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时予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在衣柜里了, 消毒水夹杂着淡淡香薰味飘进鼻腔,他缓慢的睁开眼睛,外面天色还是黑的, 一个熟悉的人坐在病床前正在打瞌睡。

  一个背影划过心间,姜时予猛地坐起来, 手背上的针头扯动了旁边的吊瓶发出叮当一声响。

  熊姨被动静惊醒,看到坐起来的他大惊失色:“小予你怎么坐起来了!快躺下,还在吊水呢!”

  “吊水?”姜时予茫然:“为什么要吊水?”

  他低头看向自己撑在洁白被褥上的左手,针头刺进血管里,血液阵阵发冷,手指好像没有知觉。

  “你发烧了, 衣服穿这么少能不生病吗,要是夫人知道了该担心得睡不着觉了。”熊姨一脸操心的说:“我就知道你们两个孩子在家照顾不好自己。”

  姜时予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眼病房里,没有看到想要看到的人, 晃了晃有些昏沉的头:“我没事,早上去上学的时候还没下雪, 晚上下雪了冷了下。”

  熊姨见他不愿躺下, 也不强求,只是替他掖了掖被角。

  姜时予不忘又补了一句:“不要让我妈知道。”

  姜时予一般情况下都很好说话,唯独在跟陆怜薇扯上关系的事情上眼睛里容不下一点沙子。

  除了夫人, 目前为止她只见过小宋被带回来那天见过他黑过脸。

  熊姨只得无奈应下:“欸好。”

  “他呢?”

  问完他又欲盖弥彰的问熊姨:“您不是去照顾生病的家人了吗?怎么赶过来了?”

  “谁?”熊姨问完就反应过来了。

  “你是问小宋吧?”

  “我哥。”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后,熊姨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我哥。

  姜时予木着脸,只有被褥被他抓出褶皱的部分泄露他并不平静的心绪。

  熊姨笑着说:“看来先生他们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你跟小宋关系不错, 他在楼下警局做笔录, 是他打电话告诉我你发烧住院的消息的, 你叔叔刚好也在这家医院我就顺便上来帮忙照顾你。”

  叔叔就是熊姨的丈夫, 不太熟,只听她时常提过几句。

  姜时予清了清嗓子,没接茬,只偏头问熊姨:“什么病?好些了吗?”

  “嗐,肝癌早期,这么多年了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抽烟喝酒,真是要了命了。”熊姨说起自家丈夫就是一脸愁容,几月不见她还算靓丽的乌发里冒了几根银发,仿佛又老了几岁。

  她拿起果盘里的一个苹果轻轻削着,苹果皮一圈一圈落下都没有要断的趋势。

  一边削一边低声说:“医生说只要好好接受治疗,是有治愈的可能的。”

  姜时予沉默了一会儿,熊姨在他家当保姆很多年了,但他不会安慰人,只好开口:“如果治疗费用方面有难处,可以找我爸。”

  “哎。”熊姨抬眼看过来,用手背抹了一把脸,姜时予这才发现她眼中的泪光。

  肝癌,虽然是早期。

  但凡是跟癌症沾边的病,哪个不是要人命的。

  姜时予在心底叹了口气,僵硬安抚道:“叔会没事的。”

  熊姨直摇头,哽咽得说不出话。

  姜时予看了一眼病房里挂钟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宋隽一个人在警局做笔录……

  他等不及了。

  他现在就要看到他心心念念的人。

  于是,他直接掀开被子下了床,一边去拔针管。

  熊姨吓坏了,腾地站起身,手里的苹果太滑了一下子落到了地上,咕噜噜滚到了角落。

  熊姨也顾不上捡苹果就要过来阻止他拔针管的动作,一边问:“小予?!你这是干什么?水还没吊完……”

  “我要去警局。”

  “你去警局干什么?”

  “我哥是为了我才会进警局的。”

  姜时予躲开熊姨的手,动作又快又狠拽下针头,血线霎时飙出来。

  “这……”熊姨脸都吓白了:“小予你赶紧止血!”

  姜时予看了眼却不太在意,很敷衍地抽了两张抽纸揉成一团堵住了针眼,他身上还穿着宋隽的衣服,外套被脱下来了,只剩下一件有些单薄的白色卫衣。

  旁边椅背上搭了件灰色的外套,内衬是柔软又暖和的羊羔毛,他没见过这件衣服,应该是宋隽拿的自己的衣服。

  姜时予的唇角几不可察的上挑了一毫米,随后又被担忧取代。

  他也不打算自己站在这里瞎想了,捞起椅背上的外套就往身上套。

  当姜时予站在住院部楼下的时候,外面还在下雪,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来势汹汹,路面染了一层白。

  姜时予感觉浑身血液都要被冻僵,他把外套的拉链拉到头,又把外套的帽子盖在了头上,两手揣进兜里。

  衣服竖起来的立领几乎把他下半张脸全部罩住了,帽沿遮盖了他的额头,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小鹿般明净的双眼。

  警察局分局就在医院旁边,很好找。

  难怪这家医院每年医闹的比例是最低的,看人家多会挑地儿,前一秒医闹的刚到,横幅还没举起来警察就到了,这还闹个屁。

  姜时予不着边际的想着,心底有些发笑。

  他走进警局,深夜的警局没什么人,前台只坐了一个值班女警员,女警员出于职业习惯打量了他几眼,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

  姜时予也觉得现在这个形象有点可疑,于是抬手取下帽子,说话间吐出一口白气:“我找人。”

  女警员感觉眼前一亮。

  然后她询问了大概详情,就带着姜时予往里面走,那几个被抓进来的混混都还关在拘留室里。

  女警员指着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对他说:“你哥哥就在待客室里面,我还要值班,就不带你过去啦,你可以吗?”

  “嗯。”

  姜时予点了点头,待客室的门牌很好认。

  他走到门口,发现房门并没有关,宋隽正背对门的位置坐在沙发上,一个穿警服的男人坐在他旁边。

  他抬手刚打算敲门——

  男人说话了。

  警察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水杯塞到宋隽手里,说:“那几个人我们已经盘问过了,是收了别人的钱来搞你们的,我们这边已经跟你们大人联系上了,你喝完这杯水就可以回去了,身上的伤去医院看看,医药费什么的都由他们来出。”

  宋隽垂眸扫了一眼胳膊上五彩斑斓,这里青一块那里紫一团的,冷着一张脸说:“不用。”

  “嘿你这小孩,怎么倔得跟头驴似的,一个还没满十八岁的高中生敢跟几个混混拼拳脚功夫,得亏是我们人民警察赶到得早,不然你早让人打废了你!”

  宋隽抿了抿唇,谁知道扯动了唇角被揍得地方,剧痛阵阵席卷上来。

  但从警察的视角来看,他只是弧度很小的皱了皱眉。

  警察叔叔看了一眼他唇角的伤,又生气的补了一句:“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你!”

  宋隽面容冷淡:“我不拖延时间,他们就会发现我弟弟。”

  “那……”警察叔叔一阵语塞,大概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样一段感天动地兄弟情,还是坚持道:“那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你父母也真是的,两个人离家这么久放两个孩子在家里,不出事才怪了。”

  “你伤哪儿了?”

  两人背后忽然冒出另一个人的声音,两人同时扭头去看。

  姜时予门都忘了敲,快步走了进来。

  宋隽转回了脑袋。

  姜时予在宋隽面前的位置站定盯着他有些凌乱的发顶,宋隽没有要抬头的意思。

  姜时予心底没来由一股无名火起。

  他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气那些连学生都打没有原则没有底线的混混,亦或着是气当时为什么没有跟上去的自己……

  宋隽不愿意抬头,姜时予干脆蹲下身,双手搭在他膝盖上,仰头去看他的脸。

  两人的脸离得很近,宋隽几乎能看清对方双眸里那个小小的自己。

  宋隽皱起眉,往后退了一步说:“没事,一点皮外伤。”

  “……”警察叔叔在一旁看着,总感觉这两人周围有一种奇妙的磁场,氛围很是古怪。

  姜时予感受到他的抗拒,把手换成了撑在宋隽腿边的两侧沙发上,完美的堵住了他的去路。

  他语气有些凶的说:“让我看看!”

  说完,不顾旁边还有别人在,一只手撑在了沙发靠背上,另一只手捏住了宋隽的下颔,仔细的打量着他寡薄的唇角那一片淤青,还有些不太显眼的血色从皮肤下透出来。

  宋隽本能不适应跟别人靠这么近,下意识身躯往后靠,眉毛拧得能夹死只蚊子。

  他不明白从一开始那么讨厌他的人会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姜时予看完他唇角被砸出来的伤,视线不经意往下又瞧见了穿着短袖的他两条胳膊上五颜六色的一片伤,顿时拳头就硬了。

  警察叔叔见他表情不对,迫不得已站出来打断道:“咳咳,这位小同学是?”

  宋隽抿唇没有说话。

  姜时予的怒气值被打断了,他收回手站直了,对警察叔叔说:“他是我哥。”

  呸,才不是。

  他才不想要什么哥。

  但他更不想跟这个人毫无关系。

  倒是宋隽听了他这个称呼表情空白了一瞬,朝他看了过来。

  姜时予没有看他,问警察:“我们可以走了吗?”

  他话还没说完,姜时予就打断了他后面要说的,淡淡说:“我不要他们的钱,我有钱,您可以让我揍他们一顿吗?”

  警察气笑了:“嘿你这小孩,看着斯斯文文,怎么张口就是要打架。”

  “不给就算了。”

  姜时予撇了撇嘴,看向宋隽。

  宋隽配合的放下水杯,站起了身。

  姜时予看着他穿着薄薄的T恤显得格外清瘦的身形,压着火开口:“你就穿个短袖出去?外面下着大雪。”

  警察叔叔都看不下去了,捧着他的水杯暖手,一边说:“你就不要怪你哥了,他还不是为了你,他穿着个短袖把发烧烧晕了的你送到医院又到警局做笔录,当哥的不容易啊。”

  “……”宋隽没想到能让他解答出这么抒情的版本。

  姜时予登时哑口无言,闭紧了嘴把外套一脱披到宋隽身上。

  宋隽没说什么,只是抬起手朝他探来。

  姜时予僵在原地,不敢动。

  须臾,一只冰冷的手贴上他的额头,很快又拿开。

  宋隽扯下肩头的外套递给他,说:“你还在发低烧,穿着。”

  姜时予不接:“你不穿,那我也不穿,咱们拿着走。”

  警察叔叔瞅着他俩你不穿来我不穿,觉得自己就差一把瓜子就能看完一场家庭伦理情景喜剧了。

  有衣服不穿是有什么毛病吗?

  本来他以为宋隽这个哥哥还会推拒两下。

  谁知道这个男生根本不走寻常路,姜时予不愿意接,他只说了一句:“随你。”

  ……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