问。

  姜时予答:“应该是,记不清了。”

  宋隽:“那愿望实现了吗?”

  姜时予:“有的实现了,有的没有。”

  “怎么可能。”姜时予偏头看了他一眼:“竟然会有人没有愿望?”

  宋隽微微颦眉,似乎有些想不通:“为什么你有那么多愿望?”

  姜时予似是而非的道:“可能因为我想要的太多?”

  这顿饭吃得也算开开心心,谁也没提某些令人不快的事情,成绩单也赶在年前下来了,宋隽这次虽然缺考了几门,成绩仍旧排在中上游。

  值得高兴的是,姜时予比起入学考试和期中都要好太多,进步了几十名。

  姜时岷觉得是他当初的决断起了作用,高兴得溢于言表,破天荒的喝了点酒。

  赵旭阳他们一早就在群里闹腾,发红包接龙接了一早上。

  姜时予心情好,一个大红包发出去,收获了一群不孝子。

  他带头发了。

  孙冕他们当然也都各自表示,多少都是心意。

  姜时予挨个领了,刚切出群页面就有两条新消息弹出来,是陆怜薇和姜时岷。

  一人给他转了笔钱,备注是新年新气象。

  姜时予接收了转头就给告状精转去了666,备注是新年快乐。

  宋隽中午被老爸缠着喝了点酒,也许在睡觉,过了一会儿才回复。

  他没收转账,只回了冷淡的两个字。

  告状精:“不用。”

  姜时予坐在床尾地毯上,膝盖下压着一个方枕,抱着手机看着这两个字有些发愣,时间缓慢流逝,对方再没有只言片语。

  他眼底的光慢慢黯了下去。

  姜时予摁灭了手机扔在床上,脑袋往后一靠,轻轻阖上了酸痛的双目。

  他快睡过去的时候,门口传来了两声敲门的声音,只响了两下。

  姜时予缓了会儿,才爬起来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他没想到的人。

  宋隽身上穿的不是中午在家穿的那间衣服,身上还带着薄雪和寒气,他的脸一贯表情很淡,手却冻得有些红,他递过来一个厚厚的红包。

  “这什么?”姜时予指尖微蜷,一时没敢伸手去接,喉咙有些干涩。

  宋隽看着他:“压岁钱。”

  姜时予总算抬手接过,打量了一眼他周身的湿润:“你刚才……是出门了?”

  “嗯。”

  宋隽应声。

  姜时予已经猜到了他下一句的回答,但还是忍不住明知故问:“去干嘛了?”

  “取钱。”

  宋隽说。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姜时予竟然从他眼底看出几缕柔和,他的表情太淡,眼底却称得上是温和,对比异常明显。

  姜时予攥紧了手里的红包,指尖和心尖都有些发麻。

  作者有话说:

  上了个榜,熬大夜码更新,我要困死了,欢迎捉虫,我要睡了。

  谢谢营养液,祝看文愉快;

  我真的真的好磨叽(每日碎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