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馥云见季筱竹朋友来了,便识趣地先行离开了。

  季筱竹前世好歹是在宫里当差的,若是大字不识一个可不行。

  听曲文昕这么一说,她可就来了兴致,她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燕朝的文字了,“什么东西,我看看?”

  她之前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这次难得这么热情,曲文昕也有些诧异,但还是从手机里找到资料递给了她。

  季筱竹用一只手笨拙地划着屏幕,屏幕上是一件陈旧残破的衣衫从不同角度和距离拍的详细照片,衣衫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一开始她还是嬉皮笑脸的模样,渐渐的,表情却越看越严肃了起来。

  她蓦地抬头,“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最新出土的墓葬品,怎么,你知道吗?”

  季筱竹脸色微白,紧紧地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知道,她太知道了。

  虽然由于数百年的风霜,那些文字已经有些模糊磨损,但那一笔铁画银钩的字,她再熟悉不过了。

  是她跟随了数年的淑妃娘娘的字。

  都说字如其人,可淑妃娘娘似水般温柔的性子,却有着一笔遒劲有力、力透纸背的字,时常令她惊叹。

  可这是一件男装,而且上面的内容……让她有些不寒而栗。

  曲文昕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自顾自继续道:“我们猜测,这可能与当年的科举制度有关,或许是为了作弊而悄悄穿入考场的……”

  “……不是作弊。”

  曲文昕一愣,“你说什么?”

  季筱竹苦涩一笑,又重复了一遍,“不是作弊。这是一件丝绢制成的男子深衣,若是平民百姓,不大可能有经济实力穿得起,若是门阀世家……也就没必要去依赖科考走上仕途了。”

  “你果然知道。”曲文昕眸中透出一抹喜色,他果然没有猜错,眼前这个女孩,知道的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他紧接着追问:“那你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内容吗?”

  他之所以专攻燕朝这个只存在了短短数十年的朝代,就是因为它实在太特别了。

  无论是文字、习俗、还是语言,似乎都是凭空出现的一般,与前朝后世都毫无承接,似乎也并非遵循同一种发展体系。

  因此,能够识别燕朝语言的专家少之又少,能够全部识别的更是不存在。

  也因为燕朝存在的时间太短,又多发战乱,大量的资料都已流失,就跟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玛雅文明一般令人忍不住探寻,想要知道其中的秘密。

  若是她知道,这将为燕朝历史的研究提供巨大的帮助。

  正当他屏住呼吸,等待季筱竹的回答的时候,她却摇了摇头,“不知道。”

  她说谎了。

  只是她现在还不想面对这残酷的事实,那丝绢深衣上写的,是如何人为炮制文\字\狱的点点滴滴。

  那是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发生的事了,以荒谬的理由拼凑文字、罗织罪名,短短数月,两万多人被卷入其中,失了性命,无数家庭失去了顶梁柱,无数母亲失去了儿子,无数妻子新寡,被迫殉夫……

  当时她还咋舌了一番,潜精研思多年,最后竟被送上刑台,实在可怜可惜,也暗自庆幸过还好没有波及到自己。

  千里孤坟,万里冰霜……而那个始作俑者,却正每天笑吟吟抚琴写字,一派悠然。

  明明是夏天,季筱竹却突然觉得有些冷。

  季筱竹忽然有些恍惚,她之前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非常幸运的人,每次遇到险难都能化险为夷,此刻她却犹豫了。

  真的幸运吗?若真的幸运,又怎会有这么多事情都在她身边发生?

  她以为是自己幸运,躲过了风暴,却不知她所在的正是风暴中心的风眼,才给了她平静的错觉。

  曲文昕听到她的回答,虽然有些许失望,不过也没有太大反应。

  是他有些异想天开了,真是急昏了头了,人家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姑娘,怎么可能知道那些连焚膏继晷数十年的老教授都未能得出结论的东西,学术研究不该急功近利的。

  再者,就算她说她知道,又如何能证明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好吧,不过还是谢谢你,给了我一些思路。”

  季筱竹忽然道:“曲教授,您能为我介绍一下燕朝怀帝后宫的女人吗?”

  “后宫的女人?”曲文昕愣了一下,女子在古代本就无甚地位,哪怕是尊贵的皇亲国戚、后宫嫔妃,记载也少之又少。

  但既然她问了,曲文昕还是耐心地回答道:“根据已知的记载,怀帝后宫共有后妃八十余人,其中记录较多的,除了皇后万氏,就是宸妃,德妃,贤妃……”

  “那淑妃呢?”不等他说完,季筱竹就迫不及待地问。

  “淑妃?”曲文昕皱了皱眉,他对这个妃子没什么印象。

  季筱竹提醒道:“就是……末代武帝的生母。”

  曲文昕恍然大悟,“你说的是怀文穆太后啊,对对,她之前的封号确实是淑妃,她也是个苦命人,年纪轻轻就失了圣宠,被打入冷宫十数载,好不容易亲手抚养大了武帝,但却在武帝登基前夕便病逝了,未能享福,连封号都是死后武帝追封的。”

  季筱竹懵了,“病逝?”

  “是啊,”曲文昕点点头,“当时的医疗水平不发达,很多在我们现代看来不过是小毛病的疾病,在当年都可能成为致命的疾病。”

  季筱竹心乱如麻,怎么会是病逝……

  季筱竹是淑妃娘娘贴身的宫女,自然了解她的情况,淑妃娘娘的身体明明康健得很,连伤风害热都少有,不可能在短短几年内就油尽灯枯……

  “那您知道她是因何疾病逝世的吗?”

  “这个就不知道了,对于嫔妃的记载本就只有寥寥数笔,很难得知详细的情况。”

  曲文昕顿了顿,忽然以一种探究的目光看向季筱竹,“我有时候觉得你好像什么都知道,有时候你又表现得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很好奇,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