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筱竹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肖子煜这种富二代上的中学自然不会是普通的学校,他的同学自然也是非富即贵。

  可小李衣着简单,虽然整洁却并不是什么昂贵的品牌,显然并非出身富贵人家。

  当然,能负担数年留学费用的家庭自然也有一定的家底,只是距离所谓“上流阶层”还有些差距。

  ……

  回到酒店,季筱竹简单洗漱了一下就打算睡了。

  夜里,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干脆起身,去外面走走。

  她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生怕吵醒别人。

  澄凉月光洒在静谧的大地,街边的路灯长明不灭,虽然已是深夜,大街上依然有三三两两的人结伴同行经过。

  季筱竹再次遇见了那个突然出现又匆匆离开的男子。

  此时他正拿着一个画本和一只碳笔,不知在画些什么,笔尖在纸张上摩擦发出的细微的沙沙声,却并不刺耳,反而和独属于深夜的细碎声完美融合。

  街灯昏黄的光线从上方洒落,他的半边脸庞笼罩在柔和的阴影里。

  季筱竹悄悄走到他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在忙什么呢?”

  他正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微微一惊,回过头来看她,似乎有些惊喜,“是你?”

  季筱竹笑着坐到他身边,“可以看看吗?”

  他笑了笑,大方地将手中画本递给她。

  “哇!”季筱竹惊叹,“画的好好啊!”

  那画本上基本都是些路人的写生,或坐或卧或与人闲谈,都是些生活中再常见不过的场景。

  虽只是碳笔简单潦草地描摹,随意的线条却能精准捕捉到人物的神韵,一个个灵动的瞬间跃然纸上,她仿佛能看见画中人那一刻的神情和动态。

  季筱竹越看越佩服,“真的很厉害诶,每个场景都画得很生动。”

  小李都被她夸得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过奖了过奖了,都是些雕虫小技罢了。”

  “咦?”季筱竹在翻到某一页的时候突然惊讶地顿了顿,虽然没有画出清晰的眉目,但画中那迎风微笑,发丝飞舞的少女,不是自己又是谁?

  “啊!”小李似乎有些惊慌,下意识想要将画本夺回来,却又怕动作太大弄坏了画本,呈现出一个要拿不拿的尴尬的姿态。

  或许是意识到现在再如何补救也已经为时过晚,小李耳朵有点红红的,“你都看见了?”

  季筱竹惊喜地问,“这画的是我吗?”

  小李腼腆地点点头。

  季筱竹将画举到光亮些的地方,又认真看了看,再次感叹,“真的很漂亮,不过……”

  “我还有这样的样子吗?”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我感觉我好像没这么好看。”

  画中人笑意盈盈,抬手轻拂长发,分明是她,却又不是她。

  季筱竹哪里不知道自己平时是什么样子的,从来都只有动如脱兔从未静如处\子,不是上蹿下跳动手打人,就是伶牙俐齿与人唇枪舌战,哪有这般温婉却不失明媚的时刻。

  她本就是随口一说,并没有自厌的意思,小李却很认真地摇了摇头,直视着她的眼睛,“你很好看。”

  “啊?”季筱竹愣了一下。

  他却继续以郑重地态度,一字一句缓慢清晰地道:“我是写生而非创作,写生是依托现实而存在的,我所记录下的每一刻都是真实的,我甚至自愧于技巧的有限而无法表现全部的美,所以,你要相信,真实的你比这画上的更好看。”

  他的样子过于认真,季筱竹一时间竟不知要如何作答。

  夸过她漂亮的人很多,可像他这般郑重其事的,却是头一个。

  她能感受到对方的赞美是发自内心的,而非出于任何目的,面对对方坦诚的眼神竟让她脸颊不由自主地有些发烫,一时竟不知如何组织语言,只小声道了句,“谢谢……”

  “为什么要否定自己呢?”小李叹了口气,“我觉得我们的文化,或者说整个东亚的文化,都存在一种很奇怪的现象,那就是对赞美似乎有种莫名的抗拒。”

  他的这个观点季筱竹还是第一次听说,奇道:“也没有吧,我感觉我身边赞美还是挺多的。”

  “是,并不缺乏赞美,可所有的称赞似乎都给了别人,而对于己身,人人都在自谦自贬,似乎说自己好是有罪的一样。”

  这一点季筱竹无可辩驳,她觉得他的话有点道理,缺乏自赞的现象似乎是客观存在的,但若是单纯地将之解释为自谦自贬她又不能完全认同。

  她想了想,道:“也许并不是因为羞耻感。或许是因为我们的文化中存在独有的中庸之道,人们笃信过盈则亏,水满则溢。就像我刚刚说我觉得我没有那么好看,并不意味着我觉得我难看,而是我认为人外有人,一定会有人比我更好看。”

  小李固执道:“但别人的好看并不会影响你也很好看,这并不是互相关联的选择题,既然大家都很好,那为什么不大方承认呢?”

  二人各执己见,数番来回,始终没有得出一个满意的结论,或许这本就是一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

  虽然他们讨论的并不是美的定义,但话题始终围绕着季筱竹的外貌展开,涉及己身,她越聊越别扭,好像她说是也不对,说不是也不对。

  说到最后,还是季筱竹噗嗤一声笑了,举手投降,“好好好,我认输,我承认了,我就是大美女!我以后出门都要横着走!”

  小李也笑了,“是,如果你想的话,横着走也是可以的。”

  说着,小李从画本中撕下那一页,递给她,“如果不嫌弃的话,这一页就送给你了,就当纪念今天的相遇。”

  季筱竹也没有跟他客气,笑着接过,“谢谢你,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二人告别之后,季筱竹轻手轻脚地回到房间,用最小的力气关上门,在房门落锁的微弱咔哒声响起的瞬间,一个声音也同时响起:

  “你干什么去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