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怀柔采的是曼陀罗花。

  曼陀罗花叶有毒,是这一带居民楼常见的野花,七八月长在街角花圃里,红白相映,自成一番风味。

  桑怀柔很谨慎,每天只摘一两朵,白天晾着阴干,晚上趁人回来前又收走。

  她没学过制毒,但从前在军营却是帮师父制作麻药的好手。

  民间管这药叫蒙汗药。

  八月采花,阴干,混以火麻子花等分为末,热酒调服三钱,人饮下便可昏昏入睡。①

  这药在给将士们割疮前服用,镇痛效果奇好。

  桑怀柔长了个心眼,知道这药口感不太好,怕桑权夫妻俩吃出来,今天特意买了些蔬菜,准备炖个军营大杂烩。

  铁锅里满是葱蒜爆出的香气,加入底料,注好水,趁这段空隙,桑师傅利落开启了案板上的流水线工作。

  地瓜、香菇、土豆、冬瓜等快速切片切丁,肉丸和鸡翅、肥牛先入锅,再把各色菜式按照好熟的程度先后下锅,顶上盖一层青菜叶。

  单这一顿,就花去了齐若楠给她的一周采买钱。

  桑怀柔本来也没打算继续在这地方逗留,趁着大杂烩焖锅,数了数剩下的钱,再跟床板下的两张粉红大钞相加,足足304块。

  所谓“艺高人胆大”,“无知者无畏”。

  怀揣如此大一笔巨款的桑怀柔觉得这事稳了。从这里赶路去桑家,又能花费多少呢。

  她心情不错,掐着点揭了锅,鲜香的大杂烩锅子“咕嘟咕嘟”冒着泡,汤汁收的恰到好处。

  桑怀柔身手敏捷,把调制好的蒙汗药倒进锅中,反复搅拌,就着筷子头抿了一小口,确定尝不出什么怪味儿来,得意地吹了声口哨。

  还别说,桑权的酒确是好酒。

  不枉她偷了半天,衬得这锅菜反而更香了。

  客厅里,齐若楠颠儿颠儿地跟桑权汇报完王老头的要求,桑权只觉得厨房里的不是会做饭洗衣的便宜闺女,而是他长了腿的一百二十万。

  这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足够他在亲生闺女联姻前,挥霍个几年了。

  等桑怀柔端着炖锅上桌,给三人分好碗筷,看到的就是桑权一张恶心人的笑脸,往左瞅瞅,连齐若楠也使劲扯着皮冲她笑。

  桑怀柔自然知道这俩人打的什么鬼主意,垂眸冷笑,嘴上却乖巧地招呼两人尝尝手艺。

  桑权向来是头一个动筷子的。

  尝了一口眼前一亮:“不错!你加酒了?”

  桑怀柔扬了扬眉梢,想到桑权那瓶未拆箱茅台已经缺了三分之一,淡然道:“没,一点点黄酒加配料。”

  桑权越发震惊,早知道就不省吃俭用买酒了。

  他不再多问,跟齐若楠两人狼吞虎咽,就着锅边的葱油饼吃得不亦乐乎。而桑怀柔呢,一碗上午剩的白米粥泡一颗咸鸭蛋,蛋黄出了沙,喝得很是舒坦。

  吃了个七分饱的桑权总算注意到不对劲,皱眉问:“怎么不吃正经饭?”

  饿出个好歹来,他怎么跟王家老头交代。

  桑怀柔摆手,极力佯装柔弱:“太热了,没胃口。”

  桑权半信半疑的看一眼:“去,把我房里风扇取来开着。”

  桑怀柔磨磨蹭蹭推辞了几句,看着齐若楠跟桑权相继打了哈欠,才兜头进了屋里。

  黑色公文包被齐若楠就放在床头,桑怀柔知道,靠近里侧的床头柜抽屉里,就放着桑权家的户口本和卡包,里面有银行卡、身份证等重要物件。

  属于桑柔的身份证也被“保管”在里面。

  “你钻在里面干什么呢?”桑权站起身来,不知为何感觉有些头昏脑涨,醉酒一般摇晃着脑袋进了卧室,顿时化身尖叫鸡。

  “谁准你碰的!里面的东西你看了?”

  桑权说着,两只脚轮换着跛行,像现实版的植物大战僵尸一般,扑向桑怀柔。

  桑怀柔慢慢躲开,笑了:“就看就看就看,气死你。”

  外头吃独食的齐若楠也听到动静,放下筷子抹了抹嘴,一个猛子冲进来,“死妮子”三个字还没喊完,扎进床褥里,不动弹了。

  桑权这时候有点反应过来,眼神阴毒地看着桑怀柔:“你敢阴老子……”

  话都没让他说完,桑怀柔微笑,伸出食指轻轻一推,桑权就趴在了床上,跟齐若楠整整齐齐肩并肩,一起睡成了死猪。

  “本事没有,一天到晚全是屁话。”

  桑怀柔一脚踹着桑权小腿,把他像翻磁带一样翻了个面儿,揪着皮带上的红绳用力拉扯,将獬豸玉佩收进自己贴身口袋。

  七八月的下午,朝西的卧室里压根呆不住人。

  桑怀柔十分贴心的打开柜门,取出一床冬天的棉被,严丝合缝的盖在桑权和齐若楠身上,末了,又拉开窗帘,让阳光倾射在这对夫妻脸上,满意极了。

  天哪,她是多么和蔼可亲的老祖宗啊。

  桑怀柔被自己感动得不行,“啪啪”鼓掌几下,捞起公文包出了卧室,随手关上门。

  公文包是满的。

  里面除了刚收进去的户口本、银行卡、身份证之外,还有一张请柬,一摞不算薄的纸页,并且已经装订成册。

  桑怀柔先是取出请柬瞧了一眼——

  新人桑祁末?应该就是他们说的桑家嫡孙了。地址是……

  呃,对不起她不识字了。

  这瞧着像是通篇草书。桑怀柔连猜带蒙,确定了地址是河西市中心的丽斯凯尔顿酒店。

  桑怀柔拂了一把汗,磕磕巴巴又读起了那册纸页,看了大半也算明白了。

  这东西不就是桑权卖她的文书字据嘛。

  瞧着合同上面“协议婚姻乙方姓名”那一栏空白处,桑怀柔大笔一挥,往上落了齐若楠的名字。

  想到桑权醒来的黑脸,桑怀柔忍不住笑出声。

  合同留在桌上,其余所有连同原身私藏的毛爷爷,都被桑怀柔装进公文包。临走前,她还特意跑去阳台取了那杆晾衣架。

  没枪没剑的,如何行走江湖。

  大门发出一声巨响,无比自信的桑家老祖宗夹着公文包,握着晾衣杆,迈下水电小区六号楼,走向院门,走出老街市,走向宽敞的大马路!

  然后——

  “嘟嘟——”

  尖锐的汽车喇叭声响彻云霄。

  桑怀柔懵了,跟身边的电线杆子一样,杵着岿然不动。

  正是下班高峰期,来往车辆太多,不懂交规的她成了大马路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见过闯红灯的,没见过拿着个晾衣杆在十字路口破重围的。

  一时间,司机的骂声和路人的惊呼声此起彼伏,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录起了短视频。

  实在是这姑娘“万车丛中过,竿子不离身”的样子太搞笑了。

  刚出警完准备回派出所的老李开车正路过,打眼一瞧,好家伙,十字路口中心位置,不就是那个见义勇为的小姑娘嘛!

  老李吓一跳,连忙凑到了桑怀柔跟前,借口派出所教育小孩,把人带出了包围圈。

  派出所离得确实不远,老李的车程,五分钟就到了。

  桑怀柔开门跳下车,老李才笑道:“小同志,还记得我吗?”

  桑怀柔长出一口气,可算有个熟人带她出来了,信口胡诌道:“当然,我就是等在那里找你。”

  老李:?

  老李一脸迷茫:“你找我怎么不去我们派出所?上次还留了电话……你等在路口,我要是不走那条路呢?”

  桑怀柔:“……”

  他话怎么这么多。

  桑怀柔转移话题:“那个宋远的事怎么样了?我想尽快处理。”

  老李叹气摇头:“……不用了,他们撤诉了。”

  桑怀柔惊讶:“为什么!”

  老李压低声音:“听说是宋远叫人找了那家人,威胁了什么,那家的女儿刚醒来,怕父母受牵连,自愿撤诉的。”

  桑怀柔原本满满的希望破灭,又问道:“那个宋远人呢?”

  老李顿了顿:“下午双方走调解协议,估计这会儿该从所里出来了。”

  话音落,派出所大院里率先走出几个大汉,隔了一会儿,又出来一对老夫妻。

  桑怀柔一眼就认出,带头的正是那个猪肉摊的老板。

  宋远一出来就点了根烟,正嘴里咒骂着什么,抬头看见桑怀柔,眼神放狠,冲身边弟兄说了一句,一群人乌泱泱压了过来。

  “哟,大英雄,怎么也进派出所?”

  桑怀柔上下打量他:“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宋远冷笑,心说到底只是个女的,还没怎么的人就怂了。

  之前那么叼,应该只是巧合。

  谁知,下一秒桑怀柔笑眯眯道:“看你还是这么爱叫,我就放心了。毕竟,只有猪狗不如的东西,才会哇哇乱叫,欺负女人来证明自己。”

  宋远顿时火了:“你他妈是不是找打!”

  身边几人连忙拉住,小声咬耳道:“别在这,老宋,回头有的是法子收拾她。”

  桑怀柔挑眉,欠了吧唧道:“收拾我?行啊,水电小区六单元203,我爸叫桑权我妈叫齐若楠,我们坐家里等着你们来!”

  宋远:?

  小弟们:??

  倒着车的老李听到桑怀柔这一句大吼,“哐——”,车后保险杠撞在绿化带上。